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客廳的燈還亮着,暖色光線透過窗簾縫隙灑在外面的草坪上,禾真推開門,何萍窩在沙發上,頭發比上次見面時長了很多,松松垮垮地盤在腦後。
瞥見門口的人影,何萍轉過頭,下一秒臉上就出現笑容。
她從沙發上起來,小跑到門口擁抱禾真,搭在背後的手很輕地拍了兩下,接着沒頭沒腦地笑着念叨:“頭發短也好看,人看起來精神,也結實了……”
禾真也跟着笑:“這麽晚怎麽還不睡?”
“這不是等你回來嗎,你叔叔今天喝了點酒,估計你倆明天才能見到了。”
何萍攏了攏身上的毯子,又捏了兩下禾真的手臂:“晚上吃飯了嗎?我給你下碗面?”
其實禾真吃過了,袁嘉楠帶着他去見了幾個朋友禾真都不認識,吃飯的時候袁嘉楠一邊聊天一邊給他夾菜,很快碟子就被堆得滿滿當當,其實裏面夾着挺多他不愛吃的菜,但是當兵的最看不得人浪費糧食,禾真一股腦都塞進嘴裏。
何萍擡着頭看他,不知道人是不是過了四十五歲就開始剎不住車,衰老甚至能從染得漆黑的發根裏透出來。
于是禾真點頭說好,看着何萍走進廚房的背影,他又補了句:“我還想再吃個荷包蛋。”
身後的門鎖響了一聲,接着是瞬間滲透空間的酒氣,禾真沒回頭,站在門口的人也沒動,他們就那麽站着,直到何萍從廚房探出頭,然後笑着說:“阿呈也回來了啊,吃面嗎?”
李呈蘊走過來站在禾真身邊,身上帶着還沒散開的冷氣,手指碰到禾真的手背,禾真縮了縮手。
李呈蘊換了鞋之後就坐在沙發上,随手播放電視屏幕裏按了暫停鍵的電影,暖黃色的光落在他的發梢,禾真站了一會兒也走過去,盤腿靠着單人沙發坐着。
屋頂的感應燈條随着暗下去的屏幕也逐漸降低亮度,他們兩個都不再說話,廚房裏打開的抽煙機混在電影背景音樂裏,巨大幕布上出現落日和沙灘,男女主角開始接吻。
他們接吻的時間好長,禾真看着最下面緩慢前進的白色進度條,餘光瞥到另一邊看的十分認真的李呈蘊。
何萍端着一碗面從廚房裏出來,放到李呈蘊面前,笑着讓他嘗嘗鹹淡。
禾真看着何萍,忍不住笑她:“媽你這看的什麽青春疼痛電影啊,親一下恨不得親倆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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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找了一個看嘛。”
何萍笑着瞪了他一眼,直到李呈蘊點頭說鹹淡剛好,她才又回到廚房。
李呈蘊看起來不像很餓的樣子,他一點點挑着湯裏的蝦皮,停了一會兒忽然說:“你覺得這個電影怎麽樣?”
禾真愣了愣,重新看向屏幕裏的畫面:“不怎麽樣,接吻的鏡頭拍的一點美感都沒有。”
李呈蘊定定地看着屏幕,整個人身上裹着化不開的藍,在何萍出來之前,禾真聽見李呈蘊對他說:“你接吻的時候也這樣,仰着臉,不閉眼。”
冒着白氣的面條放在面前,禾真忽然覺得身體裏空出一大塊,他低頭吃面試圖填補,卻在吃第二口的時候咬到舌頭,接着開始毫無邏輯地流眼淚。
這個場景挺詭異的,他和重組家庭的哥哥坐在一起吃一碗奇鹹無比的雞蛋面,一個吃得很慢,另一個一邊大口往嘴裏塞一邊流眼淚。
李呈蘊在電影切換場景的時候抽了一張紙巾遞到他面前,禾真沒接,李呈蘊就那麽拿着,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禾真給安千秋講這件事的時候,安千秋在電話那邊沉默,禾真聽到火舌燎卷煙絲的聲音,下一秒安千秋給出了四個字的評價:回光返照。
就像是砧板上被砍掉了頭還忍不住抽搐的魚,和愛與不愛無關,是幻覺和條件反射。
“下周的同學聚會你要去嗎?”
禾真站在露臺上,低頭看樓下院子裏大片的油綠色草坪,李呈蘊坐在藤編躺椅上,背對着他看放在膝蓋上的平板電腦。
“你要去?”
“我朋友就你一個,去了也沒什麽意思。”
禾真轉過身,靠着欄杆站着。
安千秋笑了一聲,同一時間響起的還有信息提示音,安千秋在那頭安靜了幾秒後,語氣輕松地說:“去呗,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禾真點點頭,他重新看向院子裏的李呈蘊,他還保持着剛剛的姿勢,只是手上多了一個玻璃杯,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同學聚會那天定在休息日,禾真換完衣服從卧室走出來的同時,坐在樓下客廳的李呈蘊也恰好合上電腦,李呈蘊擡起頭,和禾真的視線撞上的下一秒就移開。
明明兩個人的出發地和目的地都相同,但他們就像是商量好似的,誰也沒有開口。
看着飛快消失在視野裏的猩紅色尾燈,禾真想起那天晚上從安千秋嘴裏聽到的故事,看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李呈蘊這個人好像都不怎麽喜歡他,可能是真的回光返照,禾真開始喘不過氣。
或許是因為休息日的原因,路上堵得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大片亮着紅燈的車像是排隊過奈何橋,而李呈蘊是這裏面唯一一個想喝孟婆湯的。
在高架橋上排隊的時間裏,李呈蘊拿着手機又點開關于心因性失憶症的學術論文,裏面把治療方法講的很清楚,但沒有分析怎麽樣才可以得這種被上天垂憐的疾病。
如果挽回不了,那就兩個人一起放棄才算公平,李呈蘊也有挺多事情不想記着的,例如伸着腦袋問他要不要摸一摸的禾真,還有每晚都光臨他夢境的甄薇。
李呈蘊把廣播聲音調大,看着前方開始走動的車輛,踩了一腳油門。
離路口還有些距離的時候李呈蘊看見在西餐廳門口站着的安千秋,他找了個地方停車,安千秋走過來,臉貼着副駕駛車窗往裏看。
李呈蘊從車上下來,安千秋皺了皺眉:“你自己來的?”
李呈蘊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拉的很長,他笑了出來,說:“不然呢。”
“是誰發短信求我讓我來參加同學聚會,現在裝起來了。”
安千秋冷笑一聲,有些煩躁地把窩在後頸的長發一把拽起來。
李呈蘊站在臺階上,食指松垮地勾着車鑰匙,安千秋看見鑰匙圈上來回晃蕩的黑色鈴铛。
“又不能撬開他的腦袋往裏面植入什麽芯片。”
李呈蘊把車鑰匙放進口袋,語氣淡淡地:“我只能等着。”
這個方案對于李呈蘊來說未免過于消極,但安千秋暫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她很輕地嘆了口氣,用腳尖來回踢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打算等多久?”
“先等着呗,等到不想等的時候就不等了。”
同學聚會來的人多,總共分出了兩個大包廂,李呈蘊理所應當成為衆人談資。
李呈蘊的職業和錢打交道,沒人會和人民幣過不去,不少見過沒見過面的同學都走上去和他喝酒,李呈蘊微笑着全盤收下。
直到包廂門被推開,走廊明亮的燈光照亮玻璃杯裏澄黃的酒液,禾真站在門口。
安千秋不自覺側頭去看被人群包圍的李呈蘊,透過人群縫隙,李呈蘊很輕地挑眉,然後沖着門口的人舉起酒杯。
“我弟弟來了。”
李呈蘊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