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路見不平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從醉仙閣出來已是陰雲密布,似是驟雨将至。一陣冷風吹過,景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摸搓着肩膀取暖才意識到,衣服真的太薄了。
必須要在天氣變得更冷之前,再努力多撿點破爛去換錢,好買一身能禦寒過冬的衣服。
“大哥,您這瓶子還要嗎?還有這個盆兒,那個碗兒。”
景竹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估摸着這個點兒,能搜刮到點好東西了,從醉仙閣出來,景竹便去了集市附近的幾家酒館,在樓後搓手跺腳地等着。終于,在數了不知道多少片被秋風掃走的落葉後,終于有家酒館有人從樓後出來,清理垃圾。
酒館的小夥計看到這撿破爛的人,頂着一張俊秀的臉,穿着單薄的衫,兩眼閃着詭異的光,盯着剛扔出來的破碗破盆,先是一愣,索性揮揮手,讓他悉數拿去便是。
開心地道過謝,景竹嘿嘿傻笑着,将那些沒人要的物什熟練地撿進背簍裏。
年紀輕輕,儀表堂堂,怎麽是個傻子?小夥計皺眉打量了一圈,咋舌離去。
今天收獲頗多,把這些東西拿去賣了,應該能換點米回家了。終于久違的可以吃到白米飯了!再買點小菜,吃頓飽飯,回家還有醉春枝。想到這裏,景竹背着一筐破爛,叮叮咣咣,搖頭晃腦,開心地去賣破爛了。
換到錢,景竹美滋滋地聽着銅板叮當的碰撞聲,漫步在回家的路上。經過集市,又見到熟悉的攤位。賣綠豆糕的小販,依然在吆喝着,随着叫賣聲,熱騰騰的糕點香氣勾魂似的引着景竹靠近。
雖然白米飯很好吃,也很久沒吃頓像樣的飽餐了,但是……豆子的奶奶最近身體抱恙,豆子也是吃了不少苦在照顧,他最愛吃這兒的綠豆糕,連帶着他的奶奶也愛吃了起來。
起初來到城郊邊緣的貧民窟,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只有豆子奶奶伸出援手,将景竹接到家裏避雨,當初餓了幾天的他,吃到的第一口飯就是豆子和奶奶一起遞給他的一塊綠豆糕。
回想起往事種種,景竹不禁百感交集。揉了揉鼻子,走向綠豆糕的攤位。小販見到來人,先是喜笑顏開,确認過眼神,是不想見的人,于是斂了笑容,眉頭緊蹙。
“老板,我的哥,親哥!這次不賒,真的不賒!想不到吧?今兒個小爺我,有——錢——啦!哈哈哈哈!”
說着,景竹從兜裏翻出剛換來的銅板,昂首挺胸地遞過去,企圖體驗一次正常買賣帶來的財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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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撇着嘴,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去。年紀輕輕的,長得也白白淨淨的,怎麽是個傻子?
很久以前的時候,還不是想拿什麽拿什麽,身後自是有人追着幫忙付錢。可是自從離開那個家不像家的地方以後……
往事不提也罷。
白米飯還有機會再吃,只要以後多努力,撿起破爛來不怕苦,不怕累,總還是能吃得上的,但眼下豆子和奶奶日子難過些,一老一幼,總得要盡己所能幫襯着些才是。
提着剛買的綠豆糕,景竹繼續穿過熙攘的人群。走了沒多久,前方好像有些小騷動。這讓打小就喜歡看熱鬧的景竹來了興致,于是放慢了腳步,饒有趣味的觀察了起來。
是個和豆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但是衣衫褴褛,臉也看起來髒兮兮的,頭發蓬松雜亂,像是被雨水漚過的稻草。
小男孩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像是一頭冒失的小鹿。倘若不小心撞到了人,便禮貌地道歉。
之所以會引起小騷動,是因為集市本就熱鬧,這條路人來人往,稍有小碰撞也是在所難免。但小男孩碰到的人有點多,加之他又一副故意不好好走路的樣子,引得衆人不滿。
本來是過眼即忘的小事,可一個身影引起了景竹的注意。
小男孩剛撞上的那人,一襲出塵脫俗的白衣,墨發高束而飄逸,即使仍隔着小段距離,仿佛都能想象到他身側的淡雅檀香,像是塵世間游走的仙。他好似一副水墨畫中意外加入的一抹色彩,就算只是皓雪霜白,也惹人矚目。
于是,景竹停了下來,饒有趣味地欣賞着眼前的一切。
小男孩先是跌跌撞撞地走着,快到明玄钰身邊時,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随即腳下一個踉跄摔了過去。
呵,好家夥,有備而來?景竹唇角上揚,抱臂倚在小攤販們支起來的小木棚支柱上觀望着。
看着熱鬧翻找衣兜,景竹想掏點花生米出來吃,卻不想手伸進去,居然一不小心穿過了兜,直接摸到了自己的大腿。沒想到這件衣服也破了……看來明天大米也別吃了,再撿點破爛,該買件禦寒的得體衣服了。
咋舌嘆氣,景竹撇嘴抱臂接着看了起來。
只見明玄钰反應倒也真是靈敏,小男孩摔倒撲過來時,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小男孩,才不至于讓孩子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小男孩随着動作慣性,在明玄钰身上滾了半圈,連連道歉和感謝,摸了摸鬓邊的碎發,便羞愧似的急匆匆準備跑走。而明玄钰只是簡單地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也未曾多言。
有點意思。
看起來被撞之人完全沒有多想的樣子,景竹不禁嗤笑出聲,一把揪住了從面前跑過的那小男孩的衣領。
小男孩突然被扼住了命運的後脖頸,先是腳下不穩險些摔倒在地,接着便是因為喉嚨被勒而忍不住發出劇烈的咳嗽。而景竹仿佛揪起了一只小貓崽一樣,将小男孩提溜了起來,表情複雜地凝視着他。
“你!咳,咳……你有病啊!幹嘛啊你,快放開我!”
小男孩聲音有些嘶啞,小胳膊小腿在不停地揮拳踢腿,掙紮着企圖逃走。
“還我。”
景竹挑眉,在小男孩面前攤開了手掌。
“又不是你的,還你幹什……啊不對!你在說什麽啊,什麽還你?”
似乎知道了被抓的原因,小男孩唰的一下臉就紅了,但還是開始狡辯起來。
“他的就是我的,還來。”
揪着衣領的手顯然并沒有因為裝傻而被糊弄過去,那只手掌依然在面前攤開,在索要着什麽。
“哥哥,嗚嗚嗚……你放過人家嘛!人家不知道做錯了什麽,娘親喊我回家吃飯了,我想回家嗚嗚嗚……”
突然,小男孩仿佛換了個畫風,眼淚說下就下,從哽咽哭訴變嚎啕大哭。
而此刻高高在上揪着一個陌生小男孩衣領的景竹,在路人眼裏顯得似乎有點變态了起來。路過的人紛紛皺眉打量,有好戰分子還嚷嚷了起來,叫嚣着快放人。
不過景竹依然不為所動,堅持要讓小男孩掏出什麽東西悉數奉還。
“你在幹什麽?”
遠遠的一個聲音靠近,原來是明玄钰已經皺眉走了過來。景竹和小男孩雙雙擡頭,神情卻大相徑庭。
“你覺得我在幹什麽?”
景竹得意地唇角上揚,仿佛一個在等待誇獎的小孩子,就差眉飛色舞了。
然而小男孩卻開始緊張了起來,一直在回避着明玄钰的眼神,轉過頭去哭得更傷心了。
“雖是鬧了些,卻也并無過錯,何必同一個稚子生氣?放開他。”
似乎對眼前的情形很是不滿,明玄钰一臉嫌惡地打量着此刻的景竹,仿佛在審視一個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
得,這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了。景竹感受到了內心的一絲窒息,于是深呼了一口氣,打算擺明了講話。
“你摸摸自己的錢袋。如果是我做錯了的話,我當場認你做爹。要是你錯怪了我,我就認做你爹!”
景竹面帶微笑波瀾不驚,心裏卻好像有萬馬奔騰。呵,下次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聽者倒是半信半疑,不想浪費時間在無趣的文字游戲上,于是伸手在白衣間探尋摸索,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他說的對,錢袋果然不見了。
被好看的人用嫌棄的眼神打量,心裏是很不好受的,尤其是這個美人之前對自己還算親善友好。
小男孩啊啊大喊幾聲,帶着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從褴褛的破布衣衫裏掏出一個金線雲紋的錦緞錢袋,扔給明玄钰,開始更用力地掙脫。而景竹也并非不識相,松了手讓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掩面逃去。
“這下你該信了吧?”
撅起嘴巴,景竹的臉上甚至帶着幾分嬌嗔的委屈。
“方才是我唐突錯怪了你,對不起。感謝你的出手相助。這錢袋,便送你了。”
明玄钰扯出一絲客套的笑意,将錢袋推進景竹的手裏,十分有禮地作揖致謝。
“嗨,小事一樁。又不是為了要你的錢才出手的。”
不知所措地攥着錢袋,景竹撓了撓頭。
這下明玄钰的臉仿佛冰山又下了一層霜般,更冷了。怎麽,當真要認他做爹?堂堂襄王,喊他一聲爹,怕他也是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