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中驚語
這只小白在破茅屋裏躺了好幾天,甚至一度令人懷疑,這怕不是斷氣了。
膽戰心驚地伸出手指試探鼻息,發現還有一息尚存,景竹這才放下心來,然後開始糾結,小白到底養還是不養?出去撿破爛的時候,要把他拴在家裏嗎?他要是突然醒來家裏沒人,會直接跑掉嗎?
不過家徒四壁,跑了也就跑了吧,權當是行善積德。
撿回來的那天,小白的那身雪白華服滿是污泥,甚至還被籬笆刮破了下擺。景竹甚是體貼地為小白換了身衣服,把刮破的地方縫補起來。
只不過洗衣這事他并不是很擅長,或者說,洗這種金光閃閃的衣服。雖然自己的這些破布衣服,随便在河邊一洗就好,但小白這身衣服,金絲繡錦,绫羅綢緞,不适合那種粗暴手段,洗的時候還把手刺破了。定睛一瞧,原來是一把精致華美的折扇,被裹挾在小白的衣服裏。刺破手指的,正是那扇柄上裝飾的一朵小巧的鎏金點翠蓮的蓮瓣。血滴答在濕漉漉的白衣上,暈染了一小片,像一朵半開的花。
于是暴躁的景竹幹脆不洗了,忍住了想把衣服扯個稀碎的沖動,罵罵咧咧地把小白的衣服從水裏撈了出來,濕噠噠的就扔到了晾衣杆上。可沒一盞茶的功夫又颠颠地跑回去,灰頭土臉地擰幹再挂上。濕衣服又重又沉,晾衣杆斷了的話又得重新去做,麻煩。
約摸過了三五天,這些日子裏景竹依舊過着撿破爛的生活,權當是家裏撿回一條小白狗。這條小白狗還很是好養活,花生米搗碎了喂也不吃,就喝些清水,景竹擔心若非修仙之人遲早餓死,咬咬牙跺跺腳,買了些大米回家,耐着性子熬了些白粥。昏迷的小白竟然還真的在景竹照顧下,把白粥勉強咽了下去,不像之前被喂花生米一樣撒了一床。
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來得快,下得兇,景竹沒撿到什麽好破爛,還被淋成落湯雞回家,心情格外沉重。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便開始有些昏昏沉沉,涕泗橫流。
小白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如紙。景竹一邊打着哈欠,一邊為小白熬着粥。可是今天很奇怪,當景竹照例把小白扶起靠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粥的時候,小白竟然不論如何都不咽了,最多只是含在嘴裏,喉結仿佛被固定住了一般紋絲不動。
景竹一下子暴脾氣上來了,正想撂下勺子走人,可是突然鼻子一酸,發癢難耐,竟對着手裏那勺熱粥,一個噴嚏打了過去。
于是乎,小白被噴了滿臉的白色粘稠物,借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和床邊搖曳的燭火,氣氛竟有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暧昧。
啊這……?
一時間,景竹竟慌了神,不知道是該去清理小白臉上的白粥,還是先放下手裏的碗勺。就在慌亂猶豫之中,小白的眉頭突然皺了皺,舒展了一些又再擰成一團。手指像是被重物壓着,想動卻動彈不得的樣子。毫無血色的嘴唇吃力地動了動,似乎欲言又止。
“你……你醒了?”
景竹撂下那碗白粥,火速用手指草草撥開小白臉上的米粒,企圖銷毀罪證。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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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似乎是從喉嚨裏用盡全力擠出一點聲音,還顯得嘶啞嗚咽。
像是掙紮在一場令人絕望的夢魇裏,小白的表情痛苦不堪,手指終于能使得上力氣的他,仿佛溺水時尋找可以支撐的漂浮物一般用盡全力,在空中抓着什麽。景竹見狀,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給予一個支撐的動力。
終于有了着力點,可是小白痛苦的表情并未緩解半分。景竹只好将他攬在懷裏,不停地撫摸後背輕聲細語地安撫他。
“不要,不要……不!我沒病,我不吃藥……”
“好好好,不吃藥。”
“別碰我,我好髒!髒……”
“你不髒,不就是點粥嘛,沒事我給你擦幹淨,乖啊。”
“我沒去……禦花園,人不是我殺的!扇子……扇子丢了……”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你殺的……嗯?”
雖然一直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安撫他,甚至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但是景竹突然意識到,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吃藥,好髒,禦花園,殺人,扇子……當這些詞組合到一起,景竹感到有些錯愕。
眼前這個人,到底從何而來,又經歷了什麽?為什麽會跌跌撞撞倒在別人家門口?又為什麽會在半夢半醒中情不自禁說出這樣的話?
随着一聲聲嘶力竭的喊叫,像是拼了命逃出噩夢,小白猛然睜開了雙眼,無意識地用力推開抱着自己的人。景竹被突如其來的力量一推,一下子後仰撞到床沿,翻滾到地上,捂着被撞的右肩吃痛地嘶了起來。
“喂,幹嘛啊你!知不知道這樣很疼的啊,嘶……這個沒良心的!”
景竹麻利地從地上跳彈了起來,龇牙咧嘴地看向小白。
然而床上那位依舊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一臉茫然地掃視着四周,又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不對,伸手去摸臉頰,摸到臉上尚未來得及清理幹淨的粘稠白粥。
似乎是在确認,小白伸手在臉上摸了一把,又盯着手上的米粒,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今天天氣不錯啊,太陽真大。你……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煮點粥……呸!我去給你炸點花生米,哈哈,哈哈哈……”
景竹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傻笑着撓了撓頭。正欲起身,不料卻被小白一把抓住。
好涼的手!明明他滿頭大汗,手卻怎的這般冰涼?
“那個,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噴你臉上的!那邊的房間可以洗臉,要不我去給你打點熱水?嘶……你幹嘛!”
景竹打着哈哈想逃離現場,可小白的緊緊攥着他的手,一點也沒有松開的意思,使得他被迫轉身,直視着小白。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地觀察這個神秘的男人。不得不說,小白長得是真的驚為天人。劍眉星眸,清新俊逸,唇畔含情,眉眼帶俏,一雙鳳眸微眯,仿佛漾着一波春水,風情萬種而纖塵不染,好看得像是畫裏的仙子。盡管如今模樣有些許狼狽,但身上仿佛自帶着一種體香,像是幽然的檀香,清雅宜人。
景竹看得有些出神,愣愣地望着那雙眼眸,自動忽略了他臉上滑稽的米粒。
似乎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小白擡眸回望,思忖片刻,又繼續開始保持沉默。
“你怎麽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
“這樣吧,明天我去請個郎中看看?”
“……”
“說起來,你怎麽會倒在我家門口?你姓甚名誰,打哪來的?”
“……”
所有的疑問都被以沉默作為回答,這讓景竹開始煩躁了起來,咂了咂嘴,去廚房燒水去了。
這人,莫不是個啞巴吧,怎麽問什麽都不說話的?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倒是聽不一般的,看起來大有來頭。
禦花園,這人莫不是個王爺,再不濟是個朝廷命官?可是他說人不是他殺的,可別是個……?
對了,扇子!那把刮破手指的折扇,景竹也帶了回來,氣呼呼地随手扔到了竈臺旁的櫃子上。幸好沒一氣之下當柴火燒了。
在身上擦了擦沾水的手,景竹走到櫃子旁取出了那把小白随身攜帶的折扇。不得不說,這把扇子一看就非尋常物什。
雪玉白紗鋪扇面,檀香芊骨,金玉攢絲,是絕佳的上品。雪白扇面上用南錦華線繡着一朵不大不小的藕色蓮,與扇柄上那朵小巧的鎏金點翠蓮遙相呼應。
蓮……?
這個男人仿佛站在迷霧之中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景竹猜不出個所以然來,從這個疑似啞巴的小美人嘴裏也撬不出什麽話,只打算等着明日請了郎中來,瞧瞧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