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玉蓮扇
小白不見了。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景竹趴在隔壁側室的小木桌上,抱着那把折扇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竟意外地輕松不少。許是因為小白終于醒了,令他莫名安心。
可是睡醒後想去看看小白情況如何時,卻發現嘎吱作響的小破床上,早已是人去床空。床褥被鋪得整整齊齊,洗了白衣後替換穿的那件墨色薄衫也被端端地疊放在床上。晾在外面的那件白衣不見了,果不其然應該是被他穿了回去。
眼下的情形,令景竹有些發懵。但整理思緒之後,也并非無法接受。就當是行善積德,撿了只路邊的小貓回家,好生伺候又放歸自然。
對,行善積德!反正這家夥也就喝了些水,沒吃多少大米。救助流浪貓是好事,一定會有好報的,沒準今天去撿破爛,就能撿到點好東西,可以美美地酒足飯飽一頓呢?
況且,小白的那把折扇還在這,沒準他會再尋回來呢?
還好,昨夜的瓢潑大雨沒讓這破茅草房屋頂飛了,今天也是幸運的一天!景竹簡單地洗漱整理後,準備出門轉轉。
一到街邊口,景竹就被豆子攔了下來。
“景竹哥哥,景竹哥哥!恭喜發財!”
這個年齡段的小男孩好像大多如他一般活潑,豆子抓住景竹的袖口搖來晃去,好似一只調皮的小猴。
“豆子,這……財從何來啊?”
景竹翻了翻,拎着兩個空空的兜,笑呵呵地問道。
“我奶奶說你有貴人了,貴人是什麽我不懂,但肯定是比糖人還要貴,對吧?”
豆子天真地摸了摸頭,嘿嘿一笑。
“那這個貴人有沒有和你們說什麽呀?”
景竹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一個小孩子套話,只能直白發問。
Advertisement
“沒有,奶奶說,他就是問了你的名字。”
群,Ⅱ+3O6.9'二396
豆子歪了歪頭,答道。
好家夥,這是要報恩還是要尋仇?景竹不禁握緊了藏在腰間的那把折扇,興許将來大有用處。
說是這麽說,在撿了一天破爛沒什麽收獲之後,景竹還是想把這扇子當了算了。
雨後的空氣清新之餘,仍帶了些悶熱。逛遍整個城郊,今日破銅爛鐵沒有,廢舊物件也見不着。太難了,這日子過得當真要揭不開鍋了。景竹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淚,想着身無分文又無甚所長,就剩長得好看了,難不成……嗯?
悻悻地走在街上,一種空腹的饑餓感油然而生,令景竹感到一絲窘迫的落寞。
不偏不倚,身旁攤煎餅的小販叫賣得更歡,簡直猶如魔音灌耳。雞蛋在油鍋中發出滋滋的聲響,鮮香的調料在金黃之上跳躍起舞,甚至連一旁翠嫩的生菜葉都分外可愛。這一切仿佛一個曼妙的舞姬在扭動腰肢,一颦一笑皆是風情。
雙腳像是加了滾輪,景竹不由自主地向煎餅攤靠近,老板笑呵呵地邊攤煎餅邊低頭吆喝,感到有人過來,忙擡頭迎客,但一見這來者……年紀輕輕,灰頭土臉,雖是生得俊俏,也算是儀表堂堂,但看起來卻有幾分窮酸樣子,拎個破竹竿,莫不是個丐幫的吧?
“公子,小本買賣,您去別家看看吧。”
老板嫌棄地甩了甩手,委婉地試圖趕人。
嘿這暴脾氣的!景竹撸起袖子,一下子感到腦瓜嗡嗡的,甚至想嗷一嗓子掀了這攤。這要是放在以前,誰敢這般對他?誰不是客客氣氣喚他一聲大公子?想要什麽,雙手奉上?只要他想要,整條街都可以包下來,憑你一個小小煎餅攤老板?
以前啊……那也只是以前了,是自己選擇這般境地的。
內心的躁動突然冷靜了下來,景竹灰溜溜地轉身走了。可是沒走幾步,又攥緊了拳頭。
不蒸饅頭争口氣!
這城郊是東西走向,一直延展至京城中央的,所以沒走幾步,就能找到一家當鋪。
當鋪夥計慵懶地靠在櫃臺後的木椅上閉目養神,被某人氣勢洶洶的入場架勢給驚醒,吓得險些碰翻桌上散落的一張張紙契。
“這位爺,您是要當,還是要贖?”
夥計揉了揉鼻尖,強打精神。
“當!這個,值多少?”
啪的一聲,景竹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拍在桌案上。
嚯,這人吃了什麽來的,火氣這麽大,炝鍋魚啊?夥計愣是被拍醒了三分精神,眯眼細瞧那扇子,又小心地拈來掂量揣摩,半晌,晃了晃一根手指頭。
“一百兩?不會吧,這扇子這麽好,你就給這數兒?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景竹驚愕,拍案而起。
“一百五十兩,愛當不當。今年扇子行情不好,女人的扇子更沒人要。不當您就出門右轉,那邊還有一家,指不定才給您八十兩呢。”
夥計翻了個白眼,繼續靠着木椅閉目養神了起來。
憤怒地一把收回扇子,景竹氣得仿佛一只河豚,鼓着圓鼓鼓的腮幫子,一揮長衫下擺,奪門而出。當然,沒敢太用力,怕把最後一件體面的長衫給扯壞了。
等等……女人的扇子?小白那家夥,怎麽會随身攜帶着一把女人的扇子?莫非,已有家室了?
他有沒有家室,景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真的餓到快暈過去了。
按着夥計剛說的出門右轉,沒走幾步确實又見了一家當鋪,但是景竹卻不是很想進去了。今天走了很多路,又是饑腸辘辘了好久,這當鋪再往前走幾步,就是一家裝飾華麗的酒樓。金漆朱門,鍍金楠木匾額,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該是這京城腳下數一數二的酒樓了吧。
醉仙閣,名字倒是挺有意思。
暗生一念,景竹晃着小腦袋,提溜着一雙大眼睛進了酒樓。
相比之下,這酒樓的夥計招待得可是熱情得多。景竹挑了個樓上臨窗的上座,要了幾個好酒好菜,點了幾個美姬唱曲兒,好不逍遙自在。
年少時從未體驗饑餓與貧窮的景竹,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強迫自己膽子大了些。結賬時,他自信地又将腰間那把折扇掏出,遞給夥計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這……?”
櫃臺裏的賬房夥計抓着折扇,撓了撓頭。以物抵金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拿捏不準這個物件的價值,只好去請老板親自驗貨。
于是,景竹又在大廳的紅木楠椅上喝茶坐了半晌,才見廂房裏緩緩走出來一位風流男子。這人甚是高大,一身靛青墨黑長袍,冁然而笑,卻是不怒自威。小夥計颠颠地跟在他身後谄笑,一口一個“周老板”,叫得甚是親切。
在醉仙閣敢以物抵金的,往往是兩種人。一種是醉鬼無賴,以次充好想瞞天過海,當然周老板并非有眼無珠之人,這種人自然好打發。另一種就是手裏拿着當鋪不好收卻價值連城的好寶貝,這種人可就有的說頭了。
“手下小的愚鈍,不識寶物,還煩請您暫時交于我,給咱漲漲見識,開開眼。”
周老板笑着作揖,禮貌地伸出手。
一瞬間,景竹的腦子裏蹦出了兩個詞,一個是笑面虎,一個是先禮後兵。若這小白的扇子只是尋常玩物,那今天恐怕不止一頓毒打了。但願小白能賞個臉,讓他吃頓飽飯。
雖然看起來依舊自信滿滿,風度翩翩,但其實景竹的額頭上早已緊張得滲出了虛汗,甚至已經以手扶額假寐爾,等待審判了。
半晌沒有動靜,景竹悄悄張開手指,沿着指縫偷眼望去。不知怎的,這下居然換周老板開始緊張了。
“周老板,值不值這頓飯?”
景竹站了起來,背手笑眯眯地打量着周老板,其實腳底下早已經緊張得快用大腳趾摳出個三層閣樓了。
“……這位爺,扇子您收好。這頓飯,就當是在下請您的。下次,若是您能邀襄王大人同來,必定令寒舍蓬荜生輝啊!”
周老板的态度比起方才客套了不止一星半點,腰都能彎得下去了。
“定然,待我回去和襄王商量商量啊。”
襄王,什麽襄王?這不就是小白留下的一破扇子嗎?景竹不是很懂,但既然有人賞這個面子,那何樂而不為呢。不如就裝作認識這什麽襄王,白吃白喝好啦。
待景竹走後,周老板才緩過神來。旁邊的小夥計也是懵懵懂懂,平日裏,誰敢不花錢還能在醉仙閣酒足飯飽,然後大搖大擺從正門走出去?
“周老板,這扇子,可有什麽端倪?您說的襄王,莫不是……”
小夥計搓了搓算盤,問道。
“那雪玉蓮扇,可是前朝蓮皇貴妃的遺物。如今這京城裏……敢明目張膽在皇帝眼前用蓮扇的,只有襄王一人。”
周老板小聲念叨着,生怕被更多人竊耳聽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