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夜而行

第21章

１．

到下午薛晉岚悠悠轉醒，一恢複精神，就匆匆忙忙地要出門。

淩霜本來不明所以，直到中介要求他載自己到上次的那家咖啡廳。他才曉得薛晉岚之前就和雪朵約了時間，今日要碰面。

而薛晉岚遲到了。當他把殺手留在對街、自己一個人踏進咖啡廳時，雪朵坐在老位子，角落的桌上已經擺了三個蛋糕空盤了。

中介不禁苦笑，他朝女殺手的位置走過去。雪朵竟然已經打起了瞌睡，抱着包包、把頭靠在一旁的牆上。

「抱歉，我遲到了，這些我出錢吧。」

直到薛晉岚在對面坐下，雪朵才張開眼睛。中介對她微笑、指了指桌上堆起的盤子，然後壓了一張鈔票到盤子下方。

如果他這位美麗的女殺手以後中年發福，那可能有一半是薛晉岚的責任……這麽說好像也不太對，總之薛晉岚知道，雪朵無聊時的嗜好就是吃甜食。

女殺手沒有推辭、或只是純粹懶得說話。她點了下頭，等着薛晉岚将公文包放到桌上、拿出筆電。

等待開機的過程裏，薛晉岚往窗外瞥了一眼。淩霜坐在自己的機車上，在離街角不遠的巷子中抽煙。

視線對上，薛晉岚正想移開眼，卻有個人影從他們中間的人行道上經過，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個綁馬尾的黑發女子，穿着粉色的休閑服，身高大概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生了一張俏麗的娃娃臉，走路姿勢相當端正。

中介不敢說自己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但他總感覺那個女人似曾相識。他同時發現，桌子對面的雪朵跟他看着一樣地方。

本來只是路過，但馬尾女子瞄到了店內的某樣東西，她停下腳步，張大了嘴巴、露出驚訝的表情。

以角度判斷，她在看的就是薛晉岚這一桌。

當馬尾女子折返到店門前、推門要踏進咖啡廳時，雪朵迅速地伸手，啪一聲地把薛晉岚的筆電蓋上了。

「妳們認識？」

薛晉岚放低音量問了一句，但雪朵沒有回答。只是露出有些驚慌的神态，看着往這邊走的女子。

「媽，沒想到妳在這裏。」

聽見這句話時，中介忽然慶幸自己沒點飲料，否則他可能把他喝的任何東西噴出來、弄髒咖啡廳的桌子。

很好，他一下子就得到了兩樣關于女殺手的信息。雪朵有很高的機率住在這個城市，還有，面前綁馬尾的女生，是她的「女兒」。

「欸，你好，你是媽媽公司的人嗎？我是李秋華……」

「我以為妳會在家裏。」

雪朵用僵硬的聲音打斷女兒的發言，被稱作李秋華的女子不明所以，只是聳了聳肩，走到內側去、貼着雪朵坐下。

「原來是要在家看電視啊，難得放假嘛。不過聽說今天超市有什麽折扣的樣子，我想說去買點食材回去做飯……沒想到妳已經吃點心了。」

「點心歸點心，正餐還是會吃的。還有，折扣活動還沒開始，妳記錯日子了。」

看着母女一來一往的對話，真是荒謬的情景啊。薛晉岚相信雪朵此時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她的家人用這麽愚蠢的方式曝光了。而原因……好吧，也許是雪朵那頭白發太顯眼，導致李秋華在外面一眼就認出了她。

即使強作鎮定，雪朵多話的表現還是出賣了她的緊張。薛晉岚完全理解，這種重視的東西曝光于風險中的感覺。

「記錯了嗎……好吧，反正既然都來了，還是買一下吧。嘿嘿，就做簡單點的料理，應該不至于炸掉廚房了吧？啊……對不起，你們原本在談什麽？」

「商業機密啰。」

對于李秋華沒神經的表現，薛晉岚一笑置之，回答後他聽見了爽朗卻清脆的笑聲，來自雪朵非親生的女兒……

中介猛然想起了什麽，又仔細地将李秋華打量了一遍，接着他想起了他在哪裏看過這個人。

淩霜兩年多前曾失手過一次，他誤殺了一個中年男警察。之後他要薛晉岚幫他追蹤那警察的女兒……就是李秋華。

由于太震驚，薛晉岚恍神了好幾秒。他一下子還沒辦法把幾個人的關系連結起來，只覺得對面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女人、看起來不太真實。

接着，他發現了不尋常之處。雪朵是個殺手、李秋華和她父親都是警察……

「先去買東西吧，我晚點也要回家了。」

「啊？現在回去做飯有點早耶。」

「妳可以多嘗試幾次。」

薛晉岚默默地看着這對母女，雪朵對着李秋華微笑，模樣完全就是個溫柔的母親。李秋華嘟了嘟嘴，竟也依言起身了。

「好吧，那先掰掰哦。」

「路上小心。」

雪朵一直淺笑着、目送李秋華離開，可是當李秋華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時，她的眼神變得銳利，手快速地按到了薛晉岚的計算機上。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可沒有特別去抓妳把柄。不過啊……我很好奇，妳知道妳女兒的父親是誰嗎？」

「我女兒的父親當然是我丈夫，有什麽好問的嗎？」

「不，我是指……」

薛晉岚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外面的淩霜。雪朵看起來有幾分煩躁，她放在筆電上的纖纖五指握成拳頭、又再松開。

店裏的音樂聲掩蓋着兩人的對話，雪朵的臉在燈光下看起來特別立體。

「如果你是想說我丈夫的死，我當然都知道。那件任務你本來是想派給我的，我沒記錯吧？」

薛晉岚輕輕地「嗯」了一聲，這事情對他來說太過突然了。他從來沒想去探究雪朵的背景，他沒想到那年淩霜失手錯殺的是她的丈夫。

是的，那件任務本來要派給雪朵。她不接、薛晉岚才轉派給淩霜的，雪朵雖然不會曉得實際上是誰動得手，但她一定知道那件任務是由薛晉岚派下的。

「我也知道，你的人殺了我丈夫，不過，那又怎麽樣？」

「妳今天真的很多話啊……抱歉，我現在有點混亂。我只是想不通，如果是這樣，妳這兩年為什麽都不動聲色？我以為妳至少應該會……恨我？」

雪朵掩嘴笑了起來，還是那種優雅柔和的表情。她的表現反而讓薛晉岚有些尴尬，他按了按額頭、等雪朵停止笑聲。

細細回想，雪朵跟着他很久了。女殺手是執行正義的影子，也是溫柔美麗的雪。

「大概在跟了你之後的第二、第三年吧。有一次任務，我撤退時疏忽了，被一個警察當面撞見，那時候□□還探了一半在包包外。」

「是李秋華的爸爸？」

「對。那次任務，我射殺了一個作惡多端的政客。那個警察對着我嘆氣、然後他說我用槍用得不錯，把我放走了。」

薛晉岚一下就明白了，雪朵所相信的正義走在法律之外，有時法律制裁不到黑暗，而那警察竟能認同雪朵。

接下來，女殺手敘述的故事就不難猜想了。年輕的雪朵憑着自己的情報網找到了警察，中年警察有個年紀只比雪朵小一些的女兒，而他的妻子早已過世。

「他對我，就像對女兒一樣，我跟李秋華都在為世界上的正義發聲，只是方式不同。」

「我很抱歉，當初妳丈夫的死也實在超出我預期。」

「沒有關系的。」

薛晉岚注意着雪朵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但女殺手都只是真誠地微笑着。她閉上眼睛、把手從中介的筆電上拿開。

「如果要計較，當年我就瘋了。但我最初堅持嫁給他，不是為了讓自己迷失。他相信我的正義，那我便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她沒說出來的話是，她還有李秋華呢。那個神經大條、活潑的女警，如果薛晉岚敢動她一跟寒毛，恐怕就會被女殺手的□□打成蜂窩吧。

「我明白了，放心吧。我對妳的家人沒興趣，而且當初失手的那個殺手，也一直很在意那件事呢。」

「這樣嗎？其實我們都已經原諒他了。」

薛晉岚擡頭盯着雪朵咖啡色的眼睛，純白的發絲落在她額前，像細雪般擦過她的眼眉。

中介沒能弄清楚那瞬間閃過的思緒，只覺得有些羨慕。女殺手願意守護的人原來是那樣子的啊，她露出了相當幸福的表情呢。

寬容與放下，是嗎？不分心去恨，那麽就能專注于美好的當下了。

「談正事吧，談完妳也早點回家吃女兒的料理。」

「那個啊……我實在很怕吃到食物中毒呢。」

薛晉岚笑了，在咖啡廳柔和的音樂裏，沒有人聽得見他無聲的嘆息。把筆電重新打開後，這段小插曲就像從沒發生過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