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魏匡一雙眼緊緊盯住姬華池,眸溢英采,笑問:“孤先前尋問楚王那兩句話,楚王怎地不回答?”
姬華池不答,只命令下屬道:“開船。”
楚國船隊往左繞過秦趙國的這艘大船只,欲穿過左邊的一片蘆葦蕩,開向庸關。
“開船。”魏匡淺笑,也命令下屬開船,船頭調右,偏偏擋住姬華池船隊的去路。魏匡臉上笑意更濃,不依不饒問道:“小豆蔻,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姬華池稍微傾斜了身子,只手扶在船沿上,斜眼譏笑魏匡:“你好糊塗啊,孤不是已經答了麽?”
她真的已經作答了:
魏匡問姬華池小豆蔻忘吾否,姬華池未回複,那便是忘了啰!
魏匡問和否汝為奴,她一戰到底,那便是死也不會臣服在他腳下呀!
“呵呵。”姬華池淺笑兩聲,魏匡不僅是糊塗,更是笨死了,不明白她說的話。
他也從來未曾明白過她。
姬華池一雙媚眼往船下瞟,覺得那些個枯黃搖晃的蘆葦,甚至是漂在江上的浮游物都比魏匡更具有吸引力。
魏匡卻似乎還不明白,雙手撐在欄杆上,身子往姬華池這邊傾:“答得不好。”他勾着唇角,漾着笑意對她說:“孤生氣了。”
魏匡說完還撅了撅嘴,眨了下眼睛。
姬華池強忍心煩作嘔,同魏匡說笑:“魏王真是氣好大啊!”
魏匡笑意稍僵,頃刻恢複原狀,他糾正姬華池道:“孤是秦趙王。”魏匡聲似大江,未含有什麽溫度:“只要孤是王,前頭綴的國號是什麽,孤一點也不在意。”
“呵呵。”姬華池又冷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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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匡卻高高撅起兩瓣薄唇,強調道:“孤是真的生氣了呢。”魏匡右臂一擡:“氣很大!”
魏匡一呼百應,江中躍起數百早已埋伏好的伏兵。秦人不善水,魏匡命這些伏兵事先訓練了半年,方才能依靠蘆葦自如換氣。這些伏兵一躍而上,落在楚船甲板上,各執短刀。楚國侍衛當即拔劍相抗,保護船上文官,最關鍵是護衛姬華池:“護駕——保護大王——”
魏匡縱身一躍,如龍騰雲越過兩船間隙,穩穩落在姬華池面前。
姬華池欲躲,卻被魏匡伸臂一帶,攬入懷中。她的背抵在他的胸膛上,兩人同時瞧着船上兩國士卒激戰,魏匡面色忽地一僵,他騰出一只手,緩緩覆在姬華池的雙眼上。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看見面前鮮血橫流,便決定以手覆住姬華池雙眼——不想讓她看見流血。
魏匡面上很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姬華池的身體被魏匡如鉗鐵臂栓住,不能動。但她的雙唇沒有被封,仍能啓。姬華池就啓唇跟魏匡開玩笑:“秦趙王作甚這般擋孤的眼,難不成……是怕孤睜圓眼瞪你?哈哈!”
魏匡手一抖,臂放了下來。
姬華池眼前重見光明,她回頭就對視魏匡:“總不會是秦趙王怕孤見血受驚,呵護孤吧?”
魏匡盯她半響,忽然點頭,諱莫如深:“正是如此呢。”
姬華池剛想輕笑出來,就聽見魏匡柔聲說:“姬華池,你回來吧。”
她一怔,不知他在說什麽。
魏匡卻是臉色一絲笑意也無,對姬華池鄭重道:“我們少時的約定還在,你只要回來,和嬌嬌一樣做孤的平妻。”
楚宮花苑,獨立古松下的少年,墨色如染。
少女不開心,揉揉眼睛質問他是誰,少年笑道“吾是你将來的夫君”。
姬華池,吾是你将來的夫君魏匡。
日後我會對你好的,永遠。
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這些約定,都還在呢。
魏匡冷眸緊緊盯着姬華池,斂容緩緩道:“你若歡喜,孤樂意為你再摘一回豆蔻花。”
心乎愛兮,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這話聽在姬華池耳中簡直就是彌天的笑話。
“況衛,你腦子壞了。”姬華池擡腿照着身後魏匡胯.下一踢:“孤沒心情同你虛與委蛇了!”
她直接叫他況衛,公事以對,懶得同他再玩你來我往的游戲了。
姬華池雖未踢中,但魏匡本能地往後一退,松開了姬華池。姬華池便往前走,魏匡身子前傾拉住她:“你跑什麽?”
而且她能跑到哪裏去,船上兩國士兵雖未分勝負,但已成泾渭分明之勢,姬華池所在船頭全是秦趙兵,楚兵都被逼退在船尾。
“唉。”姬華池被魏匡拉住,不由得嘆口氣,告訴他:“你往外頭看看吧。”
魏匡拽着姬華池走至船頭最高處,擡頭一看,見蘆葦蕩外全是楚國艦船,連那更遠處的山頭崖上也是,只這一處蘆葦蕩裏是秦趙兵。
此時方知姬華池是故意命船開進蘆葦蕩來,将計就計,令魏匡掉以輕心。
“哈哈哈哈!”魏匡突然大笑,眸光灼灼凝視姬華池,滿是傾慕之情。
姬華池搖頭,勸魏匡道:“別笑啦,你好好看清楚啊。”
魏匡眼皮一跳,再仔細看,發現距離蘆葦蕩最近的那艘楚船,船頭綁着一個他熟悉的嬌身。
姬華池也挑眼往同一方向望去,問魏匡:“聽說尤太後近來有喜,是兩個月了還是三個月了?”
姬華池聽見身後的魏匡旋即作答:“你殺她也無妨。”
姬華池雖事先預料了這種情況,但終究難以置信魏匡虎毒食子,她猛地回頭瞅魏匡,将這無心無情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趟。
她試探魏匡:“馬上就要血染大江了,秦趙王不以手覆遮愛妻之眼嗎?”
魏匡迎着姬華池的目光,笑答:“不用。不過孤可以督促你動手。”
姬華池聞言,厭惡地別過頭。
魏匡卻偏偏要伸手将她下巴一掐,又悠悠地扳轉過來,迫使姬華池同他對視。
魏匡勾唇綻笑,又搖頭嘆氣,似無可奈何:“孤的小豆蔻,這般別扭又吃味……”
他的指尖在她下巴上摩挲,一點一點挪近她的唇角,貼在她的唇上。
姬華池猛地咬了魏匡一口,她齒上用力不輕,魏匡指腹被咬破,滲出血來。
“哈哈哈哈!”魏匡卻開懷大笑,将流血的指頭拿回來,自吸了一口。
姬華池擡擡眼皮,冷聲告訴魏匡:“魏匡,孤以為你完完全全弄錯了。”
魏匡一挑眼,歪頭而笑,邪與戾皆顯:“弄錯什麽?”
姬華池不是同魏匡說笑,亦非好玩,她嚴肅且平靜地告訴他:“魏匡,我是真的忘了你,我做這些不是為了報複你,更不可能是跟你賭一口氣……”姬華池雖被魏匡掐住下巴,卻依然不失傲然風骨:“孤做這一切,只是為完成孤自己的願望,讓大楚一統天下。這一統之路注定艱辛,必會有敵阻攔,至于這阻攔是你,還是別的什麽人,都沒有什麽不同。”
魏匡起先還是笑的,緩緩仔細回味姬華池的話,他的笑就僵了,腿上忽生兩股涼氣,蔓延到身上來。
忽然有種一夢數年,此時方醒的感覺。
醒來才發現,身邊孤零零沒有人,都是冰冰涼涼。
這種感覺魏匡心裏似乎早就清楚,卻始終不肯承認,他咄咄追問姬華池:“姬華池,你當真無情?!”
他以前說她毫無情意,那不是他希冀的話。
“無情。”姬華池毫不猶豫就答。
真不願再跟魏匡浪費、糾纏了。
魏匡倏然抓住姬華池雙臂,一邊搖她一邊喊道:“可是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報複你啊!”
“秦趙王說笑呢?”姬華池不屑瞥一眼魏匡胸口:“你這麽說,對得起你這顆野心嗎?”
張口就來謊話,就裝深情,不臉紅嗎?
忽響鼓聲,是更多的楚船從四面八方開過來。船船相依,遮擋住地平線,又仿佛有連天堵海的欲.望,要橫江截流。
就在押解尤嬌的那只船,船艙中走出一人,走至船頭。
漢陽君柳逸突然出現在艦隊中,統帥領軍。
姬華池卻情不自禁失聲道:“啊!”
她明明命令柳逸嚴守西路,柯孤雲嚴守東路,防止庸關會盟時秦趙軍趁亂入侵。
柳逸為何跑到庸關來?!
姬華池想到那夜五更過了,柳逸幫姬華池梳完妝,姬華池将行軍布置交待給柳逸。
柳逸應了好,又問她:“阿池,若我及早就将西路甚至庸關的秦趙軍都除了,再做什麽?”
姬華池雖然不相信會出現這麽有利的情況,但她仍是笑答:“要真得這麽好的事,你就去東線支援柯将軍吧!”
“可是我不想去。”柳逸的目光膠着在姬華池臉上,緩緩問道:“可否讓我去一個我想去的地方,做一件我欲做的事?”
柳逸眸色深沉,姬華池一時竟未讀懂。
她并未上心地笑答:“好,若真得此好事,事後皆任你來去。”
……
回憶至此,姬華池凜然擡頭,遙隔數千丈,柳逸仿佛心有靈犀,就在姬華池擡頭的那一剎那,用充沛內力沉穩吼道:“吾主,事已畢——”
吾主,事已畢,因故臣到此處來。
他想來的地方是淆江與長江的交彙處,他想做的事是保護姬華池。
姬華池歡快地笑出了聲,她看不清柳逸的面目,但是她能瞧見他最愛的那一身碧色錦袍,似一株柳,總給她帶來春.風。
姬華池視線牢牢注視柳逸,眸中滿溢幸福,直到魏匡掐在她胳膊上的十指隔着衣料嵌入肉裏,太痛了,方才将姬華池的神思和目光一同拉回來。
魏匡狠狠掐住姬華池的雙臂,卻恨不能将懷中人刺痛得更深些。楚船上喊話的人是楚國的漢陽君柳逸吧,她方才望那男人的是什麽目光?!
呵呵,任是什麽目光,魏匡都瞧得清清楚楚。魏匡忽然痛恨自己的精明,竟将姬華池對柳逸的擔心、關切、挂念、愛慕全都讀了出來。
最恨那會心一笑,對別的男人心有靈犀。
魏匡以前也承受過姬華池這種飽含真情的笑容,但他與她那時少年情.事,青澀且淺,如今姬華池遙望柳逸一笑,卻是歷經風霜後再動情,比年少時慎重難得,眸光之缱绻與眸中之情意更深上一百倍,豈是魏匡能比?
魏匡一片慌亂,之前姬華池言無情,魏匡的心還只是沉一兩分——她對他無情,不要緊,日後帝位天下,他有得是時間跟她慢慢來。
但這會陡然知道她鐘情柳逸,魏匡的心卻是直沉到底,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了,無可挽回。
魏匡六神無主瞧姬華池,又去望柳逸,似是而非,他好像望見柳逸也在回應姬華池的笑容,柳逸跟她是兩情相悅的……而姬華池以前依戀魏匡的時候,她對魏匡笑,魏匡多是冷面冷眸以對,從未兩廂通過情意。
魏匡突然意識到,自己曾經是有多揮霍,多麽不知道珍惜。
他無比地恨自己,刀絞全身不解其痛,萬箭鑽心難消其悔。
魏匡禁不住眼中酸澀。
就在魏匡難過的時候,姬華池冷眼冷語對魏匡道:“秦人不善水,你說你挑水裏埋伏着做什麽?”
誰都知道,最善水戰的便是楚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