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海市氣象臺于今夜23:00起發布海市雷雨大風黃色預警信號,請市民注意防禦。
天氣預報又變準了,還沒到十一點,雨零星下起來,站在對面的男人仰着臉看了看天,打開手裏的傘,和禾真靠得更近了點。
“雨要下大了。”
袁嘉楠搓了搓手臂,轉頭看着禾真,“老徐他們還等着呢。”
“行。”
禾真側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剛走出沒幾步,原本站在身後的男人重新大步走過來,半個身體擋住他的路。
隔着霧蒙蒙的雨絲,李呈蘊看着站在傘面下的禾真,眉眼都藏在陰影裏。
側後方響起轎車解鎖聲,過了幾秒,停在對面的車突然亮起前燈。
李呈蘊從口袋裏摸出煙,抽了一根夾在指間,沖着禾真晃了晃,笑着說:“借個火吧。”
李呈蘊開始在這一刻感謝路對面大亮的車前燈,雪白的刺眼光線甚至能讓他看清禾真臉頰上細小的絨毛,他在等待禾真露出破綻,在有限的十幾秒鐘,哪怕禾真只有零點幾秒的遲疑,他都可以迅速捕捉,然後拿着這些證據強迫他們兩個一起回到四年前。
他看着禾真微微垂眼,從褲子右邊口袋掏出火機,拇指搓了兩下火輪,橙色火光瞬間竄出來,在臉上留下随風搖晃的深色倒影。
手裏的煙被點着,李呈蘊看着禾真把火機抽走,繞開他繼續往前。
沒有破綻,手裏的煙很快被雨水打濕,飄到半空的白煙很快被風甩到地上,李呈蘊站着沒動。
周安接到李呈蘊的電話的時候club裏正在放一首節奏十分激烈的音樂,周安堵着一邊耳朵,仔細聽李呈蘊在說什麽,但鼓點聲吵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周安穿過走廊走到洗手間,随意踢開一扇隔間的門,坐在馬桶蓋上問李呈蘊剛剛說了什麽。
過去了不知道多少秒的沉默,周安才意識到手機那頭的李呈蘊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耳邊只有令人心跳加速的鼓點和模糊的雨聲。
從Miracle出來,周安在不遠處的一家煙酒店看見李呈蘊,他站在鐵卷簾前,攥在手裏的空煙盒被捏成奇怪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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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走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李呈蘊突然偏過頭問他:“我和上學時候差得多嗎。”
周安愣在原地,隔着昏黃橘光他和李呈蘊對視,恍惚了幾秒後搖了搖頭。
李呈蘊笑出來,他仰着頭長出了一口氣,沒頭沒尾地說:“真是不講道理。”
半瓶威士忌下肚周安全當李呈蘊在說酒話,他叫了代駕開車把李呈蘊送回公寓,車停在丁字路口,在紅燈即将轉綠的前幾秒,李呈蘊突然搖下車窗,被風刮斜的雨水打濕身上的襯衣。
“去我爸那兒吧。”
李呈蘊說。
周安皺了皺眉,沉默思考這到底是因為酒精上頭還是認真的,李呈蘊說完這句話就開始沉默,他直勾勾地看向窗外,眼睛裏忽明忽暗的水光在晃。
汽車駛向新區,前兩年海市有刻意把新區往東擴建,省政府也搬到那兒,李項霆理所應當的在附近買了新房。
這還是李呈蘊第一次去,因為從沒出現過,他甚至連大門門禁都過不去,李呈蘊打電話給李項霆但是沒人接,門衛查了樓號之後撥通了備用電話,李呈蘊坐在車裏看見家裏的陳姨撐着傘跑過來替他登記。
“你爸和阿姨去山上了,這不是下雨嗎害怕不安全,臨時決定在山上住一天。”
陳姨跟在李呈蘊身後,可能是太久沒見,她忍不住打量李呈蘊,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發出一聲嘆息:“有時間就多回來,你爸爸挺想你的。”
李呈蘊沒接話,他看着陳姨打開門,走到鞋櫃給他找拖鞋。
“最近有人回來嗎?”
李呈蘊站在地毯上,濕着的頭發往下淌水,陳姨有些疑惑地轉過頭看他,李呈蘊笑了笑,語氣輕松地接着道:“萍姨的兒子好像從部隊回來了。”
“沒聽太太說過呀。”
陳姨把拖鞋放下,問李呈蘊大小合不合适。
李呈蘊笑着點點頭,陳姨給他指了指二樓的卧室,說李項霆和何萍把最大的那一間留給了他,李呈蘊适當表示感動。
他走上樓梯,推開緊閉着的卧室門,幾乎沒有看一眼屋內的裝潢,抱着被子重新走回客廳。
“怎麽不去屋裏睡啊?”
李呈蘊把沙發上的靠枕放在地上,把被子鋪開:“在樓上待久了會想到我媽。”
屋裏安靜的吓人,李呈蘊十分自然地在客廳睡下。
海市的雨下個不停,李項霆和何萍從原定的暫住一天逐漸變成三天,再到一星期。
而李呈蘊開始在客廳辦公,他占據着正對着大門的絕佳位置,這樣門外有什麽響動他都能第一個發現。
他要第一個發現。
原定在早晨的會議因為對方高管的網絡故障取消,李呈蘊從酒櫃裏挑了一瓶開了的洋酒,倒了一杯重新回到客廳。
事實上李呈蘊真的酒量不佳,高度朗姆幾乎喝上一杯就會開始心跳加速,李呈蘊趴在茶幾上,透過琥珀色液體看被切割成無數菱形的景象。
看淺咖色的羊毛地毯,玉蘭花形狀的壁燈,閃起綠燈的指示燈,一點點推開的門還有背對着暗淡天光的人影輪廓。
人影似乎有些發愣,他在門口站了幾秒,又退出去擡頭确認牆面上的門牌號。
“我還以為我走錯了。”
禾真站在門口,拎在手裏的黑色随身背包重重地放在地上,停了幾秒,他又重新朝李呈蘊看過去,眼睛眯成一條線,“你是那天幫我停車的那個人?”
李呈蘊坐直了,把面前的酒杯推開,“我們談談。”
禾真站着沒動,李呈蘊撐着沙發站起來,走到禾真面前,禾真眉頭揪在一起,往後退了兩步。
李呈蘊伸手去拽禾真的手臂,下一秒,幾乎是瞬間,他的手肘被人制住,李呈蘊在往後跌之前一把抓住禾真的衣領,兩個人一起摔在地毯上。
禾真迅速翻身坐起來,膝蓋抵着李呈蘊的小腿,右手把李呈蘊的肩頭死死壓在地毯上。
李呈蘊平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他身上的人,嘴角揚起來笑出了聲。
“禾真。”
李呈蘊語速很慢的念那兩個字,時間凝滞,酒精占據頭腦上風,他暫時忘記預先排練好的那句開場,只能在停頓幾秒後誠心誠意地評價說:“你力氣變大了。”
鏡頭下降,拎着菜籃子的陳姨出現在門外,驚呼一聲後連忙跑進來把他們兩個拉開,鞋都來不及換。
禾真的眼睛在看到陳姨之後軟了下來,他站起來,一邊聽陳姨說話一邊回到門前拎起行李袋。
“叔叔的兒子?”
李呈蘊看到禾真朝他這邊望了一眼,然後走過來,微微俯身朝他伸出手。
“對不起啊。”
禾真握着李呈蘊的手,用力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臉上露出很有禮貌的笑容,“我生病之後有在吃藥,記憶力變得不太好,有些事情記不太清了。”
禾真的手變得沒那麽軟,虎口有了一層薄薄的繭,唯一不變的是夏季高溫依舊冰涼的皮膚。
李呈蘊看着禾真抽開的手,停了停才問他:“你生病了?”
“嗯。”
禾真無所謂地笑笑,嘴角顯出細小褶皺,然後擡頭和李呈蘊對視,眼睛裏映着玉蘭花倒影。
“所以可能是把你忘了。”
李呈蘊站着沒動,看着光從透亮落地窗灑進來,他的身體發麻,但是心裏卻沒有什麽多餘情緒。
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看着禾真的臉,李呈蘊突然想笑。
他有想過無數種再見到面的情節,卻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禾真記得所有,只把荒廢在他身上那段毫無指望的日子以及他重新丢回海裏。
“你覺得我信嗎?”
李呈蘊看着禾真,嘴角彎下去,“我一句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