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上梢頭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景竹恢複能力不錯,早已是活蹦亂跳的。麥子就更不用說了,從小上房揭瓦慣了,從牆頭掉下來就只是些皮外傷而已,養幾天就好了。
盡管麥子還想抱着他新爹的大腿,多在襄王府住幾天,但他這新爹竟意外地很好面子,蹿騰他一起盡早離開。至于麥子追問的為什麽,景竹一直閉口不談,被問多了也只說,終是殊途。
至于什麽意思,麥子不甚明了,但隐隐能察覺到個中深意,便也不再追問。
偷偷溜走是不可行了,那便光明正大地走。
于是,景竹盯梢了幾天,在一個明玄钰終于在府裏,好像也不是特別忙的黃昏時分,來到了書房。
不得不說,王爺的房間就是與衆不同。景竹暗自揣摩,他的房間都是什麽?瓶瓶罐罐,鍋碗瓢盆,別人不要的各式破爛,還有一個為了防止屋頂漏雨,一直躺在地上的大瓷碗。而明玄钰的房間呢?文房四寶,畫卷茶盞,整齊的書櫃,幽靜的檀香,還有……一個躲在書堆之後,伏案而眠的王爺。
易安說王爺在書房的時候,可沒提他在睡覺啊?景竹歪頭,仿佛一只偶然停留在枝頭的小鳥,左顧右盼,四下打量之後,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腳地走了進去。
橘色的夕晖透過窗潑灑進來,柔軟的光斑在書案間小心地躍動,暖光輕攏在明玄钰潑墨的長發上,于發梢之上流轉。一塵不染的白衣裳,仿佛是一樹樹簇擁的梨花。
美人只需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就是一幅畫了。而景竹不由自主地走到明玄钰的面前,雙手輕輕撐在桌上,出神地湊近凝視着對面這幅美人圖。
怎麽會有人這麽好看呢?精致的五官,如同精雕細琢的佳作,媚而不妖,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品一品到底是哪裏生得這般攝人心魄。
“易安,頭疼,幫我按按。”
想必明玄钰還是半夢半醒中,仍趴在桌上輕聲呓語。
“原來易叔會幫你按摩呢。”
景竹嘟囔着,笑着撇了撇嘴。
說起按摩,景竹稱不上精通,卻是有所涉獵。小時候,娘親有頭痛症,每次頭痛欲裂時,小小的景竹都會竄到娘親身後來按摩。雖然那時候只是聽說揉哪裏可以緩解,便一通亂揉罷了,但娘親總是很歡喜。後來翻了些醫書,等真正掌握更好的按摩方法時,娘親卻已不在人世。
嘆了一口氣,景竹緩步繞行至明玄钰身後。這深嘆的一聲,不知是敬過往,還是念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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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巧地撩撥起明玄钰頸後的發絲,他的身體只是剛被觸碰時緊張了一下,并沒有抵抗。想必定是以為如往常一般,由易安來按摩了。
太沖,章門,帶脈。每個可以緩解他偏頭痛的穴位,都是現在不方便按揉的,一個要脫鞋,兩個要脫衣,思來想去,也就只能按最常規的太陽穴,其他位置只能以後尋個機會再幫他了。
以後嗎……景竹突然笑了。此番前來,本就是為了道別,談何以後。
點,按,揉,撥。每個手法,景竹都能做到娴熟沉穩,從明玄钰的表情上便能看出,他很享受這次按摩,連緊鎖的眉頭都舒展了些。
屋內的光線漸漸暗沉下來。檀香萦繞,遠眺見彤雲,不知是否又會迎來一個雪夜。景竹一直未曾停下手指的動作,面前的明玄钰安靜地趴在桌上,此刻仿佛一只乖巧的小白貓。
不知怎的,望着這只乖貓,景竹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和麥子一同不小心撞開房門之後看到的光景。
沒有抵觸和厭惡,只覺得那是從未體驗過的誘惑。之前且當是活春宮的沖擊太大,可不知為何,這刻在腦子裏的春宮圖,淡了身邊的人,暗了四周的景,只剩一個淚眼婆娑,面色潮紅的明玄钰,占了全部。
而現在指尖之下觸碰的,便是那人的肌膚啊。想着想着,手下的動作便慢了下來。
察覺到異樣,明玄钰緩緩睜開朦胧惺忪的雙眼。似乎清醒後感知到了哪裏不對,警惕地起身回眸,看清身後之人,又安心地坐了回去。
“果然是景公子,我當是易安的手法又精進了不少。”
明玄钰面無表情,理了理鬓邊的碎發。
“枉自叨擾了。敢問為何是‘果然’呢,難道我早就暴露了?”
景竹禮貌地作揖,大方一笑。
面對提問,明玄钰只是抿了抿唇,一邊整理着被弄亂的書案,一邊輕聲送出一句,心有靈犀。
“嗯?”
景竹一度懷疑自己幻聽了。
“若景公子有要事相談,不妨移步碎月軒,我這就叫易安備上好酒,醉春枝,可好?”
明玄钰簡單地整理了下衣襟,一本正經地提議,仿佛剛才真的就是幻聽而已。
“哈哈,甚好!我先去安頓一下麥子啊。這倒黴孩子,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景竹撓頭,尴尬而不失禮貌地笑着,轉身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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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人帶麥子去吃飯的。”
明玄钰突然向前邁了一步,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景竹的手。
“嗯?那我去添件衣裳,晚上碎月軒有點冷,哈哈……王爺也要穿厚些才是。”
景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肩膀,笑着說道。
冰涼的觸感由交纏的指尖傳遞,由指腹到掌心。明玄钰的手,不知為何冰冰涼涼的,是趴着小憩時受涼了嗎?景竹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冰山美人,不知是有意無意,竟然能靠近他,拉他手。
雖然應該是為了留住他,讓他小酌兩杯而已。但是,總感覺自那次親眼目睹了襄王大人的秘密之後,明玄钰就多少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好,我在碎月軒等你。”
明玄钰依舊面無表情,卻是垂眸目光流轉,似是一番百媚千嬌之态,若隐若現。
大步流星地走回別院,進了屋便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屋內的麥子正在吃桂花糕,哪料得那沒個正型的爹神出鬼沒,說來就來,剛咬了一口的糕點被吓得撲騰掉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的麥子連忙跪在地上,麻溜地撿了起來,拎在手裏吹了又吹。
然而景竹并沒有注意到,麥子被吓得沒拿穩手裏的桂花糕。他移在門框上,眼睛眨巴眨巴,抱臂沉思。時而皺眉抿嘴,時而莞爾一笑。
這副神叨叨的樣子,麥子是從未見過,盯着似是癔症發作般的景竹,手裏還不忘啃一口桂花糕。喚了景竹好幾聲,他才愣愣地回過神來。
“爹,知道不?就您剛才那模樣啊,我之前聽說,這要擱戲文裏,那就是閻婆惜想張三。”
麥子咬了一大口桂花糕,嘴裏嘟嘟囔囔地說道。
“嘿你個臭小子!誰是閻婆惜,誰是張三?閻婆惜想張三,那倆人可不是……咳咳,看過幾場戲,敢在這給爹胡說八道了?要說的話,那也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哎呀我跟你個小孩子扯這個幹嘛,讓開讓開!”
景竹突然覺得臉上有點挂不住,松了松領口,撸起袖子就要揍人。
見此情形,麥子慌忙一口吞完剩下的桂花糕,哈哈大笑着被景竹滿屋追趕,最後笑着跑出屋去。
望着麥子笑嘻嘻跑出去的背影,景竹不禁咋舌。可這一晃眼,瞅見那皎皎空中孤月輪,忽的想起此番前來是為了加件衣裳,不是為了教訓調皮孩子的。
拍了拍臉試圖強制清醒一些,景竹随手抓了件明玄钰送來的大氅,趕赴碎月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