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放肆 “不許躲!”
入了冬,天氣愈發冷了。
早上天亮得遲,起床時,外頭還灰蒙蒙的。
戚柔不愛早起,往日只要沾了床榻,柔軟被子一裹,窩着便不起來了。
今日卻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
小姑娘呵着冷氣,坐在鏡子前面,将長發仔細梳好。
紅色流蘇發帶垂落肩旁,愈發襯得容貌俏麗。
外頭天色灰暗,卻依稀能看出她粉雕玉琢的眉眼,眼眸彎彎一睐,就是漫天白雪中最動人的顏色。
過了許久,天色終于漸漸亮起來。
戚柔支着腦袋,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遍醫書,随即“啪”的一聲合上,轉身跑出屋子。
她穿過小溪,來到藥廬外,看見不遠處的冷白色身影。
沈傾側身溪畔,眉眼微垂,正在揀擇草藥。
聽見她的動靜,他淡淡側頭朝她看來。
一如那一日初見,氣質瑰麗而矜貴,動人心魄。
只是如今白雪覆蓋了山野,他的身影與大雪融為一景,豔色清絕又冷寂。
“沈傾!”戚柔脆生生喚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揚聲說,“今日是臘月初一,你還記得嗎?”
“你讓我做的事情,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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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她彎起眼眸,笑吟吟道:“現在,該到你了哦。”
天空飄下細碎的 * 雪花,沈傾看着她,似乎被漫天遍野白茫茫的雪晃了一下眼。
半晌,戚柔才聽到他低聲說了句:“好。”
***
江撫鎮,人潮如流。
進入臘月,就昭示着舊歲即将逝去,新歲漸近。
瑞雪兆豐年,百姓們都沉浸在歲末洋溢的喜悅中,每家每戶開始采辦年貨。
屋檐下挂起一盞盞紅燈籠,街道的白雪被百姓掃到一旁,帶着絨帽的孩童趁機蹲在街角玩雪,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戚柔裙擺輕揚,一晃一晃地走在前頭,小巧的鼻尖被凍得微紅。
注意到街旁枯樹上一簇簇的白雪,她突發奇想,眼中劃過一絲狡黠笑意,扭頭看他:“沈傾,雪是什麽味道?”
聞言,沈傾的視線掃過她。
這一瞬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眼眸輕睐。
腦海中塵封的記憶,被打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感覺此刻的沈傾有些不對,戚柔歪了歪腦袋,神色閃過些微茫然。
然而那抹情緒轉瞬即逝,沈傾很快移開目光,聲線微低,道:“是甜的。”
“甜的?”戚柔并沒有察覺什麽不對,狐疑地看着他。
他當她是傻子呢?她有那麽好騙?
“嗯。”沈傾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你試試。”
看着沈傾不似說謊的模樣,戚柔突然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她長這麽大,不知道雪是甜的,難道這麽多年的江湖白混了?
看了沈傾一眼,她不确定地說:“真的是甜的嗎?那……那我試一試。”
說完,她又往前走了幾步,扭頭猶豫看他:“我試了哦,真的試了哦。”
見沈傾眉梢微挑,并不阻攔,戚柔心中愈發動搖。
趁四周沒人注意,她遲疑地走到一顆小樹旁,輕輕咬了一口雪。
下一秒。
立刻炸毛。
“好,冰,啊!!!”
小姑娘皺着張小臉,在原地一蹦三尺高。
屋檐下懶洋洋趴着的白貓被她一吓,瞬間化成一道白光,竄出逃命的速度,眨眼就沒了。
周圍有百姓路過,見戚柔死命揉着臉,拼命吐舌頭的模樣,紛紛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扭頭離開了。
世事無常,小姑娘長得這樣漂亮,居然是個傻子。
好不容易緩過來,戚柔擡頭便見沈傾眼中毫不掩飾的嘲笑,頓時惱了。
“你騙人!”她沖到他身前,叉腰怒道,“雪根本不是甜的!”
沈傾壓着笑意,道:“嗯。”
“你、你……”
他這般反應,反倒叫她不知道該回什麽好。
思索辦法,戚柔才瞪着他,氣呼呼扔出一句:“太過分了!”
見沈傾輕抿唇角,壓着笑意的模樣,她心中霎時間閃過一個念頭——
叫他耍她,叫他故意戲弄她,她現在就把他臉上一貫的鎮定淡然扯下來,她也要看他慌亂的模樣!
這樣想着,戚柔便直接朝他撲了過去——
沈傾明顯沒有料到她這般舉動,被她撲了個滿懷。
一瞬驚詫過後,他立刻反應過來,輕蹙着眉,條件反射就要将身上的小姑娘拎下去。
戚柔 * 卻不依,整個人和樹袋熊一樣扒拉在他身上。
下一秒,竟然還伸手去捏他的臉。
“不許躲!”她笑容得意,順利抓住近在咫尺的那張驚為天人的臉,用力扯了一下,“我叫你騙我,叫你戲弄我,活該!”
手下觸感微涼,皮膚極好,戚柔扯得心滿意足,精致眉眼之間皆是俏皮笑意,望着沈傾的眼神也嚣張得厲害。
身前的人兒簡直放肆至極——
沈傾面無表情,定定看住她。
若是夏亦在,這般眼神,定能給他吓得直接跪下——蒼天啊,誰惹的這尊大神,這不是找死嗎!
戚柔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認真垂着眼睛,睫毛纖長,把他的臉捏來捏去,捏完左手換右手,一副不累不放手的模樣。
捏着捏着,氣逐漸消了,戚柔又仔細看了看手下這張驚為天人的臉。
眉似青山,眼如墜星,是清冷絕然,卻又分明豔極多情。
這兩種極吸引人的對立氣質,在沈傾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他臉上每一個地方,都好看得恰到好處。
戚柔就這樣扒拉在他身前,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人生。
世間……真的存在這樣完美的人嗎?若是這樣,那老天也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着,直到——
周圍路過百姓指指點點的聲音傳來。
“這哪家的姑娘啊!這麽不害臊,光天化日之下趴在情郎身上,真是……”
“啧啧,不過話說回來,這公子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啊,那姑娘也是,我還從來不知道我們鎮上居然有……”
“呿,你說什麽胡話呢!知不知道非禮勿視?快點走了!”
……
戚柔目送着兩個談論不絕的路人走遠。
反應過來的那一刻,她心跳幾乎驟停,連忙轉回頭,卻看見近在咫尺的他。
沈傾眉眼清冷,同樣注視着她。
只是那雙眼如同濃墨,翻滾着複雜情緒,幾乎能将她吞噬。
戚柔笑容一僵,那種怒向膽邊生的氣概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在做什麽?
目光下移,随即看見自己仍然放在沈傾臉上作亂的手。
方才,沈傾就這樣靜靜看她胡來,竟也一句話不說。
慘了,慘了!
小姑娘臉色一白,掙紮着從沈傾身上跳下來,退後幾步,後悔莫及地望着他——她都做了什麽啊,這下全完了。
“你、你……不對,”戚柔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是我、我我……”
她原以為自己如此放肆,沈傾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
可是她低着頭,忐忑地等了許久,卻一直沒聽見沈傾的聲音。
壞了,沈傾不會生氣到連句話都不願意和她說的地步了吧?
這樣想着,小姑娘扭捏地捏着衣擺,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
卻見沈傾長眸輕垂,安安靜靜地看着她,目光似無奈,又似縱容。
戚柔一呆,蹙起眉頭。
若不是他衣裳前的褶皺,她都要以為方才的一切是她的幻覺了。
他不生氣?
沈傾見她發呆,似乎才感覺 * 自己反應不對。
他薄唇微抿,掩飾地移開視線,道:“那兒有家悅來客棧……你不是說想去麽?”
戚柔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瞧見一家牌匾題字“悅來”的客棧。
客棧門口,人們進進出出,言笑晏晏,生意十分紅火。
她确實嘴饞過這家客棧的菜,不過那時也只是順嘴一提,連她自己都快要記不清了。
不過,想到悅來客棧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方才的事情頓時在她的腦海中一掃而空,霎時間忘了方才的尴尬。
一蹦三尺高,她十分熟稔地拉過沈傾的袖子,雀躍道:“好呀好呀,我們走吧!”
話音剛落,小姑娘拉起他的手,便往那邊跑去。
沈傾跟着她,往前走了幾步,視線落在自己手心的那雙柔軟的小手,停留了一瞬。
***
悅來客棧就處在那座寺廟的斜對面,透過二樓臨窗的小間,恰好可以瞧見寺廟內香火鼎盛的景象。
寺廟人來人往,婦人姑娘,公子郎君,各自求簽結願,好不熱鬧。
戚柔在窗棂旁支着腦袋,瞧了一會兒,便聽見身後推門的動靜。
小二端着盛菜的盤子,動作熟練地進來布菜,很快便将菜上齊,退了出去。
這世間,大概沒有什麽比在寒冷的冬日裏吃上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更幸福的事情了。
裙擺漣漪似的蕩開,戚柔坐下來,見沈傾沒吃,手上拿起的筷子頓了一下。
她歪了歪腦袋,月牙兒似的眼眸眨了眨:“我可以吃了嗎?”
沈傾沒看她,輕描淡寫道:“這滿桌的菜,不是你點的麽?”
戚柔轉回去,看向桌上的菜,拿起筷子。
她明顯很高興,吃得白皙的臉頰鼓鼓,像只倉鼠。
正自顧自地享受美食之際,卻又聽到身旁的沈傾低低開口,蘊着漫不經心的笑意:“你這樣能吃,我可養不起你。”
戚柔将飯菜努力咽下,轉過頭,漂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輝。
她認真道:“沈傾,我會幫你掙錢的。”
“是麽?”他輕笑一聲。
“你不信啊,”戚柔移開目光,筷子撥了撥碗裏的米粒,小聲嘟囔,“那、那你把我賣掉好了。”
話甫出口,她便飛快地、偷偷地看了沈傾一眼,卻見他神情淡淡,不置可否的模樣。
以為沈傾真的在考慮,她等了半晌,不禁有些慌了。
“你不會真的要把我賣了吧!”戚柔細眉蹙起,緊張地咬了咬唇,“別呀,我真的會掙錢的……”
沈傾垂眸,兀自斟了杯酒。
酒液在杯盞中輕蕩,倒映出潋滟的波光。
他道:“你若再不專心吃飯,我就将你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