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上中天。
顧莫懷仰卧榻上,眼中已是酸澀,卻毫無睡意。
左右無人,便連窗扇亦是緊閉,月華透過油紙朦胧而入,照亮了他面上不加掩飾的複雜神色。
他一手微動了動,緩緩撫上心口——痛意密密匝匝,叫人無法忽視。
這感覺并非他初次體味,早些時候,陸仲殊初入庖廚,因刀工不善時常受傷,有一回包紮不及,被他抓個正着。
那時便是如此,未及開口,心頭已是細密的疼痛泛起,令人措手不及。
而這病症仿若洪水猛獸,來了便輕易不肯罷休。及至後來,陸仲殊下山又上山,面色時常蒼白,咳喘不止,顯見地消瘦下去。
他的心便似與這人系在了一處,分明咳得眼中泛淚的是陸仲殊,卻如社日春鼓,聲聲落在他心上。
顧莫懷轉過眼去,望向燭臺旁一柄篾刀。
不知何時起,陸仲殊便攬下了為他砍竹制篾的活,連帶着每日三餐,道是不能看阿凝吃苦,“往後得将阿凝好生供起來才是。”說這話時,他将将削好一捆篾條,掌心起了水泡,被顧莫懷硬起心腸無視了,也不見他抱怨。
當年他陸仲殊在京城何等恣意、何等目中無人,如今為他低聲下氣,受如許多的委屈,若說還債,也合該夠了。
更何況……
顧莫懷垂下眼簾,終于認命一般,發出一聲輕嘆。
罷。待天明之後,備一份早膳給他送去罷。
雞鳴喈喈,風雨凄凄。
屋外雨勢如傾盆,淹沒天地間一切聲響。
Advertisement
次日,顧莫懷起了大早,裝了整食盒的粥點,來在陸仲殊家門前。
尚未叫門,手便頓在了半空。
但見那院門之上,沉沉落着把鎖,自門縫間望去,院中空空落落,靜寂不似往日。
顧莫懷向後撤步,踮起腳來,試圖看清門後光景,然那院牆高聳,擋了個嚴實。
正值辰時,昨夜又是大雨,路面泥濘,他能到哪裏去?
顧莫懷在門口等了半晌,眼見着食盒中熱氣漸消,只得轉身離去。
今次不成,便待下回罷。
他如是想,早膳只草草動了幾筷,神思始終記挂着一牆之隔的那道門,每有人聲,便要隔着籬笆望一眼。
然而直至酉時,那鎖始終未起,那人亦不曾登門。
不止如此,第二日、第三日……那之後,顧莫懷日日趕早備好早膳,陸仲殊卻再未露面。
銅鎖已落上一層薄灰,經過幾日風吹雨淋,隐約生出點銅綠來。
第十日,顧莫懷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陸仲殊此一去,怕是再不回返。
而他與陸仲殊,是當真遂他所願,此生不複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