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
程野和顧昭成為炮友——準确來說算不上炮友,他們一直沒有真正做到最後一步。
總之,他們開始這段并不光明磊落的關系,是在去年,程野轉學來到複興一中的那個夏天。
他性格一向随性開朗,開學前一天,去教導處領完材料,順道拐去操場和一幫男生打了一下午籃球,就已經結識了一幫勾肩搭背的哥們。
傍晚時分,遠處的天空正燒得濃郁,藍色與橘色兩種顏色交彙在一起。
程野滿身滿頭的汗,嘴裏叼着根牛奶棒冰,拖着一個巨大的行李箱往男生宿舍走。
宿管打電話确認完情況,翻出一把307的鑰匙給他,問他需不需要找人幫忙來搬行李。程野豪邁地揮揮手,含着棒冰含糊地說不用,他一個一米八的大小夥子還搞不定區區一個行李箱嗎。
程野正和宿管有一搭沒一搭地唠着,宿管瞥見他身後走過一個身影,“诶——顧昭。”
程野扭頭看去,身後的男生正好停住腳步。
那人戴一副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斯文幹淨,比自己高起碼半個頭,單肩背着一個書包,應該也是今天開學前返校的住宿生。
程野聽見宿管說,“巧了,上回和你說的新來的同學。”
又對程野說,“你室友,307上鋪。”
程野見這個名叫顧昭的男生一動不動看着自己,眼神隐在夕陽和鏡片下摸不清,以為是他認生,便主動過去摟住了他。“這麽巧啊,兄弟。”
他感覺到手臂下的身體明顯的一僵,便迅速放開,不尴不尬笑了兩聲,轉移注意力地對宿管道了聲謝。
他雖然外向,總也不至于用過度的熱情讓別人為難。
只是想着要和這樣一個悶葫蘆相處一年,程野心裏不免煩悶了起來。
兩人沉默地一前一後走到宿舍樓門口,那人忽然上前了一步,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伸出一只手臂,“我來吧。”
那是程野第一次聽他的聲音,比氣場柔和。
程野呆了呆,咬着棒冰吐字不清,“來——嘶——來什麽啊。”
顧昭看了看他,直接走了下來。程野莫名下意識向往後退半步,誰知顧昭直接拉過了他的行李箱拉杆,收好,打橫提了起來。
程野看傻了,這是什麽心口不一的霸道總裁行徑。直到顧昭停在門口,對他說“刷卡”,才想起趕緊過去刷學生卡開門。
程野對新室友的第一印象是固執得很,任他如何勸說“還是我來吧”,“好多課本呢”,顧昭都只一句“沒事”,像是不會累,面不改色地一口氣幫他把行李箱搬到了三樓。
進了宿舍,程野的小半截棒冰也終于吃完了。他先是環顧了一圈,挺滿意的,雙人間,說不上高級,但足夠敞亮。
關了門,程野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仔細看着,一個人叽叽咕咕地誇說不錯啊。顧昭默默走到自己書桌邊,拿了兩杯水,一杯給一路上來完全沒累着的程野,随後背對着他,仰頭咕咚咕咚喝着。程野看見他耳廓似乎有些紅,心說大概還是累的,迅速跳下行李箱,等他喝完,拍了拍顧昭的肩膀,“謝啦,沒想到你看着這麽瘦,力氣還挺大。”
程野懶散得很,沒有立刻理東西,坐在書桌上和一旁放置課本的顧昭聊天,很快知道了顧昭是高三。
“那你前兩年一直一個人住啊,這也太爽了吧。”
“不是。”顧昭說,“原本也有室友,上學期期末出國了。”
程野驚道,“我去,這麽巧,我也高三出國。”
說完,他看到始終神情淡然整理東西的顧昭動作停了一下,帶這種像是不解的神情看向了他。程野無所謂地笑起來,“沒事,還能做一年室友呢,珍惜這段緣。”
顧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輕聲卻清楚地嗯了一聲,鄭重地說了一個好。
時間過得飛快,聊着聊着,轉眼就到八點了,程野發現顧昭也不是那麽冷漠,和他說了好多學校裏的事,甚至連體院館後面第二個自動售貨機是壞的,只會吃錢,投硬幣從不找零都告訴他了。
程野起身伸了個懶腰,打算去洗澡,誰料平坦的肚皮叫了一聲,他才想起自己打完球還沒吃晚飯。忽又想到宿管剛才和他說的九點半查寝,十點半熄燈,程野就懶得下樓了,打算吃幾包帶來的辣條了事,沒想到顧昭二話不說站了起來,留下一句“我去買吧,二食堂應該還沒關”,拿着學生卡就要出門。
程野吓了一跳,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了,但顧昭反複強調沒關系,正好他要下樓買紙巾,程野就說行,受寵若驚地拿着衣服進浴室了。
重點高中的高材生也沒那麽難相處嘛,這是一整天下來,程野得出的第一個結論。
程野原本成績也還過得去,考了一個中不溜秋的高中,念大學是沒問題的。但他爸媽後來商量着讓他出國,轉學去一個好點的學校,對于申請國外大學總也是有用的。
他爸媽原本還有點擔心了,程野從小就皮實,現在花錢托關系進去孩子會不會受到差別待遇。但事實是這所市裏數一數二的高中從老師宿管到同學都親切極了,程野的理解為高材生沒心思節外生枝,但顯然他的新同學,新室友顧昭,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無微不至。
想到這裏,程野又想到顧昭給他的感覺,還有看他的眼神。
後來進了宿舍,看了燈,他總覺得顧昭很是眼熟。顧昭和他說話很少面對面,但偶然的視線碰撞,也總帶着一種欲說還休的意味,像是和他有種心照不宣的感覺。
程野開始後知後覺地懷疑他們見過,也許以前就認識。
都在同一座城市長大的,S市也并不大,哪怕以前是同學也不足為奇。
這麽想着,程野已經打開了浴室的門,和站在門口,擡手正要敲門的顧昭差點撞上。
很奇怪,屋子裏開着空調,程野卻像是吹到了傍晚校園裏燥熱的風,身上的衣服吸飽了汗水,皮膚外面像是黏了一層密不透風的膜。
他幾乎能感受到顧昭同樣熱烈的呼吸了,程野有些狼狽地往後退了兩步,低下頭,擡手撓了撓脖子。
餘光裏,顧昭沒動,程野瞥見他結實的喉結上下滑了一下,語氣沒什麽起伏地提醒他:“熱水往左,要等大概十二秒才會有。”
程野差點暈過去。他還以為是什麽事,讓他臉紅心跳成這樣。
他沒去看顧昭的臉,愣愣地點點頭,說哦。
顧昭卻不走,站了一會兒,問他,“你是要拿東西嗎?”
程野才想起自己是想去問顧昭什麽。
他張了張嘴,沒頭沒腦地說了今晚最蠢的一句話:“我,我不吃香菜。”
聽着門外顧昭關門,疾步走路離開的聲音,程野靠在浴室門上,後悔得想撞牆。
就晚上的相處來看,顧昭是禮貌的,但無論是第一次摟他的僵硬,還是閑聊時眼神的躲避,都證明了這些應該都是處于他的好教養,程野應該自覺地保持距離。
而且那句被他用力咽了回去,沒說出口的“我們是不是見過啊”,聽上去太像某種不正經的搭讪。
畢竟他是同性戀,而憑借程野多年的直覺,顧昭顯然不是。
(四)
上了一周的課以後,程野已然和班裏的同學混熟了。
周一早上出操,顧昭作為高三年級代表上臺講話,程野站在高二年級的隊伍裏,和操場上所有人一樣,擡頭看向他。
顧昭講得很流暢,很自如,他一上臺下面就開始陣陣小聲騷動,只有程野知道他是昨晚在宿舍抽了四十分鐘寫的,早上起來默讀了兩邊就能脫稿了。這麽看着看着,竟莫名生出一種為室友驕傲的心情。
“顧昭真神了。”都知道他和顧昭是室友,站在程野旁邊,前桌微胖的男生壓低了聲音說,“聽說他高二開始就沒掉下過理科班第一,你透露下,他是不是每晚挑燈夜戰偷學來着。”
程野啧了聲,秉持着護犢子心态說:“不好意思,人家作息很規律,十點半熄燈就睡了。”
“哦,沒有夜生活。”前桌有意曲解,妄下定論:“我知道了,他是機器人。”
這回程野贊同地點點頭,“長得也像,斧鑿刀削的。诶,這成語是這麽說吧?”
“說錯了吧,是不近人情吧。”前桌煞有介事道:“你不知道,之前有膽大的當面和他要微信,他直接說自己不用微信。我靠,真不懂憐香惜玉,活該單身。”
程野心說人家單身不也挺好的。“不是吧,我就有他微信。”想到什麽,又說,“而且我怎麽感覺顧昭人挺好的。”
程野想了想,說:“至少對我挺好的。”
前桌從沒聽說顧昭和誰關系好過,願意搭理過誰,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說你倆實力懸殊太大,估計他的友好都是你的腦補,人家壓根沒把你放眼裏。“對你怎麽好,和你促膝長談國富論還是重力加速度,共剪西窗燭?”
老師沒在附近,程野直接給了他一腳,随後斜着過去,炫耀一樣,有理有據告訴他:
“顧昭給我帶飯,上周第一次見還給我買夜宵,二食堂的招牌炒面,加了兩個蛋呢。”
前桌顯然是不信,切了一聲說誰還沒兩個蛋呢。你一嘴我一句的,眼看又要鬧起來,好在老師巡邏過來了,兩人立刻消停下來,乖乖站回原位,聽着講臺上顧昭的演講。
但這件事在程野心裏始終沒過去,他也說不清是和誰杠上了,非要證明程野沒他們想的那麽冷酷無情。
他心懷鬼胎一個早上,上午最後一節課,趴過去和同坐在前桌悄聲說:
“中午我能叫顧昭和我一起吃飯,賭不賭。”
前桌惡狠狠地伸出一根手指:“賭一根烤腸!”
程野自信地伸出一只手:“五根。”
“成交。”
上課不準帶手機,程野沒法和顧昭串通,一下課就奔食堂守株待兔了。
他知道顧昭平時都是等幾乎沒人了才來,拉着罵罵咧咧地前桌一直等到最後一刻。
看到顧昭的身影的時候,他幾乎是蹦蹦跳跳地找了過去。
顧昭愣了一下, 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沒想到他會在這裏等自己。他記得上周由此中午要開會,他偶爾提早來食堂拿飯,看到程野都是和一大票人一起吃飯。
“你怎麽——”
“等你呢。”
程野知道前桌在暗處看,哥倆好地虛摟住顧昭,“請你吃飯,感謝你上周幫我買飯。”
顧昭下意識想說不用,你上次已經把強迫地把錢還我了。但想了一下,點了點頭,說好,和程野一起往窗口走。
程野偷偷瞄了一眼,前桌果然看傻了,他心裏竊喜,也懶得管他了,拉着顧昭去吃上次他買的炒面。
刷了卡,等菜的時候程野懶惰地靠在臺邊,發覺顧昭的耳廓又紅着,後脖子似乎也淡淡地發紅,似乎天一熱顧昭的皮膚就很容易紅,證明他是有溫度的,并不是前桌形容的那種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顧昭。”
“嗯。”顧昭看了過去,說。
他最近開始逐漸正視程野了,程野就大大咧咧地笑說:“沒事,放學請你吃烤腸。”
他一高興就犯渾了,什麽都往外說。
兩人面對面坐在冷清的食堂,把炒面吃得熱鬧。程野沒注意到自己提到和後桌的賭約時,顧昭眼裏暗了暗,還在滔滔不絕地說我三你二,我說你人很好啊,是那種從自習室回來會主動問室友需不需要帶完飯的好,說到一半,毫無征兆地被顧昭打斷了。
“不是。”
“啊。”程野擡眼看他,嘴裏炒面還沒嚼完。
顧昭也看着他,帶着一種盡力克制的執拗,又重複了一遍,說:“我只給你帶過。”
晚點細修一下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