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禾真上樓收拾行李的時候李呈蘊也跟了上去,但他并沒有進房間,而是倚着樓梯欄杆站在外面。
或許是因為心虛,禾真的心思完全不在行李上,他從衣櫃裏随手拿了兩件襯衣塞進背包,準備去浴室拿洗漱用品的時候李呈蘊突然開口說:“酒店裏都有,可以不用拿。”
“行。”
禾真拎着包走到李呈蘊面前,他擡頭看進李呈蘊的眼裏,笑了一下說:“那現在可以走了。”
李呈蘊點點頭,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在去車庫開車的時候才回過頭提醒他說:“給你媽說一聲。”
從市區開到嶺山需要将近四個小時,路程複雜,就算上了高速也會被大大小小的出口繞暈,但是李呈蘊沒有開導航。
禾真坐在後座看後視鏡裏李呈蘊的眼睛,明明暗暗的路燈在他臉上留下閃回的光影。
在他的印象裏,李呈蘊朋友很多,一大幫人嘩啦啦出現的時候,李呈蘊總是被人群包圍的那個。
一開始禾真打心眼裏想要成為李呈蘊那樣的人,脾氣好,人緣好,想做到的事毫不費力就能做到,老天爺明目張膽地偏愛他。
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這樣,或者說,從他壞心眼地進入李呈蘊的生活開始,老天爺取消了他的優待券。
窗外的天空罩了一層灰色的霾,李呈蘊把車開進服務區,停下來後下車點了一根煙。
手裏的煙剛點着,停在旁邊的黑車裏下來一個女人,她沖着李呈蘊說了兩句話,李呈蘊好像沒有聽清,微微彎腰向她偏了偏頭示意她再說一次。
女人湊過去又重複一遍,李呈蘊站直笑着沖她擺了擺手,青白色煙霧在空氣中晃出模糊的曲線,風一吹就無影無蹤。
禾真其實想聽他們在說什麽,但演戲要演全套,他只能坐在車裏目視前方,身體盡量往邊上靠,耳朵恨不得貼在車玻璃上。
但意外總是來得快,他還沒來得及聽,車窗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動靜不大,只是他貼的太近,還是被吓了一跳。
Advertisement
車窗搖下來一半,李呈蘊沒彎腰,只是把手搭在車窗邊沿敲了兩下:“坐前面。”
禾真哦了一聲,他看着車窗一點點上移,在最後一絲縫隙合上的時候才釋放翹起的嘴角,李呈蘊主動要求要跟他坐到一起,這是天大的好事。
禾真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李呈蘊轉過頭看他,停了幾秒又開口提醒他:“安全帶。”
“聽說在部隊起床都是要卡秒的。”
禾真一邊低頭系安全帶一邊接話:“從吹號開始,連整理床務加上穿衣服洗漱,最多只能用三分半,要不然就會遲到,接着就是二十圈操場,然後錯過早飯時間。”
回答的有點太詳細了,如果按照他現在還不記得李呈蘊的劇本發展,答案不應該超過十個字的。
但禾真忍不住,于是在卡扣合上之後,他又笑着補充道:“惡性循環。”
李呈蘊沒說話,他踩了一腳油門,順着平整地面駛上高速路,在快要進入隧道的時候,禾真聽見李呈蘊低聲說:“當年是我想得不夠周全。”
進入隧道的那一秒漫長的像貫穿整個夏季,壁頂刺眼的光照亮車廂,李呈蘊的話像是在往他胸腔裏灌水泥,迅速凝固并且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是因為別的,單是李呈蘊向他道歉自責這件事,他就受不了。
李呈蘊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不起他,就算有,也是他自找的。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禾真盯着前方越來越大的圓形出口,小聲給了答案。
但可能是因為風聲太大,李呈蘊沒有聽到。
距離目的地還有不到一個小時車程,禾真靠着椅背聽完收音機裏放完的整張伍佰早期專輯,順便偷偷看李呈蘊的側臉。
從眉骨往下,是眼睛,鼻梁,耳廓,嘴唇,還有利落的下颌,平靜起伏的胸口。
一切沖動的開始,在好幾年之後還會一丁點兒不落的卷土重來。
“臉怎麽這麽紅。”
李呈蘊停在收費站隊伍末尾,伸手貼了貼他的額頭,額頭上的薄汗蹭了李呈蘊一手背。
“有點熱。”
禾真說完,抽了張紙巾蓋在臉上。
李呈蘊很輕地挑了挑眉,手伸到風口試了試,然後把風速調高了一點。
頂着16度的冷風吹到酒店門口,禾真下車的時候腿都有點發麻,他看着李呈蘊到後備箱拿行李,把他的背包架在拉杆箱上,動作自然,一氣呵成。
在部隊的這幾年讓他的身體素質達到二十三年的頂峰,但李呈蘊好像還停留在他十九歲的那年,不知道他是沒能走,還是不想走。
淩晨的酒店大堂只有兩個員工,一個挂着耳機躺在椅子上刷視頻,另一個撐着腦袋昏昏欲睡。
李呈蘊要了禾真的身份證,走到前臺辦理入住,看着李呈蘊的背影,禾真又開始許願李呈蘊只開一間房。
他許願從來沒靈過,李呈蘊把白底藍字的房卡連着他的身份證一起遞給他,拖着行李箱往電梯口走。
他們兩個人的房間離得不遠,中間隔了兩個號,李呈蘊刷完卡之後擡起頭,說了一句早點睡之後才推門進去。
怎麽可能睡得着,禾真沖了澡之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結了蜘蛛網的吊燈發呆。
李呈蘊以前有潔癖,現在也能住這樣的廉價酒店,以前讨厭煙味,是聞到就會皺眉的程度,但現在他自己也抽上了,感覺瘾還不小。
他離開的這幾年,李呈蘊變成了空白。
敲門之後不到三十秒,門從裏面拉開了,李呈蘊站在門內,頭發半濕。
“我房間的花灑一直滴水,關不上,吵得睡不着。”
禾真的表情有些苦惱。
想來李呈蘊早就對酒店的設施有些了解,聽他這麽扯謊也沒質疑,只是問他有沒有給前臺打電話。
“打了,沒人接。”
過了不知道多久,李呈蘊終于側過身,讓禾真看到室內的不算大的空間:“我這兒是大床房。”
“我睡沙發吧。”
禾真探頭往裏看了一眼,指了指貼着牆放的灰色折疊沙發,怕被拒絕,禾真又補充說:“比我在部隊宿舍的床還大一點兒。”
最終他如願以償,睡上了李呈蘊對面的單人沙發。
李呈蘊房間裏的味道和他那間一樣,帶着淡淡的黴味。
逐漸複蘇的天光透過窗簾縫隙投在地板上,禾真始終面對着李呈蘊躺着,借着微弱的淺色光線看李呈蘊的後背。
起初禾真還以為是半夜三更的幻覺,可幾分鐘過去,禾真發現李呈蘊是真的在發抖,那麽高的一個人縮在大床衣角,搭在肩膀的薄被輕微顫動。
害怕吵醒李呈蘊,禾真沒穿鞋,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撐着枕頭看李呈蘊的臉。
李呈蘊的下巴藏在白色被褥裏,眼睛閉的很緊,眉心皺在一起。
二十歲的李呈蘊仿佛輕輕松松就能得到一切,但二十四的李呈蘊卻連安穩的夜晚都無法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