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開 無論去哪裏都好
戚柔原本一點兒也不想哭的。
可不知道為什麽, 一轉過身,淚珠就不聽話地跌出了眼眶。
她執拗地不想承認,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和那些嬌氣小姐一樣, 傷春悲秋、委屈巴巴地掉眼淚。
可當她賭氣把眼淚抹掉的時候, 眼淚卻掉得更兇了。
從虞水村一口氣跑回來, 小姑娘穿過竹林, 跑回藥廬, 頭也不擡地沖進自己的屋子。
阿詢剛從另一邊走出來,瞬間被從身前一閃而過的人兒晃花了眼,他眼疾手快, 吓得連忙往後跳了一步, 差點兒和那人影撞個正着。
辨認了好久, 阿詢才反應過來, 那一閃而過的人影竟是戚柔。
“哎……這是做什麽?戚柔她不是出去看花燈了嗎,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阿詢有些納悶地轉回頭, 嘀咕了一句,往外走了兩步。
想就這樣離開,卻仍舊是有些放不下心, 阿詢想了想, 還是繞回小姑娘的房間,敲了敲門,揚聲問道:“戚柔, 你沒事吧?”
然而等了許久, 屋子裏什麽聲音都沒有,更別說回應了。
阿詢不由十分納悶,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近門板,聽了片刻,卻仍舊是什麽也沒聽見。
戚柔到底在幹什麽?
百思不得其解,阿詢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
——反正公子回來,她總會乖的。
想到這裏,阿詢放下心來,叼了根竹葉,雙手背在後面,搖搖晃晃地散步去 * 了。
他想啊,晚些時候,就可以吃夜宵了。他可早就把餃子準備好了,一會兒時間到了,等公子回來,大夥兒都到齊,他便可以直接将餃子下鍋,屆時熱氣騰騰的擺上桌子,在除夕夜裏吃上一口,簡直不能更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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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回來時,關上屋門,小姑娘怔怔轉過身,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靠着門板,緩緩滑落下來。
周邊的聲音,她半點也聽不到。
無論是往日最喜歡的風過竹林時清冽的聲音、還是門外阿詢疑惑的問話,她一點也聽不到,她全部的心神,滿心滿眼,都是不久前,沈傾字字冰涼浸骨的話語。
直到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窗外枝頭的積雪砸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戚柔才略微轉了轉神色空洞的眼眸,勉強扯回幾縷心神,小臉恢複一絲血色。
她慢慢撐着門把起來,失了魂一般,走到床榻邊坐下。
又是在床邊枯坐了許久。
方才從虞水河邊跑回來,穿過竹林時,竹葉上的積雪簌簌掉落在她的發上,現下過了這些時間,發上的積雪早已融化成雪水,将她的頭發打濕,可她渾然不覺,往日靈動俏麗的小臉愣怔着,蒼白不已。
這裏是藥廬,是沈傾的藥廬,不是她的。
曾經她以為,沈傾也許是喜歡她的。
他對她那樣好,獨獨一份的好,就算他表面清冷嚴厲,真正到了事情的關頭,卻總是縱着她,如她所願,任她高興。而她闖禍遇險時,也都是他護着她,保她不受傷害。
所以她便自以為是、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是與衆不同的。
可如今他的回應,毫不亞于當頭一棒,狠狠敲醒了尚且沉浸在自己親手編織的美夢中的她。
她原本便是漂泊無依的人,因他憐惜,才有了可以容身的居所,得了現在的境遇。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不想再待在這裏了,因為待在這裏的每一刻,都會讓她不受控制地想起沈傾,也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有多可笑,多可悲。
她要走。
無論去哪裏都好。
只要離開這裏。
小姑娘的臉色依舊蒼白,可那雙剔透的眼眸中卻多了往日并未見過的冷然和堅決。
她站起身,環顧了屋子一圈,似乎想看看有什麽東西需要收拾進包裹帶走。
可是直到她将屋中所有東西都看遍,卻突然發現,原來在藥廬之中,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竟然一件都沒有。
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嗓中溢出輕輕淺淺的一聲笑。
随即,緩緩低垂下眼眸,注視着地面,似失了魂魄一般。
她來時,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
就連後來身上的衣裳,都是沈傾讓阿詢去虞水村中借的。
她又有什麽東西需要帶走呢?
除了……除了她親手編的那條同心結。
想到那條朱紅色的同心結,戚柔往袖中摸去,想要尋找,卻摸了個空。
她動作怔住,漆黑的瞳仁浮現出淺淺的茫然。
連同心結,都丢 * 了麽……
那她就什麽都不剩下了。
當這個念頭出現,戚柔垂下眼眸,強忍下心中幾乎無法控制的失落。
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她無甚所謂地彎起唇角。
罷了。
反正……她本來就什麽都沒有,如今不過只是還原最初的模樣,又有什麽好傷心的。
小姑娘在原地靜默了片刻,随後,再不看四周一眼,走向了竹屋後門。
她的身影踏出門檻,在門外停駐了一瞬,便義無反顧地轉身,消失在夜晚的寒風中,再尋不見蹤跡。
在這個世人同歡的除夕夜,在這個天下同慶的團圓夜。
虞水村的百姓看完了花燈,紛紛回到自己的家中,在窗外呼嘯的寒風,與各自的愛人、親人一同團聚,溫馨守歲。
江撫鎮的人們提着燈籠,看着街邊嬉笑玩鬧的孩童捂着耳朵,點燃炮竹,霎時間花火缤紛,美不勝收。
而她終究回歸孤獨。
***
阿詢穿過竹林,去虞水村繞了一圈兒,和村民們寒暄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地散步回到藥廬。
公子還是沒回藥廬,戚柔那邊也還是沒動靜。阿詢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想太多,他在廚房門口搬了條小竹凳,靠着門邊坐着,安心等公子回來。
夜晚寒冷,他一心念叨着等公子回來,然後再把戚柔叫來,好一起下餃子吃,可不曾想,等着等着,便睡了過去。
等一覺醒來,竟然已經接近天明了。
阿詢揉了把臉,清醒過來,朝四周看了看,公子居然還是沒有回來。
不由有些擔心,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他跑到藥廬門外,想看看公子回來了沒有,恰巧在此時,瞧見了竹林另一側若隐若現的冷白色身影。
是公子!
阿詢連忙跑過去,着急忙慌道:“公子,您可算回來了!”
沈傾似乎心情不佳,聲音冷淡:“怎麽了?”
“也沒什麽,您沒事就好。”阿詢撓撓頭發,嘿嘿笑着說,“我還想等您回來,一起下餃子吃夜宵呢,現下這個時辰,夜宵是吃不成了,不然就當成早飯好了。”
說完,阿詢轉了方向,亦步亦趨地跟在沈傾身後,想起什麽,又問道:“公子,昨兒晚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啊?戚柔昨晚沖回來,一句話也沒說就回了屋子,看起來奇怪得很。”
聞言,沈傾的步子頓了頓,眼眸中的神色微微波動,卻仍是一句話沒說。
昨夜……
她是傷心了。
半晌,他竟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平生第一次有些束手無策,然而面上不顯,只低聲對阿詢說了句:“你去看看她。”
“哎,好嘞。”阿詢爽快應下,轉了方向,往戚柔的屋子跑去。
跑到屋外,只見屋門依舊緊閉,阿詢清了清嗓子,敲了兩下門,揚聲喊道:“戚柔,公子回來了!”
屋子裏靜默無聲。
阿詢十分無奈,又敲了敲門,勸慰道:“戚柔,有什麽事情好歹說出來,別把自己悶在裏頭啊。你不說,別人怎麽知道發生 * 了什麽事情呢?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快出來吧!”
屋裏還是沒有動靜,靜悄悄一片,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像是……
根本沒有人在一樣。
阿詢皺了皺眉頭,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算戚柔賭氣把自己關在裏頭,也不至于什麽聲音都沒有吧?
難道……
阿詢不禁有些忐忑,試探地問道:“戚柔,你在不在裏頭?要是在就給個聲兒,你再不應,我可撞門了啊。”
話音落下,屋裏居然還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阿詢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心道不好,連忙撞門進去。
可當他進了屋子,環顧四周,看見的竟然是空蕩蕩的房間。
屋內空氣已冷,原先待在屋中的人兒似乎已經離開許久。
阿詢傻眼了。
他有些震驚地退後一步,終于反應過來,連忙跑出屋子,火急火燎地朝藥廬跑去。
一邊跑,阿詢一邊大聲喊道:“公、公子!戚柔不見了!”
沈傾原在藥圃邊,并沒有進屋。
此時,看見慌慌張張沖過來的阿詢。
那一瞬間,他緩緩轉身,看向阿詢,清冷的眼眸擡起,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說,什麽?”
阿詢看着沈傾,往前的步子猛地頓了頓,他忽覺有寒意從腳底竄起,直達頭頂,腳下再也前進不了一步。
他從來沒見過公子這般模樣。
在他的記憶裏,公子向來是溫和內斂的,就連他犯了錯,公子也是一笑置之,并不追究。
可如今,公子竟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連聲音都染上了不可抑制的冷冽寒意。
那雙眼眸更是暗沉陰郁得可怕,仿佛其中醞釀了風暴,稍有不慎,便會令人墜入深淵。
怎、怎麽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