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禾真喜歡李呈蘊那麽久,但夢到李呈蘊的次數用一個手都能數得過來,在見面的前一天,他又夢見李呈蘊了。
夢比想象中還要好,他和李呈蘊穿相同顏色的亞麻襯衣走在仿佛沒有盡頭的杉木樹林裏,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沉默,直到他自己先出聲說以後的婚禮就想要辦在樹林裏,聲音啞啞的,像是嚼碎了一把玻璃咽下去,難聽的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李呈蘊好像沒怎麽在意,他用垂在身旁的手勾他的小指,禾真偏過頭看李呈蘊的臉,看到李呈蘊的嘴巴動了一下,但他沒能聽到李呈蘊的答案。
因為那個時候突然打雷了,閃電穿透黑漆漆的雨雲,杉樹都被照亮。
禾真繼續追問答案,但李呈蘊怎麽都不說話了。
恍惚中聽見女人的尖叫,禾真轉過頭,在噼裏啪啦砸在泥裏的雨點裏,看見站在遠處穿着深藍色連衣裙的女人。
夢很快醒了,禾真睜開眼,對上坐在床邊女人的臉。
“剛剛我走的時候不是已經醒了嗎?怎麽又睡下了。”
何萍沖他笑了笑,幹燥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臂,“快起來收拾一下,一會兒車就來接了。”
“媽,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何萍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出來:“做夢了吧?今天外面太陽大着呢!”
禾真轉過頭看從窗簾縫隙裏透出來的光,大喇喇地照在床角,的确沒有下雨,是個大晴天。
“我穿哪個好點?”
何萍站起來,拿過搭在衣架上的兩件薄毛衣放在身前來來回回的比,“還是穿裙子更好點?主要是我怕我穿的太隆重,讓人家看着感覺太生疏。”
何萍看着鏡子裏有些憔悴的身影,轉過身看着禾真,神色有些緊張:“你說我要不要去隔壁賣化妝品的小姑娘那兒讓人家給我化個妝?”
“不用,現在已經很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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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真坐起來,指了指白色的v領毛衣,“穿這件吧,肯定能豔壓全場。”
何萍笑着瞪了他一眼,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說:“一大把年紀了還豔壓誰啊。”
禾真坐在床上笑,灼熱的光照的他後腦勺都發燙。
準備出發的時候,禾真換了一件白色的衛衣,那是他第一件四位數的衣服,原本是想賣掉的,直到後來她看到李呈蘊有一件差不多的。
希望李呈蘊和他心有靈犀,今天也穿這件,禾真拉開車門坐上車。
戴着無框眼睛的司機從後視鏡看他,點了點頭之後提醒他系好安全帶。
看着禾真的安全帶系好,司機很輕地說:“那我們出發了。”
秋天的日頭好像比盛夏還要猛烈,禾真坐在後座,聞着車廂內真皮座椅暴曬後的味道,他開始暈車反胃,酸水抑制不住地從胃裏往上湧。
禾真把車窗搖下來一點,正在開車的男人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然後十分有禮貌地說:“前面上橋之後貨車很多,灰塵可能會很多,請問我能先把窗戶關上嗎?下橋之後可以再打開。”
何萍坐在旁邊看他,禾真笑了笑,把窗戶關上了。
車子行駛的平緩,禾真靠着座椅閉上眼,他開始想念總是冷不丁踩一腳油門的李呈蘊,還有他身上幹淨的洗衣液味道。
定好的酒店在最南邊的的位置,靠近省政府,這種富人區是禾真和何萍從來沒去過的,哪怕偶爾坐公交車路過,也會因為忙着在人擠人的車廂裏看守自己的包而無暇欣賞。
何萍側着頭看向窗外,身子坐得很直,放在膝上的雙手絞在一起,偶爾擡手順一下垂在臉頰上的碎發。
這是即将邁入新生活應該會有的緊張,只是為什麽會緊張呢。
車子穩穩當當地停在酒店門口,站在臺階上等待的男人笑着走下來,主動幫何萍打開車門。
何萍的緊張大概源于即将要從苦澀的缸裏泡進蜜罐的不适應,而他應該是因為做賊心虛。
穿過明亮幹燥的空氣,禾真沖着男人微笑,男人握着何萍的手,目光溫柔。
“你還站在那兒幹什麽,快過來。”
站在門內陰影裏的人走出來,他站在臺階上,很黑的眼睛裏毫無波瀾。
他們沒有默契,李呈蘊沒穿那件衣服。
“李……李同學?”
何萍僵在原地,尾音很輕地上揚。
李呈蘊從臺階上走下來,背着光站在何萍面前,過了幾秒,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語氣帶着幾分驚訝:“阿姨?”
他轉頭看着禾真,問他:“你怎麽在這兒?”
“你們認識?”
“室友。”
李呈蘊移開視線,用兩個字總結他們的關系。
察覺到氣氛的微妙,李項霆摟了摟何萍的肩,笑着說:“我們進去說。”
酒店大堂裏有很淡的茉莉花香,燈光投在巴洛克窗戶上,在雪白的地毯留下深深淺淺的光斑。
禾真和李呈蘊走在後面,有侍應生推着餐車走過來,李呈蘊微微側身,手指擦過禾真的皮膚。
禾真忍不住擡頭看李呈蘊的臉,只覺得眼前的人好漂亮,漂亮到陌生。
他伸出手去拉李呈蘊的手指,幹燥溫暖的觸感停留不到一秒,就被甩開了。
他不死心地又去抓李呈蘊的袖口,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
李呈蘊終于願意回頭看他,李呈蘊微微垂下眼,視線落在緊攥着袖口發白的手指。
“有事嗎?”
李呈蘊開口問他。
身體裏的所有器官好像都在往下沉,剛剛在車上那種反胃的感覺又出現了,他沖李呈蘊笑,回答說:“有事。”
李呈蘊把袖子從他手心裏扯出來,平整的布料上滿是褶皺,他看了禾真一眼,說:“但我不想聽。”
走進包廂裏的時候桌上已經擺滿了食物,都是禾真沒見過的,那麽大一個盤子裏面卻只有那麽一點兒東西。
侍應生站在旁邊問醒好的紅酒要不要換杯子,李項霆問何萍能不能喝點紅酒,何萍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李呈蘊,只覺得嘴巴被黏住了,最後有些僵硬的點了點頭。
“原先只知道禾真和你一個學校,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是室友。”
李項霆把餐巾展開遞給何萍,“過一段時間你們就從宿舍搬出來吧,住家裏。”
李呈蘊沒說話,他拿銀色餐叉切開牛肉,猩紅的血水混着湯汁淌在盤子裏,何萍張了張嘴,最後也只是結結巴巴地說:“不用,他住學校方便。”
李呈蘊仿佛成為主導,他慢條斯理地吃牛肉,餐叉偶爾劃過瓷碟發出尖銳的噪音。
主菜吃完,李呈蘊擦了擦嘴,抿了一小口紅酒之後靠着椅背,沖着坐在對面的何萍喊了一聲阿姨。
“我想問您和我父親在一起有多少是因為錢呢?”
李項霆的臉黑下去,他低聲讓李呈蘊閉嘴,但李呈蘊只是笑,“我知道這樣問挺沒禮貌的,但我也希望您可以體諒我做兒子的心情。”
何萍手裏的叉子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卻怎麽也夠不到,侍應生忙過來說給她換一個新的,何萍一邊應聲一邊起身,腦袋不偏不倚地撞到桌角,聲音很大。
“李呈蘊,你知道什麽是長輩嗎?”
李項霆伸手去扶何萍,何萍的臉漲的通紅,卻一直擺手說沒事。
“我知道你……你父親和我在一起,你作為兒子肯定是有很多顧慮的,可能覺得我貪財,或者是有點別的想法。”
何萍終于擡起頭看向李呈蘊,她綁好的頭發已經散開,看起來有些狼狽。
“說完全不考慮經濟條件是不可能的,我也是人,有孩子,我沒有出息,但孩子是無辜的。
禾真從小到大從來沒主動問我要什麽東西,不是他不想要,是知道我給不了……”
何萍抿了一下嘴,放在餐盤旁邊的手握成拳又松開,“你爸爸的條件很好,我或許在這方面是配不上他的,但我可以保證,會讓你爸爸開心,生病了我會全心全意照顧,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
說完這麽一大段話,何萍很長地出了口氣,她垂眼笑着說:“雖然不知道你對我的答案是不是滿意,但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只是到這個年紀,突然想要一個家了。”
李呈蘊并不在意答案,他只是覺得何萍和禾真有一樣的眼睛,微微垂下去的時候,具有迷惑性。
“我是替我爸問,他喜歡就行。”
李呈蘊拿起高腳杯,沖着何萍舉了舉,“阿姨要不要喝一點,度數不高。”
何萍還不習慣李呈蘊的喜怒無常,看着李呈蘊舉在半空的酒杯,她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雙手拿起杯子,動作怪異。
“還沒問,您和我爸是怎麽認識的?”
李呈蘊的嘴唇被酒染的很紅,“我爸好像不怎麽去學校。”
禾真手邊上的碎骨盤掉在地上,連帶着一起掉下去的還有安靜放在口袋裏的手機,他鑽進桌布裏去撿,同時出現的還有一起蹲下去的李呈蘊。
手機屏幕散着幽幽的亮光,李呈蘊看着禾真,挂在脖子上的黑色鈴铛跑出來,在胸前搖搖晃晃。
“那天我去你們學校附近辦事,剛好阿姨超市門口有一個車位,要走的時候才發現車後輪胎漏氣了。”
李項霆的聲音很低,停了幾秒,他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笑着說:“現在想起來,我和你阿姨的緣分還和禾真有點關系,我記得當時還是禾真要我去超市裏坐着休息的。”
手機的光暗下去,仿佛空氣在擠壓,禾真的心髒都在顫抖,他不敢擡頭。
作者有話說:過渡一下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