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絕 “你想多了
虞水村外,長坡上。
一襲冷白身影迎風站在坡上,望着遠處的小鎮,周身氣息冷淡。
那裏是江撫鎮,熙熙攘攘,百姓忙碌,有着人世間獨有的煙火氣息,令人眷戀依賴。
長坡上生長着零星點點的野草與花,那人就這樣靜靜站着。秋風将他身後的黑發吹起,清絕近畫,卻如碎玉般極冷極清,不可接近。
夏亦從另一頭走來時,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
他抱着手臂停駐在山坡下,欣賞了一瞬,又不由搖着頭,長嘆一聲。
這樣的身姿,這樣的氣度,饒是他縱觀朝廷多年,也從未見過一個能比得上的。
若有才華者,也是古板迂腐、不通風月。
若容貌出衆者,則是胸無點墨,耽于美色。
從沒有出過這樣驚才絕豔,卻又容姿風華的人,難怪有女子對他執着至此。
甩開心中複雜情緒,夏亦大步走過去,揚聲笑道:“傾大夫,久等了。”
然而那襲身影并沒有動,也沒有回應。
夏亦步伐一頓,有些尴尬,摸着鼻子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終于聽到沈傾冷淡的聲音響起。
“那人是什麽身份?”
聞言,夏亦頓時嚴肅起來,擰起眉梢道:“我查過了,那巫醫叫丘梁,以替人除妖為生,經常在江湖上招搖撞騙。因為他二叔在宮門當值,用關系進過幾次宮,所以才認得你。”
沈傾移開視線,斂了眉眼,聲音淡淡:“處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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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夏亦點了點頭,猶豫半晌,又凝重道,“你……你真的不打算現身?聽說宮裏已經派了不少暗衛出來。”
他複又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詞,才說:“出來,請你回宮。”
夏亦這個角度,看不到沈傾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疏離感。
“那又怎樣?”沈傾低低笑了一聲。
随即,他回過身,看向夏亦。
眼前之人的容貌足以使世間女子傾倒,可他的眼神涼薄得刺骨,幾乎不近人情。
夏亦被看得毛骨悚然,退後一步。
“夏亦,你要知道,就算我會回去,那也是我想回去。”他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 * 道,“而不是,被人請回去。”
夏亦一時恍惚,霎時間,從前面對這人時的熟悉壓抑感撲面而來。
他竟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從前那個宮殿之上,身披玉白宮袍,無雙尊貴,卻又矜貴清傲的人。
猶記那個時候,那人身姿風華,只憑一己之力,卻能颠倒乾坤,将一切盡掌握手中。
縱然他現在隐于村野,可骨子裏的清冷矜傲并沒有改變。
沒有人能夠指使他。
好不容易回過神,夏亦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幹笑着打圓場道:“那是自然,自然。”
然而話音剛落,四周随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夏亦感覺周身不自在,只得沒話找話,想到什麽說什麽:“呃……對了,你藥廬的那個小姑娘,走了嗎?”
空氣安靜了一瞬,沈傾眼眸微眯,似笑非笑道:“你好像對她很感興趣。”
“沒沒,沒!”接收到他的目光,夏亦退後兩步,慌忙擺着手,滿臉驚懼,“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我哪敢對您的人感興趣?”
他尚且年輕,上有老下有小,還沒娶到老婆,可不想英年早逝!
沈傾移開視線。
過了很久,他才淡淡說了一句:“不管來的是誰,我都不會讓她受傷。”
聽到這句話,夏亦差點以為自己聾了。
什麽?他說什麽?
這個從前沒将任何女子放在眼裏的人,現在說,不會讓那個小姑娘受傷?
“你你你……”意識到什麽,夏亦無比震驚道,“你不會,不會動情了吧!”
不會吧,這消息若是放出去,依他從前的身份,不知道天底下多少女子一顆芳心都要碎了。
沒想到,沈傾神情微怔,下一秒竟直接否決:“沒有。”
“你想多了。”思索半晌,他又補了一句。
***
街道人流如潮,小販吆喝聲喧嚣又熱鬧。
三枝百思不得其解,一邊往前走,一邊繞着肩旁一縷頭發,不住唠叨:“阿柔,月牙挂飾那麽貴,你去哪弄那麽多銀子啊?你若是換一個別的也好,為什麽對那個月牙挂墜那麽執着?”
戚柔視線掃過兩旁小攤上琳琅滿目的物什,随口道:“不告訴你。”
“……”
三枝朝天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無奈道,“罷了罷了,你若真喜歡,我也沒辦法。”
繞過這條街,人流漸漸稀少,天色也暗了下來。
三枝擡頭看了眼晚霞,一把拉過左顧右盼的戚柔,笑道:“好了,阿柔,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卻不想戚柔指着一個方向,好奇地睜大眼睛:“他們在做什麽?”
“什麽?”三枝注意力被帶偏,不由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街道旁邊,鱗次栉比的商鋪中,矗立着一座漆紅的建築。
從外面看不出是什麽,但若走進仔細瞧了,能發現是一座漆紅的寺廟。廟門外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不少婦人姑娘笑語盈盈地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
難怪百姓這樣新奇。
寺廟不都是 * 建在山間的麽?
戚柔扯住三枝的袖子,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三枝,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可是……”三枝正猶豫着,卻對上她殷切的目光,只好退步,“好吧,就去看一會兒,馬上回去。”
三枝說完,移開視線嘀咕一句:“我還要趕着回去編我的同心結呢。”
戚柔朝三枝嘻嘻一笑,為了不耽誤時間,松了手,率先跑過去。
她來到寺廟外的人群旁邊,踮起腳尖往裏看,只是眼前人衆多,擋住了她的視線。
貓着腰鑽進人群,戚柔複又擡頭看去。
寺廟緊閉着大門,但漆紅的大門門板上張貼了一張告示。
三枝也跟了過來,但四處不見她人影,只好費力擠進人群,跑到她身邊。
“這上面寫得什麽啊?”三枝不識字,仰頭盯着告示琢磨了半晌,還是放棄。
戚柔自上而下看着告示,斷斷續續地,小聲念了出來:“臘月初一……寺中廟會,綁紅繩許願……神佛保佑……”
這是什麽?三枝聽得一頭霧水,奇怪問她:“阿柔,這什麽意思?”
将告示上的意思大致看懂,戚柔眼中染上靈動笑意,偏過頭道:“三枝,臘月初一有廟會,屆時還可以在長生樹下許願,你來不來?”
“廟會?”三枝擡頭,打量着不遠處的寺廟,“就在這座寺廟裏嗎?”
“對呀。”戚柔彎起眼眸,“廟會那一天,寺廟就開了,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來。”
“去廟會的百姓,還可以在長生樹下許願,祈求神佛保佑,你來嗎?”
三枝思索片刻,搖頭道:“算了算了,還是別了。到時候人擠人,還不得擠死?我還是待家裏好了,再說,我娘還要我照顧呢。”
“好吧。”戚柔晃了晃腦袋。
周圍人聲喧鬧,有不少女子上前要看告示,三枝忙拉了她一把:“好了好了,阿柔,我們走吧。”
***
天色已晚,月亮隐在雲層之後,藥廬裏亮起暖黃的燈光。
晚飯時,小姑娘坐在圓桌前,睫毛低垂,心不在焉地撥着碗裏的米飯,米飯也是按粒往嘴裏送。
沈傾用膳時,姿态極好,一舉一動皆透着清雅矜貴,似乎眼前的清粥小菜,在他看來與宮廷禦膳毫無區別。
但他對吃食并不感興趣,随意吃了幾口便罷。仿佛用膳對于他來說,只是例行公事。
阿詢往嘴裏扒拉了幾口飯,見戚柔停在那裏沒動靜,不由納悶道:“你怎麽不吃啊?公子都出去了。”
然而戚柔似乎沒聽見,戳着碗裏的米飯,神游天外。
阿詢無語片刻,把嘴裏的飯菜咽下,清清嗓子道:“喂。”
戚柔還是沒反應。
下一秒,阿詢拉着嗓子,朝着窗外大聲說:“公子,你快來看看戚柔,她傻了!”
這聲音驚天動地,戚柔吓了一跳,瞬間回過神來,握着筷子就要錘他:“你閉嘴!”
阿詢熟練一躲,縮在桌子旁邊,朝她吐舌頭。
戚柔的注意力卻不在 * 阿詢身上。
她咬着下唇,往外面看了幾眼,似乎擔心沈傾進來。
等了半晌沒動靜,戚柔才心不在焉地坐下來,囫囵幾口吃完碗裏的飯,然後出了會兒神。
阿詢正尋思她今天奇怪得很,沒想到戚柔放下碗筷,卻又出了屋子。
***
夜露深重,竹林外閃爍着遠處隐約的燈火,一人黑發白衣,從栅欄圍起的藥圃旁走過。
黑夜将他的輪廓渡上一層柔軟的顏色,少了些平日的疏離冷清,溫潤如玉。
一個身影踮着腳尖,來到他身後,稚糯的聲音随即輕輕響起:“沈傾。”
沈傾知道是誰,淡淡“嗯”了一聲。
為了方便觀察草藥長勢,他半跪下來,睫毛低垂,修長手指撫過沾染夜露的草藥,身後冷白衣擺鋪開,映襯着黑發,一片寒涼月影。
戚柔躊躇地問:“你有空嗎?”
“怎麽?”沈傾漫不經心道。
過了很久,他才聽到身後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聲音:“臘月初一那天,江撫鎮上有廟會,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戚柔将話說完,便立刻捏住了手心。她太緊張了。
其實她一點也沒有把握沈傾會去,她是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來問他的。
他會不會……會不會拒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沈傾終于站了起來,他回身看向她,一雙清冷的眼眸蘊了淺淡笑意。
“你若能将那卷書背下來,我便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