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究竟 朝陽宮
繼宴會一事, 呼延譯當日便壓着怒氣,離開皇宮,與一同前來的一幹人等連夜趕回撫化。
大綏與撫化雖然鄰近,趕回去仍需要五六日的時間。
這幾日, 大臣們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往齊西蘊的案頭飛, 齊西蘊一連幾日都沒能睡好覺, 朝陽宮的宮女更是膽戰心驚,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不知哪裏做得不好便丢了性命。
聽政殿。
姬九祯丢下手中的文書,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便聽見徐邬進來禀報:“國師大人, 人帶到了。”
聞言, 姬九祯緩緩掀起眼皮, 眸光冷凝:“讓她進來。”
徐邬出殿, 帶進來一個身着碧色衫裙的女子,女子容貌秀美, 竟是教坊的舞姬尋雲。
見人已經帶到,徐邬躬身告退:“屬下先行告退。”
聽政殿的門打開又關上,将外界與殿內隔絕成兩個天地。
姬九祯喜歡清靜, 處理政事的時候沒有讓人在旁伺候, 上次有新來的宮女不小心打碎了東西,他沒有追究,只是後來都把宮女遣去了其他地方。
此時殿內只剩姬九祯和下首的尋雲。
尋雲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四周一眼, 目光最終落在姬九祯身上。想到國師大人召見自己, 她心中歡喜,面上柔柔地福了一禮:“尋雲見過國師大人。”
姬九祯沒有和她廢話,眸光淡漠:“是你勸小柔去表演歌舞的?”
小柔?小柔是誰?
尋雲猶豫了片刻, 想到幾日不見的連翹——她只和香彤勸過連翹回教坊,這個小柔說的是連翹?
念及此,尋雲不敢耽擱,忙回道:“國師大人說的是連翹姑娘罷?是,尋雲是勸過連翹姑娘回去,但也只是想請她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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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姬九祯聽不出情緒地笑了一聲。
見國師大人沒有明确表态,尋雲心思飛轉,悄悄看了眼上座的姬九祯,忽然輕聲道:“想必國師大人不知道,連翹姑娘舞跳得好,再加上從前也是從教坊出去的,所以我們便找了她幫忙……況且,連翹姑娘生得那般好看,不僅總掌事姑姑喜歡,那一日來教坊探望的宜王殿下也好似對她不一般呢……”
姬九祯臉色冷漠,似在她的話中捕捉到了什麽信息,道:“宜王?”
見他果然對自己的話起了反應,尋雲忙不疊點頭,十分誠懇地說:“是啊,國師大人難道不知道這件事情嗎?就在宴會前幾日,宜王殿下來了教坊探望,那時本來大家都在,可連翹姑娘不知怎麽的便和宜王殿下二人去了另外沒人的院子,我們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話中有意引導,明眼人一聽便知那話是什麽意思。
姬九祯漫不經心道: * “是麽。”
上首那人容貌清冷俊美,不知在她夢中心心念念出現了多少次,尋雲似乎忽然想到什麽,面上露出含羞帶怯的笑容,上前一步,柔聲道:“國師大人,其實尋雲早在進宮前,便已心悅您許久……若是大人您不嫌棄,尋雲甘願服侍大人,為大人做牛做馬……”
階前的女子打扮秀美,姿态柔順,語氣婉轉妩媚,無一不透露着欲說還休的情意。
姬九祯終于施舍她一眼,聲線低低,道:“我不賜你死罪,已經是看在小柔的面子上。除了我,還有誰知道你如此兩面三刀,嗯?”
他眼中濃郁的寒意不言而喻,此刻的他不似高高在上的神明,倒像是地獄中的惡鬼,用最平靜的聲音,說着最殘忍的話。
尋雲一時間沒能接受,方才的嬌柔笑容頓時僵硬在嘴角,“什、什麽?國師大人,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姬九祯向後靠在椅背上,他似有些累了,阖上眼睛,半點餘光都不願施舍于她。
“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畏罪自裁,要麽立刻滾出皇宮,一生不得再踏足皇城。”
尋雲此時總算是明白了——
國師大人竟然要她死!
她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渾身失去了力氣,震驚之下跌坐到地面,搖頭道:“國師大人,您不能如此對我!我對您一往情深,您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能這樣對我……”
徐邬推門走進大殿,有禮地拱了拱手:“請吧,尋雲姑娘。”
“不……”
尋雲難以接受,半晌後,捂住臉絕望地哭泣起來。
徐邬正想讓幾個宮女将尋雲帶走,卻不曾想宮女剛剛上前,尋雲便甩開宮女的手,眼中閃爍着恨意,尖聲道:“就算這一切都是我親手做的,也不能全部怪到我身上!”
“我去做這一切,都是女皇陛下的意思……都是女皇陛下指使我去做的,是女皇陛下……不能全部都怪在我身上,不能!!!”
她出口的話着實令人驚駭,徐邬一驚,連忙催促着宮女把這個瘋女人帶走。
尋雲的聲音逐漸遠去,偏殿中很快恢複了安靜。
香爐中的煙霧袅袅升起。
片刻後,高臺之上的姬九祯緩緩睜開了眼睛,眸光冷冽。
***
朝陽宮。
齊西蘊此時尚且不知姬九祯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倚着龍椅扶手,美眸中的不悅十分濃厚:“國師大人怎麽還沒來?”
宮女福身小心回道:“國師大人應該在來的路上了,陛下再耐心等等吧。”
“等?”齊西蘊譏笑一聲,“朕能等,滿朝的大臣能等嗎?”
說完,她站起來,不耐地踱了幾個來回,臉色愈沉。
宮女轉頭瞧見殿門處終于出現的冷白色身影,欣喜道:“陛下,國師大人來了!”
齊西蘊回身看過去,便見姬九祯淡淡行至階前,只是此次他沒有開口見禮,一言不發。
事情緊急,齊西蘊也顧不上和他在這些小事上糾結,直接開口道:“ * 國師大人可總算來了。”她聲音罕見地不冷不淡,微帶譏嘲:“如今滿朝文武大臣都在議論這件事情,國師大人也應該知道吧?”
不待姬九祯反應,齊西蘊便繼續沉下聲音說道:“這件事情既是因為國師大人而起,朕希望國師大人能給朕一個合理的說法。”
姬九祯平靜無波地反問:“陛下想聽臣說什麽?”
見他還是這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模樣,齊西蘊怒極反笑:“呼延譯已經在趕回撫化的路上,撫化皇帝若是被他煽動,極有可能以此為借口發兵攻打大綏,國師大人難道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就算呼延譯不煽動撫化皇帝,陛下以為撫化和大綏還能安定多久?”
齊西蘊被這句話問得一噎。
“朕是在問你如何應對!就算呼延譯只是表面與我大綏交好,那也比如今的情形來得好!”
姬九祯長眸微眯,道:“撫化要戰,我大綏自然迎戰。”
“你!”
姬九祯輕笑一聲:“陛下從何時起,變得如此畏戰?”
是害怕江山不保,還是權勢不再?
齊西蘊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美眸微微閃爍,沉默了半晌,才冷聲道:“朕是為了大綏百姓!國師大人難道不知道,一旦開戰,會對百姓造成多大的影響嗎?”
姬九祯道:
“此次若開戰,臣會随軍前往,盡量減少百姓傷亡。”
他在民間待過一段時間,深知百姓不喜戰争。
可是撫化和大綏之間必定将有一戰,既然無法避免,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将損失與影響降到最低。
齊西蘊沉着眉眼看過去——
他竟要随軍?随軍風險極大,極有可能性命不保,他不怕嗎?
只是她心中堪堪顯露猶豫,便又忽然想到姬九祯在宴會上為了那個舞姬當衆駁了她的面子,心中的溫存頃刻間被冷水澆滅。
齊西蘊哼笑一聲,譏諷道:“國師大人為了保全一個女子,也不惜犧牲百姓的性命,當真偉大。”
“那麽。”
姬九祯語氣清冷,緩慢道:“臣想問,陛下設計這一局,欲用大綏舉國的力量來對付一個小姑娘,是将國事當作了兒戲麽?”
這句話中透露出的信息量非同小可。
齊西蘊屏退了朝陽殿內的侍女,冷冷看向姬九祯,眼神警惕:“你什麽意思?”
姬九祯低聲笑道:“陛下當真好計謀。”
“只是這般計謀,用在一個女子身上,未免太過可惜。”
齊西蘊很快冷靜下來,美眸露出濃濃譏嘲:“國師大人難道以為,朕能操縱那呼延譯的心思,讓他向朕求你宮裏的那個舞姬?”
姬九祯道:“能不能做得到,陛下自然心裏清楚。”
派人将戚柔勸回教坊,在宴會上擔當歌舞的主舞,又故意剪壞修補的舞衣,讓她不得不将原有遮擋的薄紗也一同剪斷……
至于齊西蘊有沒有提前與呼延皇子做了什麽交易,便不得而知了。
若是深思下去,引發這場危機的人,究竟 * 又是誰?
齊西蘊不蠢,想到這裏,不禁怒從中來,豔麗的面容滿是怒意:“你!”
被當面戳穿,她恨怒交加,美眸中的愠色燃燒得更加厲害。
“是!”齊西蘊猛地閉上眼睛,幾乎失去理智,深呼吸着道,“朕承認,是朕派人做的!”
“可種種一切,還不是因為你?”齊西蘊對姬九祯怒目而視,雙手撐在金色欄柱上,用力到指節泛白,眼眸中燃燒着幽冷的恨意,“若你沒有對那女子萬般縱容保護,我怎麽會這麽做!阿祯,你扪心自問,這麽些年來我對你怎樣?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怒到極點,她連自稱“朕”都忘記。
姬九祯微微皺眉,看着高臺上那個狀若癫狂的女人。
什麽時候,一切竟都變成了這般模樣?
“那你應該沖我來,而不是對她下手。”他道。
齊西蘊眼神瘋狂,卻一改方才的憤怒,妩媚地笑了笑:“事情已經發生了,難道還有挽回的餘地?”
說完,她漸漸地斂去了臉上的笑容。
仿佛褪去了表面狠厲的僞裝,剩下殼子裏無助的自己。
齊西蘊盯着姬九祯,眼底忽然露出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的神色。
下一秒,她竟然宛如一個孩童,一邊走下高臺,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向他,一邊輕聲道:
“阿祯,你抱抱我好不好?你從來都沒有抱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