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願望 “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家?”……
沈傾其實來了有一段時間了。
他沒有說話, 站在小姑娘身後,靜靜看了她很久,見她近乎執拗地一直等待着,似乎不等到他, 就算凍壞自己也不回去。
如此這般, 他雖心疼, 卻無可奈何。
隐隐約約的, 他似乎知道小姑娘今夜讓他出來是為了什麽……
最後, 終是不忍心讓她繼續捱着,話還是出了口。
小姑娘立即轉回頭看他,眼睛紅紅, 一副無助的模樣, 看得他心中又是一疼。
這又是奈何呢?
念及此, 沈傾斂去了眼中神情, 走到她身旁,望向不遠處的虞水河, 低聲道:“你很喜歡這種夜景,是嗎?”
戚柔抹掉眼角的淚珠,回頭看向虞水河, 應了聲:“嗯。”
“為什麽不到前面去 * 呢?”他問道。
戚柔還有些哽咽, 軟糯的嗓音有些啞,她盡力壓制,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因為你沒有來。”
話音落下, 身旁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 她才聽到沈傾似無奈似嘆息的聲音。
他道:“走吧。”
見那襲冷白色的身影走向虞水河,戚柔抿了抿唇,撐着身子站起來, 只是凍得久了,她的兩條腿有些僵硬,踉跄了一下,差點從小坡上摔下去。
沈傾很快發現她的不對:“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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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她身邊,憑借着醫師的敏銳,很快便看出來——
小姑娘吹了太久的冷風,被凍壞了。
“腳伸出來。”沈傾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他身後流雲般的冷白衣擺鋪開,恍如澄澈月影。
戚柔蹙着眉心,強忍着難受,聞言,剔透的眼眸擡起,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她确實是快凍僵了。
扶住沈傾的肩膀,試着動了動腳踝。
随即,她的腳腕便被一雙幹燥的手握住了。
那雙手比她的手大很多,手指修長分明,指尖的溫度雖涼,可掌心卻是溫熱的。
他低着頭,眸光淺淡而專注,指腹力道适中,按揉着她的腳踝,一下一下從容不迫。那番模樣,像是對待着這世間僅有的寶貝。
過了片刻,戚柔竟很快感覺到腳上回暖,腳腕也不像方才那般疼痛了。
她試着掙了掙,沈傾察覺到了,動作頓了一下,随即将她的腳踝放下。
他的聲音在她身前響起,有些低沉:“可好受些了?”
“嗯。”戚柔睫毛微垂,認真地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人,小臉專注。
他這樣好看,偏偏又對她這樣好,要得是多麽冷情冷心的人,才能控制自己不去喜歡他?
片刻後,戚柔忽然輕聲道:“沈傾,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
然而這句話剛剛說完,她便沒待沈傾回答,直接伸手過去,将腦袋靠在他的頸肩,抱住了他。
懷中的人兒香香軟軟,氣息溫熱又馨香,沈傾半點也沒想到,小姑娘竟然二話不說,動手便直接抱了過來。
無法控制自己,那一瞬間,他竟久違地僵在了原地。
渾身的血液都似被這溫熱的氣息喚醒,如春日萬物複蘇,一切都被賦予了意義。
其實,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輕易将她拉開,可他沒有。
為什麽?
他竟也不知道。
……
過了片刻,沈傾還沒說話,戚柔便已經松開了抱着他的手,她移開視線,小臉并無異常,依舊抿着唇角,耳根卻是紅的熱的。
走遠了幾步,她望向不遠處熒光點點的虞水河,聲音稚糯卻認真:“沈傾,我們走吧。”
他們來到虞水河邊。
戚柔放開了拉着他寬大衣袖的小手,跑去另一側。
很快,她回來時,手上捧着一盞還未點亮的蓮花燈,她抱着燈時,半張小臉都被遮住。
沈傾沒有說話,靜靜站在一旁,看她小心翼翼地将蓮花燈放到草地上,然後在蓮花燈芯中倒 * 上燈油,全程動作認真又仔細。
将一切都弄好之後,戚柔點燃了蓮花燈芯。
蓮花燈登時亮了起來。
隔着薄紙燈罩,閃爍着盈盈的暖色光輝。
那燈罩不算嚴密,有些透風,裏頭的蓮花燈火被無孔不入的寒風吹得左搖右擺,戚柔咬住唇瓣,小心護住它,抱着蓮花燈走到了虞水河邊。
她将蓮花燈放入虞水中。那蓮花燈在水面微微蕩了幾圈,便穩定下來,被河底的暗流慢慢帶着,流向遠方。
小姑娘輕輕跪在虞水邊,閉上了眼眸,兩只手交握在胸前,神情虔誠又鄭重。
她在心中許了一個願望。
沈傾從始至終都沒有打擾她,他只淡淡站在旁邊,眼眸深沉如濃墨,一言不發地注視着地上的小姑娘。
過了半晌,戚柔似乎終于許完了願望。
她慢慢睜開眼睛,剔透明澈的瞳孔倒映出了虞水河中星星點點的蓮花燈火。
“沈傾。”如鴉羽般的睫毛低垂,小姑娘突然開口喚他,聲音聽不出情緒。
沈傾若有所覺,片刻後,低聲應道:“我在。”
她翹了翹唇角,陳述事實一般,彎眸道:“你一定不知道,方才那位老人家給我花燈的時候,告訴我說,一個人只能有一盞蓮花燈,也只能許一個願望,再多就不靈了……我剛剛沒有很貪心哦,只許了一個願望。”
自顧自地說下去,她突然擡起眼眸,看向天上明滅的星星:“沈傾,你知道我許了什麽願望嗎?”
沈傾動作一頓,看向小姑娘。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小臉白皙,鼻尖小巧,紅滟滟的唇瓣抿着,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夜空,當真好生俏麗。
半晌,他終于開口,聲音卻染上了喑啞,有些晦澀:“願望既然是願望,說出來便不靈了。”
“靈不靈,誰又知道呢?盡人事,聽天命……”小姑娘的聲音小了下去,近乎喃喃自語。
悄悄藏在手中的同心結似帶了灼燙的溫度,她一捏手心,終于下了決定。
慢慢轉過身,她擡起眼眸,望向不遠處那襲清隽的身影,開了口。
“說出來便不靈了麽?可是,沈傾……”
她的聲音稚糯,卻滿懷堅定,義無反顧:“你可知道……我的願望,是你?”
小姑娘的聲音一字一頓,在寂靜的夜幕下響起,認真又希冀。
“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了。”
“你對我好,教我辨認草藥,教我認識哪些是致命的毒藥,哪些是救命的草藥;你在衆人指責我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相信我,維護我;我身陷囹圄之時,來救我的,也是你……”
“你給了我停駐居住的地方,是你讓我不再在江湖上颠沛流離,居無定所。”
“從前我并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可是現在我知道了。原來,當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的時候,會想要将這個世間,所有她能得到的,一切美好的東西,全部都送給 * 他。”
說到這裏,她輕輕彎了彎眼眸,月牙兒似的,露出一個淺淡的笑。
終于問出心底裏最期盼、最渴望、埋藏最深的那一句話。
“沈傾……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家?”
小姑娘朝他看來的目光明澈而殷切,小姑娘說出的話語一腔赤誠、小心且珍重,像是對待什麽珍而重之的人,連聲音都放得輕柔,不敢加重語氣,生怕驚擾了眼前來之不易的美好虛幻。
沈傾似乎沒有預料到此時的情況,怔了一怔,清冷的眼眸出現了明顯的愣怔。
這一瞬間,他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幾乎忘記了十多年來從未停下過的陰詭權謀、思慮算計。
眼前的人兒身姿嬌小,卻又那樣鮮活生動,美得那樣動人,讓人很想将她擁入懷中,好好疼惜。
可是,不行。
很快的,沈傾反應過來,眼底極快閃過壓抑許久、埋藏已深的狠絕冷戾之色,寬大的冷白衣袖下,手緊緊攥起。
他逼着自己移開了目光。
沈傾久久都沒有回應。
久到,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這樣漫長。
而他就這樣站在那裏,一貫清冷溫潤的眉眼微微垂着,掩去了眼中的所有神情。
戚柔感覺自己的心“撲通、撲通”,急切地跳了起來,幾乎要跳出胸口。
當最開始的勇氣褪去,害怕和後怕頓時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緒,她漸漸地開始慌了。
她有些無措,輕輕喚了他一聲:“沈傾?”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再像之前一樣,低聲回答“我在”,沒有再像之前一樣,及時回應她,給予她安定心神的語氣。
沈傾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姑娘手上攥着的朱紅色同心結上。
在戚柔期盼又害怕的目光注視下,他的嗓音喑啞,依舊是熟悉的清冷,卻一字一字道:“可是,我不喜歡你。”
短短七個字,輕易碾碎少女一腔赤誠愛意。
小姑娘在燈火下俏麗的一張小臉,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宛如迷路不知歸途,卻也尋找不到幫助的人兒,霎時間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惶惶然。
然後,轉瞬便褪去血色,蒼白如紙。
她很想問他一句。
真的嗎?他當真……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嗎?
可是,她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不久前,她是懷揣着如何的希冀,對他給予了如何的期盼,當那些希冀和期盼悉數被毀掉,她現在就是如何的絕望,如何的死心。
而且,最可笑的是,因為一時間太過于震驚,導致思維一片空白,她連悲傷都來不及。
原來……
她年少時最憧憬的,那個流瀉着皎潔月色的夢,終究還是不得善終。
冷風愈加喧嚣,虞水河面上的蓮花燈被風吹散開,碰撞在一起,轉了幾個圈兒,漾出淺淺淡淡的水波,又繼續向着遠方漂流而去。
來虞水河邊放河燈與看河燈的人們,都陸陸續續地回去了。
因為,除了花燈夜,今夜還是除夕。
是屬于所有人的團圓夜。 *
沈傾冷白衣袖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心中的郁結躁意愈演愈烈,幾乎就要按捺不住。
他此時竟不敢擡眼,去看小姑娘的眼睛。 JSG
可是,他卻能感受到,小姑娘往日那雙剔透的、明澈的眼睛裏洋溢的希望和殷切,此時如同散落的細沙,正在飛速地流逝,最終将會泯滅在世間,不見蹤影。
“小柔……”他嗓子晦澀,似乎想喚她。
可是,身前的小姑娘卻如同抗拒一般,猛地退後了一步。
她眼中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
此時,那雙大眼睛定定看着他,竟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依稀看出了夾雜在她眼中的恨意。不知道是恨他,還是恨她自己。
下一秒,小姑娘決絕地轉過了身。
她沒有再遲疑,毫不眷戀,從他身前跑走了。
沈傾想阻攔,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卻終是沒有開口。
餘光掃過一抹明豔的紅,他眉間緊蹙,斂眸看去。
面前的草地上,小姑娘方才站着的地方,無聲地、靜靜地躺着一條朱紅色的同心結。
那原先被緊緊攥在手心、溫熱暖意的同心結,如今孤零零躺在沾染了風露的草地上,失去了所有溫度,冰涼得徹骨寒心。
而小姑娘就這樣朝着小坡而去。
不顧一切地跑着,纖細的小小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坡的另一頭。
她身後的長發被夜晚的冷風揚起,在夜晚的寒風中繪出最後張揚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