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魏匡怔忪不語。
姬華池能猜到四五分:魏匡為何會疏忽,犯下這種不可挽回的糊塗錯誤?
但姬華池并不關心原因,也不會去猜心,她只知道,她和魏匡是敵人——敵人鑄成了大錯,好!
她會抓住每一個機會除去他。
魏匡笑道:“楚王誇誇其談,怎忘了你現今的處境?”
魏匡和姬華池周圍,可都是秦趙兵,将兩人層層包圍。
姬華池笑而不答。
她怎麽會不知道自己周遭都是敵兵呢?但是有柳逸在,她相信柳逸有妙計護她脫身。
姬華池眨了眨眼睛,雖然她目光投向茫茫海面,但是魏匡知道她在看柳逸。魏匡心中不悅,旋即問姬華池:“你猜孤在想什麽?”
魏匡就算似眼前這般平靜講話,無怒、無歡、無傷、無喜,不含有任何情緒,身上卻仍掩不住散發出一股涼氣,墨衣也帶了重影,陰沉晦暗。
姬華池莞爾一笑:“孤為何去要猜?”
她才沒功夫去猜魏匡想什麽,他也沒有那個資格強迫她。
魏匡也不氣惱,眉目含笑告訴姬華池:“孤在想,既已窮途末路,何不拉你同歸?”
魏匡眸光溢采,這一刻顯得分外英姿勃.發。
他是一個冷靜自制的瘋子。
魏匡往遠處柳逸船頭遙遙瞟了一眼,很好,他昔日聽的傳聞都是“雙木男風”柳漢陽,以致一直瞞在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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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匡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問姬華池:“你說孤放一把火好不好?”
火者,離卦,他帶她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火,亦言毀,物入中皆毀壞也。他放一把火,燒掉這個他和她身後的世界。
姬華池本來心中有十足把握,堅信自己能脫身的。這會見得魏匡可怖神情,聽得他駭人的話語,忽生不安。
這個時候她可不能死!
魏匡注視着姬華池,悠悠笑道:“小豆蔻,你怕了呢!”
她怕了,他很歡心。
魏匡毫不猶豫,命屬下放火,由跳躍火苗逐燃成熊熊大火,到最後烈如赤星,燃着了整支船。
姬華池被魏匡挾持住,恨恨瞪他:“魏匡,你瘋了嗎?難不成你甘心和我一道燒死在大火裏?你的稱霸之心呢?!”
“稱霸之心還在呢。”魏匡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胸口瞧,他知道自己的腔膛裏面在鼓鼓地跳,那是他永遠不死的稱霸之心。魏匡繼而将自己的下巴擱在姬華池的肩膀上,又将他的耳朵貼緊姬華池光滑的脖頸,仿佛他能通過她肌膚下的淡青色血管,蔓延下去,聽他的心。
魏匡笑對姬華池呢喃,唇幾乎貼到她的下巴上去:“你的稱霸之心也在呢!”
“你在,我也在。”魏匡鉗制住姬華池,遠遠望去仿佛他在從後摟住她,那般纏綿,那般憐惜。魏匡用委屈地音調問姬華池:“怎麽辦,孤的稱霸之心還在,就要這樣死了,孤不甘心呢……”
仿佛在故意同姬華池,他心愛的人兒說嗔言情話。
魏匡循循善誘姬華池:“叫你的柳郎退兵,孤就放你一條活路。而後數年後再戰,你征伐天下之路不絕,這筆買賣你并不虧。”
他說得真摯誠懇,就好像真心實意在替姬華池着想。
要是十幾年前的姬華池,肯定一口就答應了他!
可是如今的姬華池卻挑眉嗤笑:“是麽?孤怎麽覺得真要這麽着……孤就虧大了呢!”姬華池聲驟轉厲:“魏匡,你的死期到了!”
楚王聲落,水中躍起八百伏兵。秦人趙人以為自己會在水裏埋伏,這些生于湖澤長于大浪大江中的楚兵便不會了麽?
魏匡眸中泛出狠戾光芒:“莫要叫這些楚國小兒上船!”
秦趙兵聞大王命令,紛紛轉守船沿,身挨身,頃刻間築成一圈人牆。秦趙兵皆已手中利刃為刺,刺向準備躍上甲板的楚兵。
自古一将功成萬骨枯,楚兵雖然擅水,但到底是肉身,瞬時有不少楚兵被兵刃刺中,後仰倒入水中,如魚歸江。只是魚歸江是得水,将游得更歡快更自在,這些楚兵卻是入水即成沉屍,待到屍體飽浸江水後,他們會破開被自己赤血染紅的江面,浮漂上來。
以一人抗一人,以一命抵一命,八百楚兵上陣,秦趙兵再防如鐵閘,也有兩三百楚兵強行登船。
輝煌偌大的王船,剎那間變得擁擠且狹小,兩國士兵的血,和着熊熊旺火,紅紅黃黃,似那燃染的天霞,色彩如此明亮動人。
姬華池目睹眼前形勢,船上的楚兵英勇,正在将秦趙兵逼得節節後退——更何況整個大江上還全是楚船!
姬華池溫聲誘魏匡道:“魏匡,倘若你此時能識時務,不在挾制孤,孤可以饒你、尤嬌,和她肚中的孩兒不死。上岸後,孤甚至可以封你一方侯爵。你勵精圖治,數年後亦有機會反轉天下大勢,向孤報仇。”
“豆蔻兒……”魏匡的面頰在姬華池面頰上摩挲:“孤真是喜歡你到死,連做買賣也同孤一樣……這個買賣,聽起來孤似乎不虧呢。”魏匡狠狠掐住姬華池的腰肢,吼道:“可是孤不願意!”
魏匡将姬華池的兩只皓腕扣牢,将她的胳膊不由分說反背在背後。魏匡用力過猛,聽得咔滋兩聲,姬華池鑽心巨痛,十有八.九是她的胳膊脫臼了。
魏匡卻毫無憐惜,拉她避開楚兵,往船中央,船艙那燃得最旺的一團火中走。
姬華池未曾想到魏匡會瘋魔至此,心中慎得慌,卻不能露怯,只鎮定對魏匡道:“魏匡,你莫要沖動。孤無戲言,只要你肯投降,孤方才許諾你的事絕不食言。”
魏匡仍然拉着姬華池往火堆中走,步伐不停,他平靜地告訴姬華池:“孤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當一方侯爵,孤要當就只當這天下的霸主,睥睨衆生的帝王。若是做不得,孤寧可做人下人。”
姬華池立即接口:“你做了人下人,要慢慢再爬至頂峰。做侯爵,也要步步攀頂,是一樣的,何不選後面那條捷徑?”
魏匡勾勾唇角,無笑:“誰說孤還有慢慢再往上爬?”
他在趙國忍辱負重數十年,爬一次他就受夠了。
以後,要麽天下之主,要麽死。
這便是成王敗寇,沒什麽好遺憾。
魏匡和姬華池四腳同近火堆邊,魏匡把姬華池一推,将她先推近火裏。姬華池王服難着,火焰往上蹿,反倒先燒了她的臉,半面臉頰,就那麽燙了起來。
魏匡憐惜地摸摸姬華池另外半邊臉頰,嘆道:“可惜呢,這麽好看的一張臉,就快要焦的半邊!”
姬華池往火堆外面掙紮,口中大喊:“魏匡,你快看!”
魏匡頭不移,手上力道不減,不讓姬華池趁機掙脫。他只眼珠一轉,瞥見姬華池所指方向,乃柳逸等人挾持的尤嬌。
魏匡大笑:“趕緊殺她。”
魏匡這一聲喊得十分響亮,運起充沛內力,他的對着姬華池講,但對面楚船上的人也皆聽到。
柳逸稍楞,姬華池還被魏匡挾持着,柳逸自然不會殺尤嬌。
可是那千金高貴的尤太後聽見日日共枕的人開口是這麽四個字,忽就戚戚笑了起來。
押解尤嬌的兩名楚兵些許被吓住,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放松。就在楚兵松懈的這一刻,尤嬌忽地掙脫束縛,縱身跳下滾滾大江。
魏匡親眼目睹着尤嬌的整個動作,她不會水,自然是活不成了。
魏匡眸色沉了沉,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這尤嬌名裏有個嬌字,人也嬌蠻,夜裏不管歡.好不歡.好,入睡的時候都喜歡把小腿搭在魏匡的腹上。尤嬌每次這麽做,魏匡都會想到姬華池,楚宮中,楚山上,楚江邊,淘氣的小公主玩累了,靠着魏匡入睡,小腿就不知不覺搭了上來。魏匡有時正平躺着,有時正坐着,每每遇姬華池如此動作,哭笑不得。
他一般都會一動不動,任她撒野,不吵醒她。而後怕她着涼,他蹑手蹑腳褪去自己的外衣,披裹住姬華池。
那時候姬華池在睡夢中,小腿常常無意識地往下挪一分,挨着魏匡腹下,他底下那物就禁不住剛硬起來。
每次都很想要她,卻忍住。
現在想來,如果他當時要了姬華池,遵守婚約娶她,後來是不是會完全不一樣?
有時候一些事會讓人産生聯想,但更願意埋藏在心底,不去觸碰。
魏匡不禁臂上用力,将姬華池拉出火中。見她笑靥嫣然,并不責他,反倒向他懷中撲來。
魏匡情不自禁張開雙臂,欲擁姬華池入懷。
姬華池卻猛地旋轉身子,反手挨着魏匡的背,将他狠狠推入火中。
魏匡難以置信,一時忘了掙紮,腳下步子不邁,就這麽定定站在焚心火裏。
姬華池半邊臉頰灼熱,似已灰焦,她卻不管不顧,擡腿就正對着魏匡雙膝踢了一腳。
魏匡雙膝一軟,在火中跪了下來。
此時楚兵已殺至近前,姬華池瞅準時機,唯恐魏匡再次瀕死複生,喝令道:“速殺秦趙王!”
魏匡一個激靈,這才從失神中反應過來。他欲出火堆,卻有十幾只兵刃,槍刀劍戟都有,齊齊向他戳來。
這次是真真的萬刃入肉、蝕骨、鑽心。
鮮血從魏匡身上湧出來,亦從他嘴角滲出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魏匡想笑,卻發現身已完全不由幾控,他連個輕輕勾起嘴角的動作都做不來。
魏匡陡然氣絕。
姬華池近前确認了少頃,魏匡千真萬确是死了。她這才松了口氣,幾近脫力。
“大王請速治傷!”姬華池身邊的楚兵提醒她頰上有傷。
楚王傷了半邊臉,另外半邊臉卻仍是絕色,她着一襲玄墨王服,似一朵最嬌豔的花,卻開成黑色。
姬華池擺擺手:“孤并不覺痛,先不急治傷。”
她搖搖擺擺轉身,望向柳逸所在方向,卻突見着柳逸從船頭跌了下去,跌入江中。
柳逸身邊并無人,沒有人挾持他,更沒有人放冷箭,這是怎麽回事?
姬華池頰上陡然劇痛,眼前昏黑,身子後仰暈了過去。
待她醒來,自己已在楚營中。姬華池擡手撫觸自己面頰,敷着紗布,疾醫已經為她上藥了。姬華池心神一凜,見帳中密密麻麻跪着許多将領,她愈發覺得不妙。
姬華池目光搜尋完衆将,未見着柳逸的人。
姬華池雙臂撐在榻上,問道:“漢陽君何在?”
“大王……”為首的那幾名将領垂下頭去,語氣低調且沮喪,他們該怎麽說?漢陽君出郢都去往西路軍,路上星夜兼程,就已咯了好幾回血。待到後來西路拼殺,待定西路,漢陽君又一刻一分不停歇,用最快的速度領兵趕往庸關……幾位将領跟随在漢陽君身旁,見着他咯的血整盆整盆滿溢,觸目驚心。
到後來,漢陽君一條命,都完全是靠藥吊着了。
漢陽君率領艦隊來至江上,起先他待在船艙中,就是因為口中不斷的咯出腥血,止不住。後來漢陽君喝了數碗藥,又以針灸止血,方才敢從船艙中出來。為了不讓楚王知曉病情心生擔憂,漢陽君在船頭始終強撐着,指揮一切。
直到見得楚王脫險,漢陽君一顆懸着的心落下來,再無挂念,才身不能自持,栽到江中。
幾位将領聲已帶泣:“王上……”
“柳漢陽他究竟怎樣?”姬華池發現自己此刻的心情,比失了江山還要慌亂。
作者有話要說: ps:我講個冷笑話啊:
魏匡:這筆買賣你并不虧,姬華池你為何不同孤做買賣?
(歡快的歌聲響起)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賣~~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讀完了這個冷笑話,你們是不是也變得很歡快?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