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真的很奇怪。”
“我說的每句話他都認真聽,從來不打斷,但最後對話結尾永遠就那麽四個字:他不相信。”
禾真說完,擡眼看着坐在對面的安千秋,對話開始前她點了一支煙,除了最開始她抽了一口,之後就一直夾在指間沒動過。
“然後呢?”
安千秋把還剩下大半截的煙丢進水盤,身體前傾,皺着眉看坐在對面的禾真。
“然後我就不跟他說了,說了那麽多遍,他不相信我還能說什麽。”
禾真聳了聳肩,拿起筷子夾了一片水煮牛肉。
安千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作為禾真的朋友,她當然希望禾真一直開心,忘掉那段連接吻都是他主動擡頭的關系也沒什麽不好的。
安千秋也沒想到,當禾真表情輕松地說起這一切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可惜。
可惜什麽呢?可能是因為看到了突然開始抽煙的李呈蘊,拍畢業照那天執着于要在身邊留下一個空位的李呈蘊,還有平靜地講述禾真離開那天同時失去了母親的李呈蘊,如果說禾真在這場感情悲劇裏從始至終都可憐,那李呈蘊好像也沒有做錯什麽。
安千秋看坐在對面挑花椒的禾真,她叫了他一聲,禾真擡起頭,眼睛安靜地像冬天結冰的深海,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禾真愣了幾秒,然後放下筷子,問她:“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
安千秋有些無奈地笑,“你還記得你為什麽入伍嗎,因為你覺得是李呈蘊要你去的……反正你就是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
挂在餐廳旋轉門外的風鈴被吹響,搖搖晃晃地敲着玻璃,禾真低着頭看白色瓷碗裏的花椒,在房間重新歸于平靜時,他擡起頭問安千秋,說:“那他當時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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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旋轉門被打開,安千秋看見外面不那麽明亮的天,她拿了根煙但是沒抽,在手裏來回颠倒了幾次才笑着回答:“我不知道。”
“那就是不怎麽喜歡。”
禾真和安千秋對視了一眼,對自己那段毫無記憶,只能從別人口中聽到複述的感情做出評價:“喜歡是藏不住的,一天不說都會憋死。”
安千秋不知道怎麽接話,正在思考的時候,禾真手邊的手機屏幕亮起來,他拿起來看了看,兩只眼睛一點點彎下去。
“中彩票了啊這麽高興。”
禾真一邊回信息一邊說:“袁嘉楠說來接我。”
對面沒了聲音,禾真笑了笑,又補充道:“是我的助教,後來分班的時候他是我班長。”
“你喜歡他?”
“算是吧,他人很好。”
禾真把手機放下,屏幕上瑩白的光還沒熄滅,把下巴上的小疤照的清楚,“反正對我挺好的。”
這次吃飯安千秋定的餐廳人均價格挺高,原本想趁着沒活動的這一個月好好放肆吃一頓,可這會兒她突然吃不進,拿着一雙筷子來回扒擺在沙拉上切成兩半的綠檸檬,哪怕禾真和李呈蘊之間不是什麽美好的愛情故事,也不該是這種爛尾結局。
禾真手機第二次亮起來的時候禾真下樓買單,安千秋站在樓梯上,看見旋轉門外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
“袁嘉楠?”
安千秋開口的下一秒,男人轉過頭,皮膚黑,單眼皮,和李呈蘊真的是一點都不像。
“我是禾真發小。”
安千秋從口袋裏掏出煙,敲出一根遞過去,“抽嗎?”
袁嘉楠愣了愣,擡手接過煙,笑着說謝謝。
火苗燒起來,安千秋擡眼看着落在兩棟高樓之間的太陽,語氣平靜:“禾真是怎麽回事?”
袁嘉楠看了她一眼,白霧在他們之間緩慢散開,安千秋沒看他:“他只忘記了一個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袁嘉楠的手垂下去,煙灰撲簌簌掉在地上,他又抽了兩口,在禾真推門出來的時候,把煙扔到馬路上。
安千秋站在臺階上看着禾真和袁嘉楠坐上車,禾真把車窗搖下一半,問她要去哪兒。
“我随便走走消消食,你們先走吧不用管我。”
安千秋擺了擺手。
看着消失在十字路口的黑色吉普車,安千秋在餐廳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着被來往交錯的車輛刮起來又摔下去的半截香煙,拿出手機,把鎖在黑名單裏的電話重新釋放。
電話幾乎是撥出去的瞬間就接通,聽着對面安靜的呼吸聲,安千秋沉默了好久才說:“晚上出來喝一杯。”
李呈蘊在電話那頭很輕地笑,停了一會兒,才說:“不是說看我一眼就吃不進飯嗎。”
“所以我說的是喝酒!”
安千秋翻了一個很大的白眼,她沿着黃色盲道往路口走,李呈蘊不再說話了,安千秋報了個常去的酒吧地址,在挂電話之前說:“起碼你不會随手亂丢煙頭。”
工作日的酒吧夜晚沒有那麽多買醉的人,安千秋推門進去的時候不少男人都回頭看她,于是安千秋順利找到沒有擡頭的李呈蘊,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看着窗外,右手松松垮垮地捏着一個篩盅。
甚至她都走到李呈蘊桌前,李呈蘊都沒有注意到。
安千秋把包甩在桌上,金屬鏈條與桌板撞在一起,動靜大的像是發生了一場交通事故,隔壁桌的人扭過頭朝他們這邊看,表情微妙,安千秋不怎麽在意,李呈蘊更不在意。
“你現在看起來很像看破紅塵随時準備遁入空門的高僧。”
安千秋坐在沙發上,随手把煙灰缸擺在面前,“我說了,你遭報應是早晚的事。”
安千秋幾乎是習慣性地挖苦李呈蘊,只是這次李呈蘊沒說話,他坐在昏暗光線下笑,像是默認。
舞臺上的樂隊正在調試設備,安千秋點了一支煙之後把煙盒丢給李呈蘊,深藍色在半空劃出誇張的弧度,最後被李呈蘊抓在手裏。
他們兩個面對面地抽煙,準确地說是只有安千秋在抽,李呈蘊是在發呆。
“他是……他是真的不記得了,我問過了,他不至于在我面前還演戲。”
“我知道。”
李呈蘊靠着椅背,看着她笑笑,“他回來第二天我就知道了。”
部隊的人際關系幹淨,想要打聽一個人并不困難,李呈蘊在那天晚上打了個電話,因為并不是十分熟悉的關系,對面人接到他的電話先是一愣,反應了幾秒才開始寒暄。
寒暄時間不長,李呈蘊在自我介紹後的第二句,緊跟着問:“你認識艦艇部隊的禾真嗎?”
對面人說不認識,但是可以幫他問問朋友,李呈蘊在這頭說謝謝,挂掉電話之後發了一條某公司即将重組上市的信息過去。
違反了公司規定,但他無所謂,李呈蘊走出去,站在走廊看坐在樓下餐廳吃夜宵的禾真。
怎麽會不相信呢,見過禾真愛他的模樣,于是李呈蘊擁有在瞬間分辨禾真是否愛他的能力,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朋友怎麽說?”
安千秋把煙掐了,問他。
“心因性失憶症。”
李呈蘊記不清當時電話那頭一長段專業術語,只記得最後幾句,“禾真入伍以後開始失眠,後來精神狀态也不好,訓練的時候和其他人發生了肢體沖突——”安千秋皺了皺眉,拿過手機在網頁上搜索,最後得到答案:對重大事件因為震撼過大不堪回首而産生部分性遺忘。
這段話李呈蘊應該看了無數遍,要不然李呈蘊不會露出那種讓人難過的笑容,接着重複那四個字:“不堪回首。”
她沒什麽好說的了,安千秋叫了酒保,把她之前存到這兒的酒都拿了出來,奇形怪狀的酒瓶擺了半個桌子。
安千秋倒滿一杯,李呈蘊坐在對面,橘黃色的光斑落在他的眉骨,安千秋終于看到了禾真以前總是挂在嘴邊的“李呈蘊眉骨上的小疤”
兩杯高度伏特加下肚,安千秋的喉嚨和胃都燒起來,她看了李呈蘊一眼,沒忍住還是問:“你打算怎麽辦。”
拿着酒杯的李呈蘊忽然笑出聲,他看着酒杯裏化開一個角的冰塊,說:“不知道。”
他也不是一切都有辦法,如果按照正常軌跡來說,他和禾真成長為更好的人,他們可以坐在一起說開當年的誤會,哪怕最後事與願違,也不至于遺憾到每個晚上都失眠。
但現在禾真犯規太嚴重了,嚴重到他甚至沒辦法舉起手裏的紅牌罰他下場,他沒那個資格了。
原來銅牆鐵壁瞬間崩潰是這個樣子,安千秋別過臉,不再看。
酒桌上的酒很快被他們兩個清空,到十二點的時候,安千秋的手機響起來,屏幕上是周安兩個字。
安千秋接起來,周安聽起來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說:“你們結束了嗎?結束了就下來吧,我開了車,就在樓下。”
安千秋擡起頭,坐在對面的李呈蘊懶散地笑。
他媽的,李呈蘊這個傻逼,自己都站在懸崖邊上了還想着給自己哥們牽紅線。
喝完最後一點伏特加的瓶底,他們兩個往外走,門一打開,裹着濕鹹味道的空氣撲在臉上,李呈蘊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眼底一片清明。
周安靠着車沖他們招手,在拉開副駕車門之前,李呈蘊先坐進了後座。
挺正常的一個舉動,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安千秋突然有點鼻酸。
午夜的高架橋不再堵車,往常需要四十多分鐘的車程現在只花了二十分鐘,車廂內安靜的吓人,周安和安千秋十分默契地透過後視鏡往後座看,李呈蘊在後面坐得很直,頭靠着椅背,視線直直地看向窗外交錯閃回的橘色路燈。
車停在住宅區大門前,周安把音樂音量調低,看着後視鏡裏的李呈蘊,試圖緩和氣氛:“下周同學聚會你有空吧?”
李呈蘊沒反應,周安笑了笑,說:“太沒出息了吧你,酒量練這麽久怎麽還能這麽爛啊。”
車窗外有兩個人并肩穿過種滿三角梅的路,周圍有很亮的燈,他們在車前不遠的位置停下,一個擺手,一個繼續往院子裏走。
坐在後面的人終于有了反應,用有點兒低的聲音說:“後勁大。”
安千秋沒回頭,她只是突然後悔,禾真問她“那個人當時喜歡我嗎”的時候,她應該說喜歡的。
作者有話說:大家好失憶是真的後面有反轉也是真的(失憶梗肯定是有人喜歡有人覺得爛的但沒辦法啦我只能按照自己原本想的那麽寫希望可以寫的有意思一點另外梨肯定會比以前主動一些但火葬場應該是沒有的這個詞太嚴重了我只是想寫一個比較別扭曲折的狗血故事而已希望大家都能看的愉快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