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西橋,13歲
周西橋,13歲。
初中一年級,他半是随機半是刻意地選擇了這個時間。刻意的部分是因為這一年他有一個選擇,關于寄宿。
13歲時他才那麽一點高,他自己都不習慣。他到了宿舍,放下書包,慢慢展開自己的鋪蓋,就像展開一段從未接觸過的未來畫卷。
然後他縱身投入那畫卷的懷抱。
他開始認真讀書。認真讀書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起初他有些急功近利,試圖迅速從那海洋裏揀出解釋一切的那根針,可憐進度總是不盡如人意。然後他漸漸學會享受學習本身。
他是知識的容器,思想的蘆葦。他像十萬噸級貨輪般吞吐着信息,腦海裏裝着須鯨的濾網。
他變得不茍言笑,因為他開始了解社交的機制與技巧,還有最原始的目的性。有些人越了解越如魚得水,有些人則相反。他屬于相反那類。他不想考慮概念對象的實際效果。沒有效果。拒絕經驗,拒絕實用主義。
他能毀滅世界再躲回過去,他的存在遍布整個世界,這可不是實用主義幫得上忙的。
神學、哲學、數學,和除去行為學之外的社會學,也許還有一丁點兒理論物理學。都混攪在一起,就能得到一份無用之美的配方。他的思考漫無邊際。數學領先這世界五個世紀,物理領先一個半,神學、哲學和社會學,難以估量。至于他的超能力領先多少?算不出來。
人類的大腦呻吟着,不堪文明的重負。周西橋啊周西橋,你為什麽是周西橋呢?
他的思考從中二延續到高二。學校生活給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與思考:課上、課下、深夜**後的虛無感中。他的思考讓他确信世界運作的方式:他,即萬物。
有時候他會猜想,如果他能回到受精卵之前,會不會轉換性別成為一位女性。那會補足他的缺憾——他尚未成為自己的母親和前女友。或許那也是一種新的生活,他平和地想,那些冰冷的芒刺如此微小,比之浩瀚文明。
他學了一些高等代數,又轉向量子場論。路徑積分,重整化,還有費曼圖。他從費曼圖了解到約翰·惠勒的單電子宇宙假說,那通半個多世紀以前的電話。有人絮絮叨叨地說着,說電子作為基本粒子的同一性,說能量和方向,說産生和湮滅,說時序。說所有的那些電子是同一個電子,在時間中穿梭來去。
所有的都是。周西橋是父親,是兒子;是護士,是病人;是施暴者,是受害人;是倒黴鬼,是犯罪者……
他漫無邊際地游蕩着。來是電子,去是正電子,CPT對稱性完美踐行。一個周西橋,要有一個周東橋。如果觀測到的周東橋太少,可能要怪他們都富集在質子裏。為什麽?得問惠勒。可是他死了,他沒有活在周西橋的時間線裏。
多遺憾吶。
Advertisement
他并不是真的遺憾。他暢游在思想實驗中,除了快樂再體味不到別的。一個質點,一只真空中的球型雞,一個絕對理性人,還有一些哈耶克和一些凱恩斯。諸如此類。
哲理是凝練的思考,他的經歷使他成為世界上最容易建立同理心的個體,不需要任何道德理由。花也是他,樹也是他,佛也是他,對誰施加傷害都如同擲出一柄回旋镖,去去就來。那人行得慢,是他天生跛足;那人不擡頭,是他肩負枷鎖。他體悟了至善,即将自拟割肉飼鷹的佛祖,拈花而笑,對一切再無畏懼。
世界是他掌中旋轉的地球儀,有條不紊。他這樣以為。
然而世界并不是這樣的。世界是失控的混沌,臣服于任何一只扇翅膀的蝴蝶。
那蝴蝶飛在高中三年級,周西橋的17歲。他在學校圖書館接到警察的通知電話,母親在反抗中殺死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