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留下 “如果害怕,可以閉上眼睛
沈傾看着眼前小姑娘,一副誓不受辱的模樣,沉默了一瞬。
“你做什麽?”他長眸微微眯起,似不解她的動作。
小姑娘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澄澈,卻隐約透着驚慌與羞怯。
猶豫了半晌,她才咬住唇瓣,執拗地說:“我……我不脫衣裳!”
空氣陷入了沉默。
沈傾雙眸漆黑如點墨,深沉清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并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等到戚柔幾乎被他看的心虛得都快要站不穩的時候,他才輕笑一聲,緩緩道:“我什麽時候讓你脫衣裳了?”
……難道不是嗎?
聽見這話,戚柔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道作何反應。
“你跌下山坡,傷到了手臂。我昨晚已經替你處理過,但應該還會痛。”沈傾淡淡看着她,“你感覺不到嗎?”
是了,自己昨日誤打誤撞闖進了一個小村莊,遭逢暴雨,又無意間滾下山坡……
後面的事情,斷斷續續想不起來,她也就沒有深究下去。
戚柔這才後知後覺,感覺到右手手臂傳來的痛楚。
但她早已習慣,自小便孤身一人闖蕩江湖,什麽苦沒吃過,哪裏會在意這一點小痛。
戚柔“哦”了一聲,微不可察地把右手移到身後。
“我沒事。”她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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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垂着腦袋,沒有動彈的意思,沈傾也不強求,将藥酒與木棉收起,道:“既如此,那你可以離開了。”
“啊,什麽?等……等等一下!”
小姑娘略有些着急的聲音脆生生響起。
沈傾手上動作一頓,再度擡眼時,眼前已然站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戚柔老老實實站在他的身前,仰頭看着他,一雙水洗過的澄澈眼眸睜得極大,目光乖巧而溫順。
下一秒,她伸出受傷的手臂,尾 * 音拉得長長,可憐巴巴道:“疼。”
沈傾:“……”
過了半晌。
竹案旁邊,戚柔伸出一只手臂,撐着臉頰,專心致志地看着沈傾的動作。
真好看。
美人就算給人治傷,都治得這樣賞心悅目。
沈傾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淡聲道:“如果害怕,可以閉上眼睛。”
随即,他微微俯身到她面前,将纏繞在她手臂上的白布解開,用木棉沾了藥酒,給她上藥。
因距離靠得近,戚柔可以嗅到他身上淺淡清雅的藥香,很好聞,帶着令人安心的氣息。
沈傾沒有在意她毫不遮掩的目光。
傷口有些可怖,因她方才的動作崩裂開來,滲出了血跡。
他垂着眼處理傷口,好看的眉眼如霜清冷。
這一瞬間,她竟莫名覺得,這世間凡俗紛擾在眼前人的面前,都不會挑起他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
戚柔仔細瞧了半晌,忽然歪了歪腦袋,十分誠懇地說:“沈傾大夫,你別總皺着眉頭,會散福氣的。”
沈傾輕輕笑了一聲:“是麽。”
他低着眼眸,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唇角。
美人不笑時便已好看至極,這一笑更是動人心魄。
如同高山之上清冷孤傲的冰蓮,在剎那間迎着滿天藹藹白雪悄然盛開,驚豔美麗。
戚柔呼吸微微一窒。
下一瞬,卻“嘶”的輕呼一聲,眼中登時泛起點點淚花。
“疼、疼啊!”她疼得一顫,小臉皺成了苦瓜,條件反射地将受傷的手臂縮回來。
太過分了!
先用美色迷惑她,再下重手,他怎麽這樣!
沈傾無動于衷,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翹了翹唇角。
随即又拿出小竹板将她的小臂固定好。
将傷口處理幹淨,上完藥,沈傾把她的傷口包紮好,吩咐道:“坐着休息,沒事不要亂跑。”
說完,他便不再管她,颀長的身影掠過她身側,徑直走出了竹屋。
戚柔看了自己被纏得像個小白面團的手臂一眼,眨了眨眼睛,乖乖在桌案邊坐着。
肚子咕嚕嚕地響起來,她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餓。
但是沈傾人都不見了。
戚柔不想動彈,無精打采地在桌案上趴了下去,小巧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
過了半晌,她正有些昏昏欲睡時,忽聽見竹屋外傳來一聲輕柔婉轉的女聲:“傾大夫,你在嗎?”
戚柔瞬間清醒過來,在桌邊坐直身體,使勁晃了晃腦袋。
是誰?她好奇地睜大眼睛,朝外面看去。
竹屋的門沒有關。
遠遠的,便能瞧見一個芙蓉色的身影朝這裏走過來,身姿窈窕有致,應該是個女子。
戚柔咬住嘴唇,女孩子下意識的直覺讓她有些遲疑,只安靜地觀察着。
那少女挎着一個籃子,朝竹屋走了過來。
等到了竹屋前,看清屋中坐着的戚柔,少女動作一頓,随即蹙起眉頭:“你是誰?為什麽坐在這裏?傾大夫和阿詢呢?”
那少女雖算不上十分美麗,模樣卻秀氣清新,看得出已精心打扮了一番。 *
長發梳成俏麗的發髻,發上還簪了一朵鮮嫩欲滴的海棠花,給她平添了幾分顏色。
和她灰撲撲的模樣比起來,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戚柔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将包紮成小面團的受傷手臂往自己這邊挪了挪,看着少女,沒有說話。
“我問你話呢。”少女挎着籃子走進來,站到她面前,聲音嬌柔,卻帶了幾分不悅,“你怎麽不回答我?”
說完,少女才認真打量起戚柔,然而很快,少女心中便是一沉——
眼前坐着的女孩子與她差不多年紀,臉上雖然用泥土模糊了容貌,一雙眼睛卻生得極好,瞳孔漆黑而不染雜質,顧盼生輝,如同綴了星光一般好看。
少女捏緊了手心。
她方才第一眼見到時,便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傾大夫性子向來冷淡疏離,從未在藥廬留過女眷,現下怎麽會有其他女孩子在這裏?
另一邊,不知道為什麽,戚柔潛意識裏不太喜歡這個咄咄逼人的女孩子。
她猶豫一瞬,眨巴了兩下眼睛,将包紮成小面團的手臂擺出來,細聲細氣道:“我是病人。”
言語間帶了鄭重,嬌憨而認真。
少女被一噎,但眉頭依舊緊緊蹙着:“你……”
恰此時,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離開許久的沈傾走進竹屋。
少女聽見動靜,轉身看去,面上頓時浮現驚喜神色,上前一步道:“傾大夫!我今日來是……”
少女的話還沒有說完,沈傾略點了點頭,便掠過她走向桌案,将尚且溫熱的藥碗遞給戚柔:“喝了。”
戚柔呆了一瞬,盯着近在咫尺、泛着濃郁苦澀氣味的藥汁。
條件反射,她往後挪了一點距離。
“能、能不能……”見沈傾仍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戚柔擡眸,小聲嘀咕道,“能不能不喝啊?”
藥又苦又難喝,她最讨厭喝藥了。
沈傾毫無波瀾:“你覺得呢。”
……
“我、我我喝!”戚柔忙不疊點頭。
她立即投降,乖乖端過藥碗,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被扔出藥廬。
捏住鼻子,戚柔視死如歸般閉上眼睛,将碗中的藥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
藥味太苦,小姑娘的一張小臉頓時皺成苦瓜。
正當她皺着眉頭不住吐氣時,沈傾不知從哪裏拿了什麽,塞進她嘴裏。
戚柔一愣,咬着嘴裏的東西,怔怔地睜大眼睛,看着沈傾。
帶着涼意的清甜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那像是草藥一類的東西。
“這是什麽?”戚柔含糊地問。
雖然草藥不難吃,但她還是不太适宜這種味道,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吐掉。
“甘草,甜的。”沈傾聲音冷淡,“嚼着吃,不許吐。”
聞言,戚柔只好閉上嘴,乖乖聽話吃了。
恰此時,藥廬外有人揚聲說道:“公子,阿詢把草藥都買回來了!”
随即,一個年紀尚輕、衣裳簡樸的秀氣少年背着籮筐,步伐輕快地走進了竹屋。
“啊,今日這麽熱鬧啊!”阿詢随口說着,走到另 * 一邊把籮筐放下,走到沈傾身邊,“公子,您囑咐的藥材阿詢都置辦好了。”
沈傾點了點頭。
“咦,萬绫姑娘?”阿詢看見站在一旁的少女,撓着頭發打了聲招呼,客套寒暄道,“一段時日不見,萬绫姑娘又變漂亮了。”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萬绫終于被人關注到了。
方才的失落一掃而空,萬绫揚起笑容,若有若無地看了戚柔一眼:“阿詢,你怎麽去了這樣久?我還以為這兒換了伺候的人呢。”
阿詢讪讪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目光掃視一圈,阿詢的視線定格在尤其顯眼的戚柔身上,眼神頓時直了——這、這……
“這咋多了個小黑人啊?”阿詢撓了撓腦袋,不解地看着戚柔。
四周一片安靜,便愈加顯得他的聲音清晰無比。
萬绫聽見這句話,絲毫不給面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戚柔原鼓着腮幫子灌茶水,試圖減輕草藥的苦味,現下一聽這話,驟然便傻了。
反應過來,她氣勢洶洶地拍案而起,剔透的大眼睛瞪着阿詢,奶兇奶兇道:“誰是小黑人了?你才是小黑人,會不會說話呢!”
阿詢被她突如其來的發飙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退後一步,心有餘悸道:“原、原來是個小姑娘啊。”
這個小姑娘一雙眼睛生得倒是漂亮,聲音也好聽,黃鹂鳥似的,清脆嬌俏。
就是好好一張臉給泥土抹成這樣,灰撲撲的,也太醜了吧。
“誰叫你把臉抹得這麽黑啊,這也怪不了我吧。”阿詢小聲嘀咕着,瞥她一眼。
看見戚柔眼眸一瞪,又要起勢頭,阿詢連忙轉移話題,在桌旁坐下,看向萬绫,好奇地問:“萬绫姑娘,你那籃子裏頭,裝的是什麽好吃的?我方才都聞到香味兒了。”
聽見這話,萬绫微笑着低下頭,小心地将籃子中的碟子拿出。
碟子中是模樣精巧的桃花狀糕點,香氣芬芳,看樣子準備的人花費了一番心思。
“這是阿绫親手做的桃花酥,為了……為了感謝傾大夫的照顧。”萬绫低聲說着,看了沈傾一眼。
“姑娘客氣了。”沈傾道。
戚柔哼哼唧唧地別開腦袋,暗自腹诽:現下看起來這樣好說話,怎麽方才對我那麽兇。
得到回應,萬绫拈起一塊桃花酥,笑盈盈地遞了過去:“傾大夫嘗一塊?”
沈傾神色淡淡,沒有說話。
阿詢機靈,立即便反應過來,抱過那碟子,朝萬绫笑得燦爛:“我家公子不喜甜,萬绫姑娘的心意送到便好,這樣好吃的糕點不能浪費,賞給阿詢,姑娘不介意吧?”
萬绫不蠢,見這情景便知道沈傾不願接受,阿詢這是在給自己臺階下。
只是她心中仍然有些芥蒂,慢慢縮回了手,失望道:“那、那好吧。”
日頭漸漸高起來,時辰不早了,她也不好繼續打擾。
萬绫戀戀不舍地看了沈傾一眼,低聲道:“傾大夫……那阿绫便先回去了。”
“姑娘慢走。” * 沈傾微微颔首。
萬绫将籃子阖上,臨走前,卻又特地轉頭看了旁邊的戚柔一眼。
那目光幽深且複雜,看不清什麽意思。
但她很快就轉過身,挎着籃子走出了竹屋。
阿詢一直目送着萬绫走遠,才收回視線,看向桌上的桃花酥,啧啧稱贊道:“阿绫姑娘的手真巧,這桃花酥做得跟真的桃花瓣似的!”
說着,阿詢又花癡一般,嘻嘻笑起來:“阿绫姑娘長得好看,又賢惠,誰要是能娶了阿绫姑娘,那可真是有福氣!”
戚柔撐着臉頰,盯着萬绫離去的方向,随口道:“那你娶她呗。”
“啊噗!”阿詢到嘴裏的一口茶水盡數噴了出來,十分狼狽地咳了半晌,“你、你你你……”
“我什麽啊?”戚柔轉過腦袋,很無辜地眨巴兩下眼睛,“這不是你說的麽。”
阿詢被她這話一噎,呆滞良久,終于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他起先進來時,還以為這小姑娘只是來藥廬找公子看病,現下一瞧,似乎有些不對啊——她怎麽這麽自來熟?
“不對……你、你是誰啊?”阿詢傻眼問道。
戚柔似乎這才想起遺漏了什麽,她鄭重地清咳兩聲,眉眼靈動彎起,似彎彎的小月牙兒:“還沒有正式介紹過呢,我叫戚柔,很高興認識你。”
“哦哦,”阿詢順理成章地被帶偏,順口接話道,“你叫我阿詢就好。”
“哎,還是不對啊!”過了一會兒,阿詢眼睛一瞪,眉毛驟然豎起,“你你你怎麽……”
人家阿绫姑娘都走了,你怎麽還坐在這兒!
見戚柔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說話,只一副你懂得就好的模樣,阿詢頓時想到什麽。
他看向不遠處執筆題字的沈傾,站起身跑過去,焦急道:“公子!”
藥案前的沈傾應了一聲:“怎麽?”
“公子,難道……她……”阿詢顫抖的手指向戚柔,話都說不利索了。
“嗯。”沈傾随口回應了他的猜測。
阿詢這下是真吓着了——公、公子竟真的要留這個小姑娘下來!
他轉過身,直着眼睛看向桌案的方向。
只見一臉灰泥巴的戚柔撐着臉頰,眨巴着大眼睛,很懂事地說:“阿詢哥,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麻煩多多照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