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線 “我從不許願
小姑娘吃飽喝足完了,乖乖趴在桌子上休息,葡萄似的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街道上的喧嚣熱鬧不絕于耳,戚柔眨了眨眼睛,正想開口說些什麽,耳畔卻聽到隔間傳來隐隐約約的說話聲。
說話的人聲音沉穩樸實,約莫是幾 * 個年輕男子。
“李兄……你說的可當真?”一人語氣遲疑,不确定道,“如今禦林軍整肅,宮中暗衛盡數出動,竟是因為……國師?”
“哼,如若不然,那些人怎麽會如此風聲鶴唳,大動幹戈?”另一人哼笑一聲。
一人似乎有些咋舌,壓低聲音道:“陛下……陛下瘋了嗎?竟如此大動幹戈!”
“你說好好的,國師為什麽要出宮啊?原有的榮華富貴不要,竟是……”
然而,這人話未說完,就被另一人厲聲打斷:“閉嘴!此話萬萬說不得,難道你腦袋不想要了嗎?”
……
“沈傾。”戚柔豎着耳朵聽了半天,沒聽明白,撐着臉頰,好奇問道,“他們在說什麽?”
沈傾神色淡淡,輕抿了口酒:“不知道。”
如鴉羽般的睫毛低垂下來,戚柔想了想,說:“他們是不是在說皇宮的事情?”
沒有聽到沈傾的回答,她歪了歪腦袋,剔透的眼睛望着窗外,神情放空。
半晌,小姑娘惆悵的聲音幽幽傳來。
“不知道皇宮是什麽樣子的?我長這麽大,還一次都沒有去過呢。聽說啊,皇宮裏,有金燦燦的飛檐翹角,有美麗的香花美人,還有……”
“那裏不是一個好地方。”
Advertisement
“啊?”戚柔半撐起身子,眉梢微蹙,滿是不解神色,“為什麽?”
她剛剛問完,看見沈傾的臉色,話音便立時一停——
不知是不是她說了些什麽,令他情緒變化。只見另一邊,沈傾神色冷漠,俯視着杯中澈淨的酒液,清隽俊美的眉眼間,竟都是冷冽之色。
那是一種不喜的情感。毫不掩飾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暗藏的疏離與冷漠。
此時,有響動傳來。
隔間的人應該是害怕隔牆有耳,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忙忙離開了房間。
空氣中壓抑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戚柔雲裏霧裏,想不明白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思襯半晌,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覺得屋裏悶得很,她小心擡眸看了沈傾一眼,咬了咬唇,扯住他的衣袖,聲音軟糯:“沈傾,我不待想在這裏了,我們去廟會好不好。”
***
寺廟內,悠悠檀香萦繞在空氣中,氣氛恬靜又安詳。
四面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道路兩邊各矗立着一棵參天古木,樹頂高聳入雲,枝丫間則纏繞着朱紅色的絲線,猶如天神月老降臨,在人間布施心願。
那朱紅色的絲線上面,則挂滿了題字許願的木簽子,在風中打着轉兒,遠遠看去,煞是好看。
小姑娘眉眼間滿是清麗的笑意,她拉着沈傾,穿梭在人群中,一邊走,一邊指着周圍的東西與他說話。
穿過四周來往的百姓,他們終于來到寺廟的大殿外。
進了大殿之後,被大殿中肅穆的氣氛所染,戚柔頓時乖乖收起平日的嬉笑玩鬧,小臉溫順。
根據小沙彌一步步的指點,她焚香上前,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認真頂禮。
沈傾并未 * 上前,長身玉立,站在不遠處。
他的視線掃過大殿,最後落在大殿正中,金身肅穆的佛像之上,長眸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戚柔站起來,将手中的長香遞給守在旁邊的小沙彌。
小沙彌接過長香,笑容和善,對她道:“姑娘心誠之至,所求定能如願。”
随即,小沙彌注意到一旁戚柔身旁的沈傾,頓了一下,不由發自內心地搖了搖頭,感嘆道:“這位公子氣質極好,萬裏也難挑一,他日定是人中龍鳳,顯貴至極啊。”
沈傾微一颔首,似乎并沒有将小沙彌的話放在心上,只漫不經心道:“借小師父吉言。”
看見小沙彌笑着朝他們施了一禮,就要離開,戚柔忙道:“小師父稍等!”
小沙彌停下腳步,回過身,目光詢問地看向她。
戚柔指了指殿外的參天古樹,彎眸笑道:“小師父,請問那外面紅線上挂着的小木簽子,是做什麽用的?”
“姑娘,那是天緣樹。”小沙彌雙手合掌,望向古樹,面上的笑容恬靜而虔誠,“那紅線上的木簽子,都寫着來往施主留下的心願。”
見戚柔認真地盯着天緣樹看,沒有再問別的問題,小沙彌笑了笑,持着佛珠離開了。
“天緣樹……”戚柔小聲重複了一句。
她咬着唇瓣,盯着空中微微搖晃的紅線,似乎出了神:“在天緣樹下許的願望,真的會實現嗎?”
沈傾走到她身側,“怎麽了,想許願?”
戚柔聞聲擡眼,抿着唇點了點頭:“嗯。”
“對了,”她似乎忽然想起什麽,好奇擡眸看他,“說到許願……沈傾,你有願望嗎?”
沈傾頓了頓,淡淡道:“沒有。”
“沒有?”戚柔蹙起眉頭,不解地問他,“怎麽會沒有願望呢?難道你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聽見她的話,沈傾沉默了一瞬,朝她看來,眸色漆黑而濃重。
“有。”他輕睐眼眸,笑意散漫,應聲道,“不過我從不許願。”
說着,他淡淡移開目光,看向虛空中的某一處,眼神微暗,聲音低沉。
“但是,只要是屬于我的東西,我會得到它。”
他用的是肯定句。
而不是盡量、盡可能這一類的詞語。
戚柔心神有些震動,她揉了揉臉頰,靜默半晌,突然沒來由蹦出一句:“那若是……心上人呢?”
話音剛落,感覺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她後知後覺,連忙用手捂住嘴。
半晌,大眼睛半是懊惱,半是忐忑地看向沈傾,不知道他會如何反應。
果然,沈傾聞言,怔了一怔。
他垂眸睨她一眼,道:“一樣。”
聽到他的回答,戚柔也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似乎有些難過,又似乎有些悵然若失。
她恹恹地“哦”了一聲。
随即低着頭,先他一步邁出大殿,頭也不回,往天緣樹的方向走了過去。
天緣樹下,擺放着一張長木桌,桌上整齊放置了一疊空白木簽 * ,旁邊還貼心加了筆墨,供來客們題字。
戚柔來到樹下,仰頭看去。
她圓而大的漂亮眼睛裏,清晰地倒映出了滿樹豔麗的紅線。
題了字的木簽懸挂在紅線上,随風輕揚。
每一片木簽上面,曾經都有人細心而虔誠地寫下自己的心願。
一樹木簽,是人間期許。
不遠處,一個黃衣女子用肩膀碰了碰另一個女子,好奇問道:“小晴,你方才寫了什麽願望?”
被喚作“小晴”的女子聳了聳肩,眉眼洋溢的笑容燦爛:“不告訴你!”
“哎呀,別那麽小氣,說一說嘛。”黃衣女子拉起小晴的手搖晃,猜測道,“是不是寫了你的林家二哥?”
“不行不行,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小晴有些慌亂,連忙道,“好了,我們買胭脂去吧!我前面瞧着,廟門外頭就有一家呢……”
戚柔似懂非懂地收回視線,纖長的睫毛輕垂,看住長桌上的木簽。
她輕咬住唇角,眼尾漾出稚嫩笑意,拿了空白木簽和筆,準備題字。
不過……
那兩個字是怎麽寫的來着?
戚柔咬住筆頭,在腦中努力搜尋着記憶。
半晌,她眼眸一亮,擺好木簽,開始下筆。
落下的筆畫一撇一捺,歪歪扭扭,她卻寫得極為認真,就像在對待這世間最好的寶物,一絲一毫都不能掉以輕心。
清雅的藥香沁入鼻尖,戚柔感覺身後有人靠近,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把寫到一半的木簽和筆藏到身後。
看見不遠處目光探尋的沈傾,戚柔笑着哼了一聲:“才不給你看呢!”
随即,不待沈傾反應,她幾步跑開,穿過人群,到了天緣樹的另一側,伏在樹身上,草草寫完了最後幾筆,然後将木簽悉心折疊好,開始找地方懸挂。
頭頂萦繞着絲絲縷縷的紅線。
從這個角度看去,小姑娘仰着腦袋,穿梭在琳琅滿目的木簽裏,仔細尋找綁紅繩的地方。
半晌過後,她似乎找到了一個屬意的地方。
只是……
任小姑娘如何踮着腳尖,也沒辦法夠到,不由在原地氣呼呼地跺了兩下腳。
清冷如雲的身影輕輕掠過人群,沈傾來到她身邊,低聲道:“我來吧。”
“不行,我說了你不可以看的。”戚柔咬唇,保護幼崽一般,将木簽抱在懷裏,緊張地瞪着他。
沈傾唇角的弧度溫軟:“好,我不看。”
戚柔看了沈傾一眼,發現他真的只是想幫忙。
确定了這個,她這才放下心,慢慢把木簽遞過去,然後睜大一雙琉璃似的眼睛,仰頭看着沈傾的動作。
那雙手修長分明,皮膚冷白,手腕輕輕一轉,就輕而易舉将木簽挂上紅線。
木簽悠悠垂下,懸于半空中,在冷風中打着轉兒。
戚柔閉上眼睛,雙手交握在身前,小臉滿是憧憬笑意。
沈傾垂眸,看向她時,忽然微微一怔。
不過……不過只許了個願望,她竟這樣歡喜麽?
能被她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會是什麽呢?
想到 * 這裏,他忽然在心中自嘲笑了笑。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也變得愛這樣胡思亂想了?
紅線木簽琳琅,他們就這樣站在天緣樹下,不多時,四周逐漸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
戚柔聽到聲音,睜開眼睛,朝周圍看去。
不少少女互挽着手臂,三三兩兩聚在旁邊,無一不在看沈傾——
要知道,容貌這樣出色、氣質這樣出塵的男子,她們可是第一次見,哪能錯過?
那些圍觀少女的目光帶着羞怯,暗示地流連于沈傾身上,舍不得移開。
偶爾有視線落在一旁的戚柔身上,也暗藏着銳利的嫉妒與不善,似乎要将她看得透透徹徹,半點餘地都不留。
戚柔看得心裏發堵,她扯了扯沈傾的衣袖,低着頭小聲說:“沈傾,我們走吧。”
沈傾溫聲道:“好。”
正準備離開時,沈傾餘光随意地掃過四周。
周圍并沒有什麽異常,可是他卻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下一刻,神情驟然冰冷下來。
沈傾緩緩側過身,往人群一個方向看去,如畫眉眼現出肅殺神色。
他的眼神凜若寒冰,是警示,也是殺意。
另一邊,人群中。
一個尋常打扮的男子握緊袖中暗藏的刀劍:“不好,我們被發現了!”
他身側的另一個男子掩飾地低下頭,看向別處,壓低聲音道:“別跟了,我們先撤!回去複命要緊,陛下那邊自有決斷。”
“走!”
兩人當即放棄,轉頭沒入人群,順着擠擠攘攘的人流走出寺廟,再尋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