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得益彰
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過了路,擡眼可見玲珑精致的亭臺樓閣,清幽秀麗的池館水廊。
碎月軒是王府的一處小別館,坐落于府中西側。地方不大,卻清幽雅致,門前有一片小竹林,竹葉随風隐隐而動。遮了如黛遠山,篩了碎銀月光。
“許久不來,雖有人打掃,卻還是少了幾分人氣。景公子,可覺得冷?”
明玄钰坐在窗邊,輕輕将手覆于窗棂。
“不冷不冷,開窗的話就開吧,燒着炭火,開些也好。”
景竹笑嘻嘻地搓搓手,繼續将手湊近桌邊的火盆。
窗明幾淨,一塵不染,甚至屏風隔斷後的床榻,都幹淨整潔地陳設着。這碎月軒是個靜心的好去處,不過好景易求,知音難覓,明玄钰已經好久沒來過這裏了。上次,似乎還是多年前,醉醺醺地拉着杜淵來這裏。
“醉春枝可是好酒,好酒配君子。王爺,景某人敬你一杯。”
說罷,景竹斟滿了酒,端起一杯敬過,一飲而盡。
看着對面開懷暢飲,明玄钰也覺得這酒有了滋味,應了這杯,也喝了見底。
醇香綿長,酒香在唇齒間蕩漾而過。景竹今天倒是沒有滔滔不絕,單手托腮望着窗外,有時抓兩粒花生米扔進嘴裏,有時閑扯一些麥子的事情。
捏緊了酒杯,明玄钰細細地抿了一口。酒是好酒,只是不知道,會不會一直是好酒。所以需要去品,去回味。如是好酒,便好生珍藏。若是爛酒……早些倒了也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閑扯得也差不多了,景竹摩挲着指尖,該說的,總得要說出口。
深吸一口氣,景竹開始笑着談起了正事。先是謝酒,再是謝照料,最後謝人,表明決意。王府再好,無名無分地賴着,也不是他景竹的作風。
“景公子說笑了,你救過我這麽多次,就算一直住在府裏,也毫不為過。這裏我做主,沒人,敢騎在襄王頭上說三道四。”
明玄钰說着,食指敲了敲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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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這裏是襄王府,旁人自是不敢造次。”
毫不掩飾地仰天大笑,景竹接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許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明玄钰總覺得景竹方才的話裏,那旁人二字似乎音格外重了些。而他當然知道,這個所謂旁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既然影射了杜淵,那便不得不順着這條路一探究竟了。
“景公子覺得,醉春枝這酒如何呢?”
明玄钰起身主動斟滿了二人的酒,一雙深邃的眸子望向對面。
“上好。不……最好。”
景竹挑眉。酒确實是極佳的上品,只是這時拿它岔開話題是什麽意思,不甚明了。
“也許醉春枝并不想當最讨人喜歡的好酒,只是想當最平凡普通,甚至無人問津的酒呢?埋在地窖,無人叨擾。”
明玄钰擡手,撥弄了下鬓角的碎發。
“若有一人懂這酒的醇香,霸占着,珍藏着,既是滿足了好酒之人的心願,又是為這喜靜的好酒謀得栖身處。相得益彰,豈非美哉?”
景竹眉眼帶笑,凝視着眼前這個跟他打着啞謎的王爺。
顯然,明玄钰自是能聽得懂這曲中意,只不過這座冰山好像根本不會融化一般,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既然兩個都是聰明人,這試探也就順利得多了。明玄钰舉杯,道了句回敬,揚手送酒入喉。
鹽漬花生米,當真好吃?每次喝醉春枝,景竹必定備上一盤。明玄钰想着,掂起筷子也夾了兩顆,手卻在半空停滞了片刻,一個幼稚的想法爬上心頭。
即便燈火通明,有時心事重重,也會分了人的心緒。這不,明玄钰是打算吃花生米來着,但不像景竹抓起就往嘴裏扔,這王爺自是要秉着一身氣質,端端地用筷子夾,可不知怎的,這花生米沒往嘴裏去,蹭到了鼻尖,不小心掉了。
“哈哈,王爺也有冒失的時候?”
看到這一幕,景竹爽朗一笑,将花生米的盤子向對面輕輕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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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算不上暗,燭火緩緩搖曳,暖黃燭光還帶了幾分溫馨味道。就在這一搖一晃的燭火下,景竹注意到,明玄钰的鼻尖似乎沾了什麽東西,不由自主地湊近一看,原來是片花生皮,想來定是剛才不小心弄上去的。
“別動,沾到了。”
景竹起身,湊得更近了些。
明玄钰眨眼歪頭,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這裏呀,沾到花生皮了……嗯?”
伸手想去撥掉花生皮的景竹,突然感覺到手腕處的力量。
原來,在手指快要碰到鼻尖的時候,明玄钰抓住了景竹的手腕。不輕不重,亦無法掙脫。
冷不防的這一下,景竹是沒有料到的,只是感覺明玄钰的手怎麽一直都是那樣,冰冰涼涼的。不過,沒有想甩開的念頭。
因為離得很近,明玄钰身上那暗暗的檀香充盈着景竹的感官,對上那雙清冷的眸子,加之手腕處冰涼的觸感,景竹忽然莫名地感覺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晃了神。
“景公子,可覺得我配得上醉春枝?”
明玄钰垂眸,幽幽地側過頭去,在景竹耳邊輕聲呢喃。
原來耳邊吹氣是這般酥麻的感覺?景竹是頭一回體驗到,這吐氣如蘭就在耳邊,确實是有幾分遭不住。
可另一只手攥緊了桌邊,指尖用力按壓在桌面上,倒是能強制清醒幾分。
對于明玄钰提出的問題,景竹其實是明白的,不就是像剛才的對話裏那般,将他明玄钰拿來和醉春枝對比嗎?他配不配被霸占,被私藏,被相得益彰。說到底,還是杜淵的問題。是在質問,見過那秘密之後,覺得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然配。剛才酒一上來我就說了,醉春枝是好酒,好酒配君子。王爺懷瑾握瑜,自是君子中的君子。所以配醉春枝,那必然是絕配。”
稍事停頓,景竹凝視着那雙眸子,唇角上揚。
顧左右而言他,景竹也是打得一手好啞謎。明玄钰心中提着的線依然緊繃着,卻也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氣。至少,他不似旁人,到這一步就淪陷了。
既然隐晦不談,那便在語言上不必再試探了。明玄钰松開了手,自行将那片花生皮擦掉,接着喝起了酒來。
趁着酒意醞釀,景竹再次提起了意欲離開的想法。這次,明玄钰倒也沒為難,對飲三杯,開始發了話。
“景公子受傷因我而起,損壞房屋也是為了我,理應賠償,就莫要阻攔了。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去修葺房屋,想必年後應該差不多完工了。”
明玄钰眯起了眼睛,眼底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那不是我非要拉你上房揭瓦的嘛!你沒事就好,怎能還怪罪到你頭上?哎呀,你……”
景竹蹙眉,不知該如何辯解。
“就在王府好生休養,年後我們一起回家看看,可好?”
說罷,明玄钰端起酒杯像對面一點,擡手一飲而盡。
總想說點什麽,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得舉杯回應。這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間,景竹總感覺今天的王爺好像還是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直到一壇又一壇的醉春枝被喝得一滴不剩,眼前開始模糊到有些天旋地轉時,景竹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這個起初拒人千裏之外的王爺,如今突然變得有幾分人情味了,究竟是什麽意思。
可是人被喝趴下了,總得負起責任來不是?景竹自诩海量,可架不住美酒佳釀這般猛灌下去。他已經感覺到雖然意識清醒,卻有點飄飄然了。更何況對面那個已經趴在桌子上的明玄钰呢?
透過窗外隐隐而動的竹葉,夜空中斜持着一彎月牙。夜深了,萬籁俱寂。
“幸虧你有先見之明,這裏後面就有床榻休息,不然……我還不知道,這一路背你回去,我能不能做得到……”
景竹走到對面,小心翼翼地背起了明玄钰。
繞過屏風,輕手輕腳地将人放在床上。不得不說,明玄钰的臉本就好看得緊,現下添了幾分醉意紅暈,更是誘人。在床上挪動身子,牽扯得衣衫不整。一雙潤澤朱唇輕啓,身上酒香合着他素來的檀香。美人微醺衣半敞,誰不心動?
所以準備爬過去為他拉開被子的景竹,就這麽凝視着這副姣好的容顏出了神,忍不住去撥開擋住他眼睛的頭發,觸碰時,指尖感應到了明玄钰臉頰上溫熱的體溫。
“不行不行……今天,喝得有點多了。”
景竹搖頭,繼續拍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明明知道在幹什麽,好像意識都是清醒的,可行動就是不受控制。這樣不行,于是景竹離開床沿,回到屏風之後,将裝了最後小半壇醉春枝的酒壇舉起來,仰面朝天,悉數潑在了臉上。
不得不說,這一下除了有點浪費,還真是清醒了幾分。擦了把臉,景竹回到屏風後,重新為明玄钰蓋起了被子。
可是不曾想,被子是蓋上了,可是人卻遭了暗算。
醉醺醺的明玄钰突然伸手,扯住了景竹的衣襟。沒料到如此的景竹失了重心,隔着被子一下滑在了明玄钰的身上。
“啊抱歉,是不是壓疼你……嗯?”
不等話說完,景竹突然身上一個激靈。
原來,明玄钰勾住了景竹的脖頸,輕湊了過來,用舌尖舔了舔他的唇角和耳畔。
“你偷喝酒了,不乖。嗯……我也要。”
明玄钰捧着景竹的臉,又舔了舔自己的唇。
景竹瞬間感覺魂都飛到了九霄雲外去了,沒有一絲絲抵觸的感覺。只覺得仿佛身處瑤臺,仙樂繞耳。
可是,明玄钰他這是在笑嗎?景竹從來沒有見過他笑。不管什麽時候,襄王就是襄王,凜若冰霜,不茍言笑,猶如冰山般薄涼不動。但是眼下這個唇角微微勾起,一颦一笑皆是誘惑的尤物,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果然,笑起來也很好看。白衣勝雪,眉眼盈盈,像是畫卷中纖塵不染的谪仙一般。
“王爺,你醉了。景竹在這守着你,一直都在,有事喚我一聲就行。”
景竹深呼吸一口氣,笑着說道。
扯好明玄钰的衣裳,為他拉好被子,再整理好自己的儀容,景竹笑了笑,靠着床沿背對着明玄钰,坐在了地上。
望着床榻頂垂下的綠紋描銀暗線竹影床幔,明玄钰放下了唇角。他知道,自己并沒有醉,這幾壇醉春枝不足以讓他像看起來這樣不省人事。
剛才那一下,他明明感受到了景竹身下的異常,可是他卻同以往那些人都不一樣。朝堂上一般正經,看似臺閣生風,到了床上一個個要麽如同餓狼一般撲上來,要麽假意推辭一二之後很快原形畢露。
可是景竹說,守着他,一直都在。
霸占着,珍藏着,相得益彰……是嗎?
明玄钰垂眸思忖,望向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背影,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