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夜子時,風雨大作。
江绮思窩在地牢裏,抱住胳膊躺在稻草堆上,痛的瑟瑟發抖,深刻意識到唐星月那番話的意義。
她是不知道風濕病的痛是怎麽樣的,只覺全身關節都要不是自己的了,仿佛萬蟻啃噬,痛的她直打哆嗦。
更糟糕的是,先前就被壓制的傷痛随着這場大雨一并發作起來,痛到半夜,她就迷迷糊糊發起高熱。
還是守衛的弟子看她情況不對,害怕她沒撐到後天審判日就要死了,連夜叫了唐星月過來給她診治。
唐星月衣衫不整,背上藥鼎就飛奔過來,一瞧江绮思氣息奄奄的模樣,就擰起兩道纖細的眉毛,焦急道:“這樣不行,這地方不利于她養病。你們幾個過來,送她去客房。”
地牢守衛弟子面面相觑,為難道:“可是真人,沒有宗主吩咐……”
唐星月難得顯了怒容:“都什麽時候時候了!她若是撐不過這兩天就死了,你們誰擔的起責任?”她緩了緩口氣,“至于溫姐姐那裏,我會說的。你們不用擔心。”
确實,盡管誰都知道江绮思和宗主不共戴天,但是後天的審判會何其重要?江绮思若是提前死了,誰也說不準宗主會不會拿他們撒氣。
江绮思作為太衍宗最大的犯人,自然是無時無刻不被關注着。幾乎是她出了地牢的下一秒,溫之玉那邊就接到了消息。
“宗主,要不要阻止唐真人?”下屬垂着腦袋站在一旁,語氣恭敬。
溫之玉站在窗邊,面無表情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半晌沒出聲。
下屬忍不住悄悄擡起腦袋,偷眼望去,腦袋才擡了一半,就聽站在窗邊那人嗓音低沉道:“她身體不好。”
這一句,本該是陳述,可下屬偏偏聽出了疑惑的味道。但宗主早見過江绮思的慘狀,怎麽會不知道人家身體好不好呢?
下屬頓了頓,不知道如何作答,正猶豫間,就聽溫之玉道了一句:“算了。”
溫之玉回過身來,臉上重新挂上溫和的顏色:“先維持原狀,若有其他狀況,回來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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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下屬登時恭敬行了一禮,轉瞬消失在書房。
溫之玉回到桌旁坐下,看了眼窗外雨夜,收斂心神,重新拿起書冊。
江绮思并不算完全昏迷,雖然燒的迷迷糊糊的,但是有人搬動她,還有小小聲的說話聲,她都恍惚間聽見了。嘴裏被塞了什麽,她也無力抵抗,費力咽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睛,視野被一片水藍色還有白色的紗帳給填滿了,最顯眼的,卻是當前一張圓乎乎的稚氣小臉。
臉的主人有一雙水靈靈的杏眼,這時候便驚喜望着她:“你醒了?”
說着,不等江绮思回答,便伸出手背去探她額頭的溫度:“好像還有點燒……”她上下打量她一眼,抿唇道,“你身上還有其他傷口要處理……”
她說着忍不住埋怨道:“你怎麽不告訴我,你腰上還有傷口?你現在這種狀況,處理不當,可是會死人的!”
江绮思眼神迷蒙,語氣慘淡道:“像我這種人,不是死了更好?也省的小師妹親自動手了。”
唐星月嘴唇動了動,滿臉複雜望她一眼。
她知道溫姐姐和江绮思的恩怨,即使知道江绮思做了許多錯事,可是現在在她面前,她只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
她不僅病入膏肓,還毫無求生意志。對于一個将死之人,她又有什麽話好說呢即使她曾經十惡不赦。
“你再休息一下,等白天我再過來給你處理傷口。”
太複雜的事情,唐星月幹脆不想,左右她不過是個丹師罷了。她說完,微微打了一個呵欠,再看江绮思一眼,轉身出門去了。
江绮思見唐星月離開,臉上慘淡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立即變成龇牙咧嘴。
她身上溫度沒有下去,整個身體都又熱又痛,難受極了。
這穿越過來才幾天,她就有些受不了了。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更感覺一個頭兩個大。瞅了一眼窗外,天還是黑的,她長長嘆息一聲,漸漸閉上眼睛。
才剛醞釀起睡意,客房的門就被人推開。
漆黑的裙擺仿佛花朵綻開,那人腳步輕盈,幾乎沒有聲音。随着一陣香甜的奶糖味湧了過來,江绮思閉上眼睛,眼睫微動,立即知道這人是誰了。
她沒有睜開眼睛,迷蒙中感覺到那人走到她的床邊,靜靜望着她,手心都忍不住微微發汗。
素手撩開白色紗帳,溫之玉站在那兒,目光落在江绮思憔悴的小臉上,靜靜打量片刻,神色有瞬間怔然。
床上的女人身形消瘦,露出的脖頸和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她閉眼躺在那裏,小臉上布滿了不正常的紅暈,這麽一副凄慘模樣,哪還有曾經江绮思那不可一世的樣子?
雙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她還是曾經那個讓她恨入骨髓的江绮思嗎?
溫之玉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察覺到自己竟然對江绮思産生了一絲憐憫之心,瞬間警惕起來。
江绮思其人,最善于僞裝,利用她人的善心成事。她是這樣,父親也是這樣。想到死的不明不白的父親,溫之玉的雙眸中漸漸覆上冷光。
如今這一切,不過她咎由自取罷了。她冷哼一聲,冷冷看了一眼,轉身要離開,不料床上人卻恰好發出微弱的呻吟。
“冷……”
江绮思喃喃自語着,雙手在床上慢慢摸索着什麽,一邊摸索,還一邊朝着床邊慢慢靠近。
溫之玉黑眸看過去,便見床上那人分明是閉着眼睛的,似乎并未清醒。修仙之人耳聰目明,她自然聽到她嘴裏說了什麽。她沒有離開,垂眸盯着自己被對方揪住的袖子,剔透的眸子緩慢凝結了寒霜。
溫之玉的袖子寬大,不知用什麽質地做的,摸起來薄薄的,蓋在身上卻暖呼呼的。江绮思蹭啊蹭,整個身體就蹭進人家的袖子底下去了。
溫之玉:“……”
江绮思發誓自己并非挑釁,最初真的只想将人留下再說。而且冷是真的,想找棉被蓋也是真的。
感受到斜上方傳過來的凜冽的寒氣,江绮思沒出息的打了一個哆嗦。
在溫之玉發火之前,江绮思眼睫微動,慢慢睜開眼睛。
“小師妹,你特意過來看我的?”江绮思一邊說着,一邊自然而然地從人家袖子底下挪了出來,臉上笑容欣慰,“大師姐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
溫之玉眉目冷峻瞧着她,不說話。
江绮思臉皮厚,她才不怕。她臉上欣慰的笑容慢慢變淡,最後變成苦笑:“……所以你是來看我有沒有死嗎?”
她憂郁而灑脫道:“也罷,你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
溫之玉聞言,眉眼一擡,嘴角驟然揚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她臉上是笑的,漆黑的雙眸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她慢慢道,居高臨下: “江绮思,我很好奇,你為什麽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這麽輕描淡寫地跟我說話?”
玉一般溫潤的容顏上,眉心的朱砂紅的仿佛鮮血。她臉上混合着迷惑和嘲諷,似乎真的難以理解江绮思的腦回路:“你到底哪裏來的底氣說出那三個字?”
三個字?
哪三個字?
江绮思仰着腦袋,懵了一下,半晌小聲試探道:“……小師妹?”
話音一落,只聽噌地一聲,神兵出竅,眼前有亮光閃過,刺的她立時閉上眼睛。再次睜眼,便見一柄寒光凜凜的寶劍正對着她。
劍刃鋒利,光可鑒人,劍身上還繪制着漂亮的黑色劍紋。
此刻這柄劍正被溫之玉握着,而劍尖正毫不客氣指着她。
江绮思的冷汗唰地一聲就下來了。
溫之玉面無表情道:“我不想聽到那三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我惡心。”
江绮思立時怔住,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一個陌生人的惡意。前幾次交鋒,溫之玉雖然也說過狠話,但不如這一次叫她印象深刻。
“小……”劍刃往前送了一分,江绮思立即改口道,“溫……宗主……”
她苦笑一聲,憂愁不已,“如今,我能喚你一聲小師妹都不可以了嗎?”她看了一眼溫之玉,表情落寂,“既然如此,我以後就叫你溫宗主。”
她努力維持着臉上的表情,更控制自己不要因為害怕而手抖。擡起手來,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掐住遞到眼前的劍刃,緩緩推到一邊。
溫之玉順勢收了劍,江绮思見狀才不動聲色松了口氣。
沒等她把那口氣全部松完,就聽溫之玉接着道:“你有空耍這些花招,不如想想明日殿上該如何應對。”
“還有一天就是審判日了,江绮思,好自為之。”
江绮思聞言頓時轉頭一瞧,窗外,天邊不知何時泛起魚肚白,天快亮了。
“溫宗主。”江绮思叫住轉身離開的溫之玉。
溫之玉攏了攏雪色狐裘,蒼白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聽到這聲呼喚,她手上動作頓了頓,頭也不回。
江绮思垂下眼睫,突然道:“我會證明自己的清白,明日,希望溫宗主對我施以火刑。”
本要跨出門檻的溫之玉身形定住,半晌豁然回頭。她臉上表情凝固,“江绮思,你又要耍什麽花招?”
“我說了,師傅不是我殺的。只看你給不給我這個證明的機會。”
溫之玉會這麽震驚,無異于她這個要求,跟尋死無異。當然,這只是在溫之玉看來。
原文中,審判日那天,溫之玉會提出讓原主以道心發誓,然後施以火刑。若是她真的沒有背叛師門,傷害同門,那麽溫之玉的紅蓮業火對她來說只是凡火。反之,立刻會将她燒的渣都不剩。
原主能答應嗎?那肯定不能啊!
可是現在穿越過來的是她江绮思,而非原主。那些壞事是她幹的嗎?明明不是啊!
望着溫之玉離開的背影,江绮思輕輕啧了一聲。
反正溫之玉遲早要提出這一茬,倒不如她先提出來,掌握主動權。比如那什麽道心誓她就可以改改嘛。
成功了,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死了……
江绮思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撇撇嘴。
死了的話,那可就白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