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總有一天你會遭殃。”
那個時候禾真和安千秋坐在河邊的圍欄上抽煙,水是暗綠色的,身後高聳的煙囪冒着青色的廢氣,安千秋把抽幹淨的煙屁股丢在腳下,轉過頭對他說:“總有一天你會遭殃。”
他當時嘴上說不信,但其實他怕得要死。
跟着李呈蘊從學校出來,看着李呈蘊站在黑色的轎車前,後座的車窗搖下來,露出男人英俊的臉。
電腦的搜索引擎記錄裏全是李項霆和甄薇的名字,他怕認不清人,偷偷把李項霆的照片打印下來,關注李項霆每天的行程,在李項霆去財政廳辦事的那天,他逃了課,花了一個月的生活費雇了一個流浪漢,讓他坐在超市門口的車位上等待,直到那輛黑色的轎車再次出現。
他怎麽會不怕,戳破氣門嘴的時候他連腿都在抖。
看着李項霆掀開門簾走進超市,何萍正在包馄饨,她臉上沾了面粉,李項霆遞給她紙巾,何萍卻傻站着沒動。
他和何萍真的一模一樣,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愛上一個人。
但何萍比他好,可能因為善良積了福,他們很快相愛了,他的運氣就差了點。
禾真擡起頭,對上狹窄空間裏李呈蘊的眼睛,李呈蘊的眼睛好黑,像最冷的水,禾真試圖從那雙眼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但光線太暗,他什麽都沒看到。
“你們倆在下面幹嘛呢?”
李項霆撩開一角桌布,光線透進來。
“沒事。”
李呈蘊低聲回答,他撿起掉在手邊的手機,擡手放進禾真胸前的口袋,手機好重,重到禾真的身體摔到地上。
李呈蘊看着他,很給面子地扯了扯嘴角,這大概是李呈蘊對禾真這種檔次的演員最高級別的尊重,畢竟他演的這麽爛。
那頓飯李呈蘊吃得很安靜,就連擺盤裏的小番茄他都吃掉了,三杯紅酒下肚,李呈蘊的耳後開始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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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真偷偷用腳碰了碰李呈蘊的小腿,李呈蘊沒什麽表情地看過來,禾真愣了幾秒,才做了個口型:你別喝了。
“阿姨和我爸還沒結婚呢,你就這麽關心我了啊?”
李呈蘊彎着眼睛笑,他拿着酒杯,把杯子裏的猩紅液體一股腦全都倒給禾真,動作莽撞,幾滴濺出來的紅色甩在禾真胸前。
“我不喝了,你喝。”
李呈蘊靠着椅背笑,“這酒挺貴的,別浪費。”
李項霆把銀鳕魚切好推到何萍面前,說:“小小年紀喝什麽酒,喝不完就不喝了。”
最後一個字落地,禾真端起手邊滿滿當當的酒杯,仰頭往嘴裏灌,但眼睛卻依然不死不休地盯着李呈蘊。
一杯酒喝的一滴不剩,禾真的臉發白,但嘴唇卻紅的吓人。
李項霆皺着眉在對面一邊埋怨一邊給他倒橙汁,李呈蘊好像很滿意,眼睛彎下去的幅度更大,捏在手裏的刀叉随意地丢在桌上,李呈蘊的手肘撐着桌子,雙手交合,一下一下地為他鼓掌。
那種反胃的感覺又湧上來,食道好像在被灼燒,禾真捂着嘴往外跑,搭在腿上的餐布掉在門檻,被打開又關上的門擠成一個長條。
“真是小孩子,非要逞強。”
李項霆往門外看,何萍有些擔心地站起來,她想要出去看一看,但是被李項霆拉住了,“你也進不了男廁所啊。”
李項霆轉過頭看着身邊坐的踏實的兒子,說:“你過去看看。”
李呈蘊低頭吃掉最後半片火腿,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拿瓶水過去,吐了的話讓他漱漱口。”
李呈蘊把水拿過來,站起來往外走。
衛生間在走廊盡頭,李呈蘊拿着水走過去,站在門口的侍應生微微鞠了個躬,遞過來的托盤上放着拆開的濕巾。
“剛剛和我一起的那個人進去了嗎?”
“進去了。”
侍應生說,“進去有一會兒了。”
“嗯。”
李呈蘊踩上臺階,餘光瞥見水池底下的黃色标識牌,他走過去,用腳把牌子踢出來,斜斜地擺在衛生間門口,“有人來就說正在打掃,我很快就出來。”
侍應生愣了一下,對上李呈蘊黑壓壓的眼,他很快點頭,說好。
擱在洗手臺上的香爐還燃着,青色的煙打着轉往上飄,李呈蘊掃了一眼三個隔間虛掩着的門,走過去把門一個一個踢開,在最後一個門裏,他看到低頭坐在馬桶蓋上的禾真,掩在黑發下的脖子泛紅,肩胛骨微微突起。
“你怎麽不說話。”
禾真的下巴抵着膝蓋,聲音清亮。
“你就沒什麽想問的嗎?”
禾真擡起頭,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他,“你問什麽我都說。”
李呈蘊站着不動,拿在手裏的那瓶蘇打水冒着綿密的泡沫,他應該是快傻了,連被李呈蘊拿着的水瓶都嫉妒。
他沖上去,拽着李呈蘊的衣領吻上去,他沒空去想什麽唯美浪漫的姿勢,牙齒狠狠地撞上李呈蘊的嘴唇,就連李呈蘊襯衣領口系的規整的扣子都被他一把扯開。
接吻的時候是要閉眼的,但禾真沒有,李呈蘊也沒有。
李呈蘊垂着眼睛看他,睫毛很長,遮住他黑色眼睛裏明亮的光圈和猙獰的自己。
他去咬李呈蘊的嘴唇,勁兒使得很大,血珠飛快地滲出來,但李呈蘊的嘴角還是抿着的。
禾真的身體開始發麻。
“我爸讓我給你拿瓶水。”
李呈蘊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血跡順着嘴角劃到下巴,他擰開瓶蓋,對着禾真的腦袋澆下去,“說給你醒醒酒。”
水順着發梢往下落,禾真摸了一把臉上的水,低着頭看了一眼面無全非的白色衛衣,上面還沾着紅酒,他不知道回去用洗潔精洗能不能洗掉,其實他可以問李呈蘊的。
禾真擡起頭,看站在對面,緩慢眨眼的李呈蘊。
他張了張嘴,明明想問酒漬怎麽能洗掉,說出口卻變成:“你是不是很恨我啊?”
“那倒沒有。”
李呈蘊擡手重新把扣子系好,然後擡眼看他,禾真在這股視線裏開始發抖。
李呈蘊把空瓶子丢進垃圾桶,塑料瓶身噼裏啪啦地掉進桶底。
“只是覺得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惡心。”
李呈蘊沒有去看禾真有沒有掉眼淚,他從衛生間出來,繞過标識牌走到侍應生旁邊,從托盤裏拿了張濕巾後就離開了。
出門之後随便攔了輛的士,司機問他要去哪兒,李呈蘊晃了一會兒神,報了海大的地址,中途他的手機響了好幾次,是李項霆打來的。
在滴答滴答的聲音中他出現幻覺,幻覺一角是禾真的臉,李呈蘊幾乎沒有猶豫,搖下車窗後把手機丢了出去,手機在地面上彈了兩下,很快被跟在後面的車碾碎,聲音和幻覺一起消失。
全都清靜了。
汽車拐進大學後門的小巷時,李呈蘊下了車,他順着磚路往前走,路過便利店的時候,李呈蘊進去買了一條口香糖,撕開包裝紙,白色長條被折成兩段塞進嘴裏,薄荷味溢滿口腔,沖散覆蓋在嘴唇上的酒味。
好像就是這兒吧,李呈蘊仰着頭看牆頭尖利的鐵欄,按照禾真的說法,他就是在這兒把禾真拉上去的。
那天他幫幾個女生逃課,只是順帶着把一直站在牆下不吭聲的男生拽上來的,那個人長得什麽樣,多高多胖,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遠處有人叫他的名字,李呈蘊轉過頭,看見沈歲走過來,身後跟着一個人。
“政府官員的兒子也逃課啊?”
沈歲笑眯眯地站在對面,擡手扶了扶眼鏡,“還是你爸再婚沒空管你了?”
樹下斑駁的陰影籠着李呈蘊的眉眼,沈歲搖了搖頭,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甄姨和聽語講了,她現在可憔悴不少,你有空還是多去看看她。”
李呈蘊朝他走過去,藏在陰影下的眼睛一點點露出來,沈歲還沒看清,李呈蘊突然擡腳踹在他的小腹。
李呈蘊下手比上次還狠,跟在沈歲身後的人一拳打在李呈蘊的顴骨,李呈蘊迅速撲過去,把人撲翻在地後用手掐着男人的脖子,曲着的膝蓋狠狠地頂上他的胃。
地上的人不再動彈,李呈蘊站起來,把掙紮着想站起來的沈歲又踢在地上,腳踩着沈歲的膝蓋。
沈歲罵了一句髒話,李呈蘊只是笑,他把嘴裏嚼的沒味道的口香糖黏在沈歲的鏡片上,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上的血。
“總有一天你會遭殃。”
“總有一天我們會遭殃。”
作者有話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