第33章 金風玉露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将息。
要說天氣漸暖,其實清晨和夜裏還是很冷。明玄钰自那日傾吐心聲,第二日便恢複得像無事發生一般,在人前依舊是那個風光無限,不茍言笑的襄王。
而那微腫的雙眼,只有景竹留意到。
于是每晚,景竹都會做膝枕讓明玄钰躺在腿上,用冰毛巾為他冷敷雙眼消腫。怕他無聊,期間還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些有趣的民間故事,野史傳聞。
不過麥子可就沒這個福分了。不僅這麽富有感情而又精彩萬分的睡前故事不讓聽,而且人都被掃地出門了。麥子被景竹提溜着,一路掙紮得像是強迫被抓去街頭賣藝的猴。景竹連哄帶騙,軟磨硬泡,終于把他給扔去豆子奶奶家了。
臨走時,還給了奶奶幾枚金錠,說是用來照顧麥子的錢,最近明玄钰身體不好需要靜養,這潑猴太過吵鬧。可是麥子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賣了一樣。
豆子一聽,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麥子雖然臉上羞惱不堪,不過想想這裏有他的豆子哥哥,倒也是別別扭扭接受了被卷鋪蓋走人的事實。
沒有小孩子吵鬧的襄王府,确實一下子安靜了不少。提供了幾天的哄睡服務,腦內庫存的精彩故事也見底了,可怎麽着也不能把美人扔下獨守空房,自己去飲酒作樂不是?于是景竹提議,去碎月軒看星星。
曲折游廊,石子甬路。熟悉的場景再一次鋪開在眼前。上一次來到這裏,景竹只記得路很長很長,酒很香很香。當然,醉醺醺的王爺最好看,要說當時醉酒之後沒有一絲雜念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必須得守住不願傷害他的本心,所以只是坐在床邊的地上守了他一夜。
猶記那時,景竹感慨過因為碎月軒僻靜,漫漫長路,如果要把喝醉的明玄钰背回去,怕不是要累死。可現在,景竹突然想試試到底會不會真的累死。
于是,景竹鬼使神差地蹲了下來,邀請明玄钰伏在他的背上。當然,對這份突發奇想,明玄钰皺眉不解,居高臨下地望着這個笑嘻嘻地背對他蹲下,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小傻子。
不過,看起來很嫌棄這樣的明玄钰,還是老老實實地一揮衣擺,彎腰趴在了景竹身上。
感受到來自後背突然增加的重量,更加濃郁貼近卻又毫不膩人的清雅檀香,以及輕拍在耳背的鼻息,景竹好像突然來了勁兒,一下起身将明玄钰背了起來,緩緩向碎月軒前進。
印象之中,明玄钰隐約記得上次這樣被人背在背上還是小時候,奶媽背着他逗他玩。
安心地貼在那寬闊的肩膀,明玄钰悄然揚起了唇。近來這段日子,難得他發自內心地感到幸福,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累嗎?放我下來歇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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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玄钰安心地伏着,雙臂抱住景竹的脖子。
“王爺,我好累哦,要你親親我。”
景竹笑嘻嘻地撒起了嬌。
簡直像個小孩子。明玄钰分明就不喜歡奶聲奶氣的小孩子,可是對這個小傻子就是不由地喜歡。于是他眨巴眨巴一雙大眼睛,側頭親吻在景竹的耳垂,還調皮地伸出舌頭,故意挑逗似的繞圈舔了舔被吻過的耳垂。
這是犯規啊。
被這樣一挑逗,景竹突然渾身都酥麻了起來,腳下一軟卻強撐着站穩背好。不過是該軟的地方軟了,該硬的地方也硬了。
不過,景竹清楚地聽到,明玄钰笑了。
能聽到明玄钰的笑聲,能讓他開心快樂,這簡直比什麽都有動力。景竹腳下發力,抓緊了背後的明玄钰,開始健步如飛而穩若泰山地向碎月軒邁進。
碎月軒的小屋,這裏雖小卻不簡陋,更是一塵不染。推開窗,新鮮的夜風輕巧地吹進,擡頭便能望見滿目星空。
仔細凝着,着實能發現璀璨星河中那些一閃一閃的星光。景竹不禁将身旁的明玄钰攬入懷中,而明玄钰也自然地靠在他肩上。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所愛之人在身邊,就是最堅強的後盾。
說是看星星,可景竹的眼睛卻只瞄了那些星星幾眼,畢竟身邊就有比繁星更加耀眼的存在。
明玄钰難得多說幾句,望着星空在講北鬥七星,講牛郎織女,可身邊的人聽進去了多少?景竹托腮側目,望着明玄钰笑得快要開了花一般。這個小傻子,能聽進去就怪了。
“王爺,你笑起來真的,太美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攝人心魄的笑容,真希望以後我能讓你永遠開心快樂。”
景竹出神地凝視着面前的笑顏。
撥開明玄钰額前的碎發,景竹低頭在額前留下一吻。溫潤的唇瓣覆了上去,令明玄钰不自覺地更加靠近,直到攬住景竹的腰,擡頭深情凝望,忘情擁吻。
就算什麽都不做也好,就算未來無法确定也好,就算只能享受當下也好,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并為這份心意感到滿足而幸福,就好。
即使繁星會落幕,但總有些東西不會。
不過景竹卻從未想過,翌日清晨醒來後的變故。
這次在碎月軒,景竹終于沒有睡在床邊的地上,明玄钰想讓他陪在身邊,他相當聽話,幾乎要搖着尾巴起飛。
許是心滿意足,心情愉悅,景竹很快便攥着明玄钰的手,十指相扣沉沉睡去。可明玄钰卻怎樣也睡不着了。
清早宮內的消息,杜淵在返程時,于洛關遭埋伏,被朝中叛亂賊子謀反暗算,苦守洛關半月餘,浴血奮戰,終獲大捷。明玄錦龍顏大悅,要嘉賞骁勇善戰的杜将軍。應該就是晌午時分之前,杜淵便能回城。
望着窗外不知發呆了多久,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心神不寧的明玄钰,想要起身回到前院大廳,卻發現即使在睡夢中,激情之後,景竹依然與他十指緊扣,不舍分離。
俯下身,潑墨長發從肩上滑落,明玄钰低頭一吻,吻在兩人相纏的十指骨節。感受到溫熱的觸感,景竹的手這才放松,趁此機會,明玄钰抽離了手,百感交集地望着景竹。
不是不願,不是不愛。有些事,必須要處理得幹幹淨淨,才敢驕傲地站在他身邊。
閉眼深呼吸之後,明玄钰離開床鋪。沐浴更衣,凝神靜氣,離開了碎月軒。昨夜一路被背來,沒有留意這游廊甬路,現下才感覺到,這路竟是這般漫長。
老管家易安對于明玄钰正襟危坐在前廳上座一事并不意外,他知道,王爺定是憂心杜将軍凱旋而歸的事情。只消茶涼,王爺靜下心,便會進宮去處理那些他所不甚明了的紛争。
不過這次,也有出人意料的時候。
未待茶涼,明玄钰尚且高座而閉目時,襄王府的門口突然甚是喧嚣,接踵而至的便是數人慌亂的砸門聲,嘈雜而混亂。
明玄钰皺眉起身,向門口走去。該來的,總是會來。
愁容滿面的易安望望被砸得咚咚直響的大門,又瞧瞧緩步而至的王爺,得到允許後,深深嘆了口氣,打開了王府大門。
砸門的是杜淵手下幾個心腹,他們扔身披戰甲,只不過那些戰甲全部髒亂殘破,有些人臉上身上還帶着傷,他們擁護在最前面的杜淵身邊,憂心忡忡地喚着杜将軍,攙扶着他們的将軍,甚至不停請求将軍先随他們回府。
因為杜淵,是這些人裏負傷最重的。
本是耀武揚威的一身铠甲,如今早已破爛不堪,染了血污與泥土,豁開的破口裸露出負傷的肌膚,深處的傷口可謂是皮開肉綻的刀箭傷,就連臉上也染了血,一道長長的傷口從臉頰上滑過,已凝成黑紅。
搖搖晃晃,虛弱不堪的杜淵,卻在擡眸見到眼前明玄钰的那一刻,眼睛忽然都亮了起來。那一襲翩然白衣,一身寧然檀香,恍若谪仙,不由自主地吸引他過去,顧不得其他,一把抱住了明玄钰。
“王爺,王爺!求你勸勸我們将軍吧,說什麽都不肯先回府療傷,更不肯進宮面聖,入了城門便直奔襄王府,說什麽也要見您一面!他身上受了不少傷,到現在還高燒不退!王爺,您勸勸他吧!”
杜淵身旁攙扶的将士焦急地求情道。
铠甲冰涼,血污腥重。可是杜淵緊緊抱着明玄钰,不論身邊的人怎樣勸,就是不撒手。
“明玄钰,我終于活着回來見你了。我……你……”
杜淵蒼白地笑着,嘴裏無力地嘟囔,卻終是意識昏沉地倒在裏緊抱的懷裏。
明玄钰面無表情,垂眸側目。白衣被弄得滿是髒污,剛與景竹交纏相扣的十指,也剮蹭到了和着泥土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