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突然刮起來的風把窗臺上的黑色煙灰吹得幹淨,電話還沒挂斷,禾真看着李呈蘊,笑了一下說:“這種話不能亂說。”
李呈蘊松開拉着禾真手腕的手,垂眼俯視他,聲音很低:“你欠的債不會因為什麽狗屁失憶就一筆勾銷,禾真,你贖罪吧。”
明明李呈蘊這個人完全消失在記憶裏,但禾真就是覺得今天的李呈蘊和之前的都不一樣,他說不上來是哪一點,但就是不一樣。
他開始有點相信安千秋講的那些單戀故事,相信他曾經非常非常瘋狂地喜歡這個人。
“那你要我怎麽做?”
李呈蘊不等禾真反應一把把手機搶過來,毫不留情地按下紅色挂斷鍵,擡手掀起禾真的衣服下擺,把手機塞回褲子口袋:“先把電話挂了,吵死人。”
兩個人重新回到包廂的時候受到其他人的視線洗禮,禾真出去沒多久李呈蘊就跟了過去,重組家庭的繼兄弟年紀差不太多,又喝了點酒,說不定出去就大打出手。
鼻青臉腫的想象并沒有實現,李呈蘊和禾真看起來很平靜,李呈蘊甚至看上去比剛來的時候心情更好,路過桌臺還順手捏了一根薯條。
李呈蘊剛坐下,周安就湊過去,小聲問他沒事吧。
“沒事。”
李呈蘊在昏暗嘈雜的房間裏回答,擡頭時視線越過無意義的人群落在對面人的身上,對面人并沒有默契十足的轉過頭和他對視,但李呈蘊沒有想象中那麽失落,就像他和安千秋說的那樣,他可以等。
清掉淺灰色瓷碟裏的最後一片火腿,陳峥提議下一場去Miracle,因為Miracle從開業到現在場場爆滿,大多數人都是沒去過的,對于陳峥的提案都鼓掌表示同意。
出門的時候李呈蘊走在人群最後,他拿出手機給禾真打了電話,但不知道是不是四周太過嘈雜,走在人群中的禾真始終都沒有接通。
于是在達到大門時,李呈蘊側身穿過人群來到禾真身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禾真朝着門外揮了揮手,站在水泥臺階上的袁嘉楠也笑,樣子像個傻逼。
維持平衡的鐵球開始失控,順着陡峭坡度往下滑,最後砸在積水窪裏,濺出大片黑水。
“你還真過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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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真走過去站在袁嘉楠面前。
“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就順便來接你。”
人群逐漸散開,在門口站着不動的李呈蘊便顯得十分顯眼,就連袁嘉楠都不自覺看了好幾眼,最後是禾真先察覺到,側過身和李呈蘊對視了幾秒,然後做出介紹:“這是李叔的兒子,李呈蘊。”
袁嘉楠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沖着李呈蘊微微點了點下巴:“你好。”
李呈蘊沒有客氣地也說你好,他走過去站在禾真旁邊,微笑着說:“聽說你在部隊經常照顧禾真,我替萍姨謝謝你。”
“應該的……”
“怎麽會是應該的,你和禾真又沒什麽關系。”
袁嘉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李呈蘊,停了一會兒才說:“我是他的班長,怎麽會沒關系。”
“那我咨詢一下班長。”
李呈蘊擡手很輕地敲了一下禾真的腦袋,“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頭頂的霓虹燈牌轉換了顏色,大面積的深藍覆蓋在水泥地上,切割悶熱又潮濕的空氣。
似乎是沒想到李呈蘊會當着禾真的面直接問出來,袁嘉楠愣了一下,下一秒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出現心因性失憶是什麽時候,在部隊有沒有進行治療,病例檔案在哪個醫生手裏。”
李呈蘊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清晰到袁嘉楠手心開始冒汗。
“這種病是會随着時間慢慢恢複記憶的,部隊也是經過讨論,決定進行有計劃的心理疏導,但是不過多幹預。”
袁嘉楠看了禾真一眼,接着說:“禾真對這個也是同意的。”
或許是察覺到袁嘉楠的緊張,禾真拍了一下他的背,然後轉過頭對李呈蘊說:“我确實是同意這個方案。”
李呈蘊平靜的眉眼在這個瞬間出現松動,垂在身側的手指很輕地顫抖,他看着禾真,腦海裏浮現禾真坐在宿舍上鋪來回晃腿的模樣。
“你忘掉的人是我,是不是要我同意才算公平?”
李呈蘊看着禾真笑,輕飄飄地說:“現在就不太公平。”
禾真站着沒動,他看着李呈蘊的臉,不知道要說什麽。
李呈蘊把禾真的身體擺正,轉過身在大門前掃了一眼,走過去彎腰撿起門柱旁邊的小型金屬擺件,拿在手裏颠了颠,然後對禾真說:你看着點。
李呈蘊毫不猶豫地把手裏的金屬擺件砸向車窗,不知道是不是用的力氣不夠,玻璃沒碎,只是出現密密麻麻的網狀裂痕,從中間往外散。
金屬小像彈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李呈蘊像是什麽都沒發生,轉過頭問禾真:“想起來了嗎。”
“你是不是有病?”
袁嘉楠伸手把禾真拉到一邊,“你是不是非得讓禾真再受點什麽刺激?”
李呈蘊沒聽袁嘉楠說了什麽,他的視線落在拉着禾真手腕的那只手上,接着往上,停留在禾真逐漸睜大的眼睛裏。
“你他媽懂個屁。”
李呈蘊嘴角上揚,聲音帶着笑,“他就是喜歡刺激。”
一陣風的重量給岌岌可危的車窗補了最後一擊,最小的玻璃片掉在地上,被霓虹燈牌染成藍色,像劃破李呈蘊眉骨的酒瓶碎片,可惜這招沒用。
袁嘉楠把禾真拉走了,一直到背影縮成天光裏的一個小點,禾真都沒有回頭。
周安沉默了好久,撥通了4s店的報修電話,安千秋站了一會兒才走到李呈蘊身邊。
她不大會安慰人,以前安慰不了禾真,現在也安慰不了李呈蘊,何況她認為李呈蘊并不需要安慰。
“你不是說就打算幹等着嗎。”
安千秋看着亂七八糟的車窗,很輕地嘆了口氣,“這算是過激行為了吧。”
李呈蘊沒回答,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玻璃碴,拿着手裏盯着看了一會兒才突然開口問:“你說禾真喜歡我什麽?”
“不對。”
李呈蘊眨了眨眼,重新說道:“應該是他以前喜歡我什麽。”
這個問題安千秋好像也問過無數次,那個時候她和禾真坐在布滿爬牆虎的陽臺抽煙,房頂亮起的光源周圍飛旋着好多黑色飛蟲。
安千秋抽完一支煙後禾真手裏的還剩一半,她靠着欄杆聽禾真講李呈蘊籃球賽穿了什麽顏色的衣服,進了幾個球,喝了誰送的水。
“你是變态吧?”
安千秋笑着翻白眼,“李呈蘊除了臉,到底哪兒有這麽巨大的吸引力?”
“李呈蘊是最好的人。”
安千秋和李呈蘊對視,“禾真是這麽說的。”
4s店的效率很快,工作人員報了費用和取車時間之後就叫了拖車把車帶走,李呈蘊沒讓周安送他,自己沿着林蔭路往路口走,在等紅燈的時候,李呈蘊開始回憶他和禾真算不上長和開心的相處時間。
想來想去,李呈蘊發現自己能夠記起的細節并不多,甚至五十五秒的紅燈還沒結束,他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如果禾真什麽都想不起來,他們之間的所有故事就只能概括為五十五秒。
綠燈亮起來,李呈蘊吸了吸鼻子,一邊往馬路對面走一邊打電話。
“陳峥,你幫我打聽個人。”
“艦艇部隊的,叫袁嘉楠。”
五十五秒怎麽會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