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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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都沒看見你出手,可惜啦,不過看見你打官腔也挺有意思的。”華筝嘻嘻笑着,解開頭上的頭巾,抖了抖掉落在上面的雪花,柔軟的花布松松地堆在肩上,露出編成辮子後簡單盤起來的烏發。她抖完了身上的雪,又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呢?”
“今晚完顏洪烈要設宴招待歐陽克他們,正好可以找個借口把我娘帶出來,讓她和楊鐵心見面。”
華筝聽了歪頭看他,“你真的确定麽?”完顏康剛剛張開嘴想問确定什麽,就又緊緊合上。是啊,确定麽?确定麽?……沉默一陣後,他還是一條一條地列出理由,卻不知是列給華筝,還是列給自己聽,“她在王府裏一直不快樂,她不穿绫羅也不戴首飾。你也看到過的,她從早到晚的都在那間舊草屋裏,看着那個舊槍頭哭。”
華筝聳聳肩,不以為然道,“那又怎麽樣?”完顏康心中長嘆一聲,無可辯駁,這也許只說明了她戀舊,重感情而已,她能思念楊鐵心十八年,等離開了王府,再回想起這十幾年的生活,會不會同樣心如刀割?
“好吧,其實不需要理由,因為沒的選。我也沒得選,她也沒得選。”十八年的比武之約就要到了,丘處機也很快就會讓他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只要楊鐵心還活着,就總有他們夫妻重逢的一天。
而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讓這一天染上血光。
完顏康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頭,鄭重地對華筝說道,“拜托你幫我個忙。”華筝沒反問是什麽事,胸有成竹地笑道,“是不是本來拜托郭靖的那件事?”
“嗯,你幫我去照看一下他倆吧,我怕歐陽克還是想對穆念慈下手。”華筝眨眨眼,攤手做懷疑狀,“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劇情影響?”
完顏康憶起歐陽克面上肆無忌憚的笑容,搖頭道,“劇情什麽的都是你說的。可我不會看錯,他是肆行無忌慣了的人,又沒什麽禮義廉恥觀,恐怕什麽都做得出來。”
華筝點頭沉思,“這樣倒能說得通了。我一直覺得歐陽克的這個性格設定很奇怪,明明是不缺女人的高帥富,還要去綁架人家千金小姐,幹出很煞風景的事情來,跟采花賊都差不多了。好吧,我這就去看看穆念慈去,如果歐陽克想對她下手,也不過就是派那些姬妾來,我應該能解決。”
“歐陽克應該不會離開王府,我這邊會盯牢他的,不過……”完顏康低頭看着她的眼睛,“你還是要小心點。”
“還用你說?倒是你才應該跟我學學,機靈點兒。”華筝說罷,大笑着跳進昏暗的暮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這章帶上了奇怪的風格,我才不會告訴你們這是因為我這白天抽出一本涼宮春日看了半本,話說吐槽自制電影的那一段實在太美了。
困死了,如果有錯字幫我挑下啊,明早還有組會……
3.16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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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錯字和瑕疵,但為毛有種無力回天的趕腳……
☆、破鏡重圓
完顏康在昏然天色中一路踏雪,一路沉思,等擡頭看見朱紅的大門挂着前兩只燈籠,紅通通地映得那兩頭熟悉的漢白玉獅子更為猙獰,原來已走到趙王府門口。
正門只用作迎接貴客,他剛繞到邊門口,就見幾個侍從傳話說王妃派人來找他,恐怕方才他們街頭動手的事情已經傳到包惜弱的耳朵裏。
完顏康點點頭,直接快步跑向包惜弱住的破屋,繞過花廳時只聽見滿室觥籌聲亂,賓主盡歡,他不作理會,穿過後花園,一直走到一道橫着的竹籬前方才停步。
籬笆後面是三間典型江南水鄉的小屋,烏瓦白牆,素雅明淨,在枯樹寒枝的掩映下也別有風致,又見一彎涓涓細流從簡陋的木板橋下穿過,水流清淺,不知從何處引來,繞了幾個彎,汩汩繞到屋後。木板窗下露出的點點燭影,火光搖曳,卻不知是因風而動,還是有人遮擋,完顏康推開小屋板門,走了進去。
進了正門後,去到內室還有一道竹簾,他輕輕喊道,“娘!”一個極其溫柔的女聲應了一聲。完顏康掀起簾子走進去,只見包惜弱坐在桌前,破舊的木桌上放了盞油燈,燃着豆大的一點火苗,跳動不止,她也不去撥燈芯,只是單手支着下巴,呆呆望着牆上一杆鐵槍。
包惜弱是極美的,此刻她不施脂粉,穿着粗衣布衫,即使已年近四十,也不會遜色于歐陽克的任何一個姬妾。這并不是完顏康對母親的偏心,而是王府下人私下裏的公論,她天性善良所帶來的溫和嬌柔,加上身份使然,舉手投足淡然優雅,歐陽克的姬妾縱然美貌嬌豔也難以與之比肩。
見母親遲遲不轉頭看他,完顏康走到她身旁笑道,“娘,你怎都不理我?還是身體不舒服麽?”包惜弱嗔怪道,“還不是為你擔心,學了武功就到處亂跑,好容易回趟家裏待得久些了,還要大雪天裏跑到街頭跟人打架。”完顏康聞言笑着蹭到她另一邊,拉住她的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麽?半根頭發都沒少。我是去拉架的,府上請來的客人在街頭胡作非為,我總得去管一管吧,鬧大了就不好了。”
包惜弱細細端詳他,面上滿是關切,“這回好好的,下回呢?你看,發髻都亂了,媽給你攏一攏。”完顏康背過身去,又蹲下來,只聽包惜弱一面給他攏頭發,一面繼續說道,“倒是不怕你爹知道,只是,你師父馬上又要來府裏了,若是被他知道了,那可怎麽辦。他幾次三番囑咐,說不許用他教的武功去胡作非為,也不許頂着他的名號招搖,不然就要重重罰你了。”
完顏康笑道,“罰便罰麽,反正不是紮馬步就是抄道德經,照做就是了,我啥時候怕過呢!”包惜弱替他理頭發的手輕輕顫了一下,“我見過你師父發怒的樣兒,他殺起人來,可真教人害怕。”又拉他站起來,正面端詳了片刻,伸手理了理上面的發帶。
完顏康明知故問道,“娘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師父殺人?他不是我九歲那年才第一次來府裏麽?”包惜弱移開目光,輕聲道,“什麽時候的事?好像上輩子一樣。”她輕輕籲了口氣,“不要問了,你可不要惹他生氣才好。”
包惜弱的手在微微顫抖,完顏康伸手握住,那雙手冰涼得就像要融化,“娘,你是在害怕麽?怕我師父?”
包惜弱急忙搖頭,“不,你師父是大俠,他……他……”她支着桌子,搖搖欲墜,完顏康急忙扶着她坐下來,埋怨道,“娘你身體不好,又總是來這個冷屋子裏坐着,再受了寒可怎麽辦?”
完顏洪烈多年前派人把這間舊屋原封不動地從江南的牛家村搬來,屋中陳設都是當年舊物,粗陋的桌椅像是砸壞後修補過的,不小心還會被木刺傷了手,牆上一根鐵槍鏽跡斑斑,屋角一架紡車早已破舊不堪使用。
完顏康一直在心底猶豫,究竟他有沒有資格替她選擇,但是剛一瞬間他突然了悟,包惜弱雖是柔弱女子,但她一直清楚此時榮華是水中月,自從十年前,丘處機來到趙王府的那天。
包惜弱和丘處機是相識的,但包惜弱卻避開一切可能會見到丘處機的場合。包惜弱長于南宋,深受禮教之害,心中那道三貞九烈的藩籬無時不刻都在折磨她,對于知道她過往的丘處機,恐怕只會擡不起頭來。而丘處機費勁千辛萬苦找到楊鐵心的兒子,絕不是為了讓故人之子、忠良之後,在金人王府裏享盡榮華,時機一到就會說出他的身世,無論他們母子情願與否,丘處機都會讓他們離開王府回到故國。
她淚眼不幹是思念愛人,愁眉不展卻是在擔憂自己和兒子的命運。只不過,她擔心的只是丘處機會把兒子從她身邊帶走,完顏康要擔心的則更多,如果真如史書裏一般,金朝的覆滅就在轉瞬之間,那麽趙王府,并不是能保她安全無虞的地方。
完顏康擡起頭,看着母親溫柔的眼睛,“今天在街上,有一對行走江湖的父女被父親請來的客人打傷了。娘您跟我一起去看望一下,送點傷藥和銀子,不然怕他們請不起大夫。您親自去看望的話,也算是替府上的客人給他們陪罪了。”
包惜弱在府內向來無人違逆,完顏洪烈的寵愛給了她出行随意的自由,她時常會派人在街上施舍乞丐,還用她賣掉金珠首飾的錢開了幾間醫館,專門替窮苦的人看病。
她一聽有人受傷,立刻打點起藥匣銀兩,外加一些禦寒衣物,內院的侍從擡來一頂軟轎,把她擡到邊門處一頂繡金紅呢大轎前,那才是她平時出門所乘。完顏康給她打起簾子,讓她坐進去,這才喚了幾名壯漢進們來擡起轎子。
街道兩邊人聲漸寂,擡轎子的轎夫步伐整齊地踏在雪上,完顏康走在轎子旁,心中默默嘆息,包惜弱身為王妃,過了這麽久被小心服侍的日子,以後江湖的風刀霜劍該如何适應呢?
楊鐵心和穆念慈所住的客棧并不遠,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們一行人就到了西街上的高昇客棧,完顏康揮手讓轎夫們退下,把包惜弱扶進了客棧的院門。
小二把他們領到二樓,紅着眼睛的穆念慈來開門,聽清來意之後,便側身讓他們進去。只見楊鐵心面色欠佳坐在桌旁,但手已經包紮好,桌上尚且放着一些布條藥瓶,還有一把銀光閃閃的大剪刀,完顏康一轉頭,就看見屋角立着白日那杆旗,只是錦旗早就被剪得稀爛,再也辨認不出上面比武招親的字樣。
完顏康扶着母親走到桌旁,穆念慈手腳利落地收起桌上的雜物,倒上茶請她坐下。包惜弱看見楊鐵心包着綁帶的手,搖頭輕嘆,面露憐惜,她微微欠身行禮,柔聲問道,“兩位可是穆英雄和穆姑娘?”
楊鐵心從她一進來房門,就目不轉睛的看着包惜弱,好似都沒有聽見她的問話,穆念慈看見楊鐵心神色奇怪,也皺眉疑惑,但見楊鐵心遲遲不答言,只好接下這句回話,還了個禮,“不敢勞動王妃大駕,我們父女倆沒事。”
包惜弱轉過頭去看穆念慈,嘴角帶笑,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她握住穆念慈的手道,“我們府上的客人今日驚擾了兩位,真的十分抱歉。我本來是想來看看你父親的傷,如果重的話就介紹你們去一家醫館,你父親真的沒有大礙了麽?”
穆念慈點頭道,“王妃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這些東西我們不能要,請醫更不必了。我爹爹只是一點小傷,不妨事的,是不是,爹爹?”楊鐵心仍然不答言,只見他雙目圓睜,胸膛猛烈地起伏。包惜弱微微赧然,但并沒有惱怒,她容顏極美,出門若不小心被人瞧見時,多半人都會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包惜弱還沒有認出思念多年的丈夫,但楊鐵心顯然早已認出失散多年的妻子。包惜弱在王府中衣食無憂,容顏依舊嬌嫩如花,怕是與當年新婚一般無二,可楊鐵心這十八年來行走江湖,風裏來雨裏去,歷經生死磨難加上思念愛妻,兩鬓斑白,形容萬分憔悴,包惜弱一時認不出來倒也在情理之中。
包惜弱見楊鐵心神色奇怪,穆念慈又不肯接受銀子和衣物,略帶嗔怪地看了完顏康一眼,仿佛責怪他不給解圍,完顏康便站起身來,對穆念慈說道,“姑娘請不要多慮,我娘只是略盡心意,畢竟那夥人是我們府上的客人,你若不收東西,倒讓我娘更過意不去了。”
包惜弱微笑着把那件包裹遞給穆念慈,“我聽說你們打鬥時破了衣服,普通衣服怕不合穿,就包了兩件披風,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只希望替兩位在行走江湖時遮擋風霜。”那衣服裏塞了銀兩,穆念慈卻不知道,見包惜弱說的懇切只好點頭收下,剛要接,就見楊鐵心突然伸出手,從包惜弱手裏接過包裹。
他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包惜弱看,也不道謝,說道,“我衣衫夠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兒多歇歇,別再給我做衣裳。”
包惜弱聽了這話,如遇雷擊,嘴唇翕動着,跌在椅上,聲音顫抖得幾乎不能分辨,“你……你說什麽……你怎麽知道……”
楊鐵心見狀,心情激蕩之下站了起來,聲音中帶着難以掩飾的痛苦,“犁頭損啦,明兒叫東村張木兒加一斤半鐵,打一打。”聽到這句,包惜弱仿佛要暈過去,只聽楊鐵心長嘆一聲,“惜弱,你的樣子一點沒變。可是我……”
包惜弱渾身顫抖道,“你怎麽知道我名字,又知道我亡夫死前那晚說的話……”
完顏康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由得對眼前一幕略感驚訝,人常道,物是人非事事休,十八年過後,尋常戀人恐怕早已形同陌路,但楊鐵心和包惜弱兩人竟然都還記得當時的夫妻私語,可見是彼此在心中是何等的刻骨銘心。
包惜弱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撲到楊鐵心身旁,捋起他左臂的衣袖,露出一塊傷疤。包惜弱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塊傷疤,愣了半晌後悲喜交集,抱着楊鐵心大哭道,“鐵哥,你……你快帶我走,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跟你一塊。”
楊鐵心緊緊抱住妻子,老淚縱橫,同樣低喃着說些死也不分開的話,完顏康瞬間覺得自己成了多餘的人,他這一世身體的生身父母在這樣一個時刻,竟然沒有一個轉過頭開看他一眼,更不要說詢問他是誰了。不過,穆念慈倒像是悟了什麽,專注而緊張地盯着他。
“怎麽了?”完顏康低聲問她,她搖了搖頭,踟蹰了一會兒,問道,“我應該叫你哥哥還是弟弟?”
完顏康聳聳肩,“這個以後再說吧。”他推開窗板,寒風倏地鑽進來,他對穆念慈道,“你先照看好他們,我出去看看。”他從窗戶翻出去,手攀住屋檐,輕輕一翻就到了屋頂上。
屋頂落了一層薄雪,空無一人,他覺得奇怪,華筝既然答應他幫忙照看這客棧中的人,就應該不會再跑到別處去,他低下頭,依稀看見院裏黑黢黢的幾叢花木,笑了笑,縱身下躍。他繞過交錯的晾衣繩,輕輕落在地面,就聽見有人拍手。完顏康笑道,“辛苦你了,冷不冷?”
“不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寒暄,”聲音從牆根的灌木附近傳來,一個漆黑的身影從那裏探出半個身子,“你明知道我在寒玉床上修煉的時候,比這裏冷十倍的。”
華筝從暗處走了出來,站到他面前,只見她一身标準的夜行裝備,剪裁貼身的漆黑夜行衣,還配了黑手套黑面罩以及黑色的靴子。他忍不住笑道,“為什麽打扮得忍者一樣?從哪裏換的一身衣服?”
“我又不像你,我很閑啊,有的是時間倒騰裝備。”華筝沒有摘下面罩,黑色的面罩只露出兩只眼睛,映着窗口的燈光,微微發亮,完顏康心想,果然電視劇裏的人帶張面具就連親媽都認不出都是胡編亂造的,人的身形體态真的極其容易辨認,便笑道,“臉擋得這麽嚴實幹嘛?以為這樣就認不出來你了?”
華筝誇張地聳聳肩,嘆了口氣,“總是要小心的。就剛才,真是懸啊,差點兒一起撞到黃蓉和郭靖。”完顏康在心中琢磨片刻,“你一直蒙着臉,是怕碰見他倆?”
她輕輕切了一聲,“廢話啊,我從張家口一直跟到中都,一路上各種換裝備,不就是怕被他倆看到麽。其實單獨碰見他們中間哪個都無所謂,但是,絕對絕對不能同時碰見他們兩個啊。”完顏康想象了下她路上一邊跟蹤還要一邊換裝的狼狽樣子,“難道他倆現在還不知道你和他倆都認識?”
華筝猛力點頭,“當然不知道了,被他們知道可就麻煩了。”完顏康記得華筝對黃藥師隐瞞了她的族裔,那就不會對黃蓉講草原上的事,自然也不會提起郭靖,同樣的,她也沒對郭靖提起在桃花島的事情。
他嘆口氣,“何必呢,你什麽都瞞着不累麽,被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華筝輕擡下巴表達了鄙視之情,“你動動腦子啊,想象一下,他倆一起見到我,一起打完招呼,如果黃蓉問:‘靖哥哥,你怎麽認識華筝姐姐的。’郭靖能說什麽,難道要他說‘啊,蓉兒,我忘了給你介紹了,這是我的青梅竹馬和未婚妻’?”
完顏康心想若這一幕真發生了,倒也十分有趣,見她還要繼續便打斷,“這段時間沒人來找麻煩麽?”華筝一手握拳一手成掌,啪地一聲用掌包住拳頭,“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快過來。”說完就拉着他往院子東角的木棚走。
走了出兩步完顏康就聞出那是客棧的馬廄,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等走進黑漆漆的棚子裏,華筝打起火折子,火光下只見四個白衣女子東倒西歪地躺在一堆幹草上,馬廄裏一頭老得掉了毛的驢子,十分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我這個龜速星人吧,遠目……
3.18小修
删掉快八百字……ORZ,果然親說文風違和是有道理的,太羅嗦了
☆、鴛鴦于飛
這四個白衣女子從何而來為何而來都一目了然,歐陽克這次來中都,共帶了二十四個姬妾,十分招搖地占了王府一半的客房。華筝蹲在地上,輕輕拈起一片雪白的衣角,在指尖上搓了搓,不住地啧啧咂嘴。完顏康大約知道她想感嘆什麽,這幾日王府的浣衣房可是沒少抱怨工作量的劇增,又聽華筝問道,“你覺得是歐陽克派她們來的可能性大,還是她們自作主張好去請功的可能性大?”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顯然第二種。歐陽克對女人很有一套,不會直接下這種命令讓她們寒心吃醋,只要暗示一下,她們就會争先恐後地替他做。”華筝捂嘴偷笑,“嘿嘿,不羨慕麽?”完顏康随口說道,“有什麽好羨慕的。”剛說完,就看見華筝搖頭感嘆,臉上寫着“不用解釋了不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麽”,他只好默默扶額,“是啊,都羨慕嫉妒恨了。”
華筝也調侃道,“反正你以後還是有機會的,只要不像他這麽沒品就行。話說當種馬男當成歐陽克這樣可真是失敗,真正的種馬男的精髓在于往那兒一站就有各色mm倒貼,而不是像歐陽克這樣自以為風流倜傥地四處招搖,結果正經兒女主女配沒一個不煩他煩的要死,還閑着沒事幹去搶人家大家小姐,只能說沒品到家了。”
“搶大家小姐?”
“姓程的一個大小姐,書裏歐陽克帶着他的後宮一起要把她從家裏搶過來,被丐幫和郭靖給阻止了。名字我也記不得啦,反正是你師叔孫不二的俗家徒弟,算是你師妹呢。”
完顏康努力回想,“全真七子收的徒弟在重陽宮的就好多了,俗家更是沒數了,我還真沒印象。”
華筝聳聳肩,“好吧,最後她和陸乘風的兒子陸冠英在一起了,是黃老邪做主的,那個經典的不搖頭就是點頭了,記不記得?”完顏康自然是丁點也回想不起來,華筝見狀十分挫敗,“好吧不管這個了,那現在這個情況怎麽處理啊?”
完顏康便問道,“你怎麽給放倒的?”華筝攤攤手,“我本來是想試探看看她們用毒防毒的風格來着,結果居然秒殺了,連她們來這兒打算幹什麽壞事都沒來得及問。我很奇怪,是不是西毒這一派的毒術不講究手法,還是她們的身份不夠掌握這方面的技巧呢?”
似乎華筝正對用毒用藥的原理和手法不是一般的着迷,完顏康暗想,會不會以後她的江湖名號就要帶個毒字,那可就不好聽了。又問,“迷藥是你自己做的?”
華筝面帶得意,“那當然了,你以為是買瓶乙醚放噴霧器裏那麽容易?”罷了她又心疼道,“我用了效果最好的那種,配起來好麻煩的,實在太浪費了。”
完顏康笑道,“用都用了,看你那摳樣。效果最好是多好?她們大概多久才會醒?”華筝掰手指算了算,“差不多明天天亮的時候吧,不過如果想要提前弄醒我也是有辦法的。”
這幾個女子實在是個麻煩,傷也傷不得,留也留不得,完顏康說道,“先不要弄醒她們了,偷偷把她們送回王府裏,歐陽克看見時,應該就會知難而退。可要雇車的話,現在已經宵禁了,我這裏還要安排……”
他擡頭示意二樓窗口的燈光,華筝意會,笑道,“你又來使喚我,有沒有工錢的啊?”
“想要工錢的話,批準你幹完這一票出來時從府裏随便拿。他們住在東廂房,還記得路麽?”以華筝的輕功,悄無聲息地背着人再丢到府裏,其實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不過完顏康還是擔心,囑咐道,“你一個人可以麽?”
華筝一向最讨厭聽叮囑小心之類,立刻打斷,“小看我啊,大不了就分兩次搬嘛,當鍛煉了。”她提起兩個白衣女子,笑道,“倒也不是很重哈,”又指着二樓的窗子,“你跳上去?夫妻重逢父子相認的狗血劇情還是要走個過場的吧。”
完顏康想到要應付的場面,也十分頭疼,但正如她所說,這是避免不了的。他沒有再跳窗子,重又走了正門進去,一進去就見到穆念慈端端正正地跪在包惜弱面前,喊了一聲娘。
看見他進來,幾人的表情都十分不自然。
包惜弱拉着完顏康的手坐下,淚如珠下,似乎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完顏康心中既疲憊又不安,人心如水,世事難測,縱是至親,也難憑一己之心揣度,他嘆了口氣,握住包惜弱顫抖不已的手,“娘,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包惜弱擦幹淚,“你細聽我說。你記不記得,我屋子裏那柄鐵槍上有什麽字?”
完顏康緩緩點頭,那杆槍頭上是鐵心楊氏四字,“當然記得了,我小時候就問過娘很多次了,為什麽住在那個破屋子裏,為什麽總是拿着鐵槍頭哭,可是娘一直不肯告訴我。”包惜弱搖頭,淚水漣漣,“此刻我要跟你說了……”
牛家村,十八年的雪夜,丘處機的路過,官兵的圍剿,夫妻的離散……完顏康閉上眼,“師父也是都知道的?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找過來,收我做徒弟?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聽見包惜弱喃喃道,“你師父說,要等你大了,再告訴你。”
為什麽不告訴他的身世,是不是楊鐵心不出現,就對此事守口如瓶嗎?一直等到丘處機和江南七怪的十八年比武之約,讓兩個不知情的少年為他們的好勝之心大打出手,等勝負已定時,丘處機才會将他的身份公之于衆,驕傲地宣稱自己精心培養的徒弟并不是金朝小王爺,而是楊家後人忠良之後?
縱然是生身父母,縱然是授業恩師,縱然孝道要盡,縱然大義要全,可丘處機為什麽能一直瞞他,認為等到了合适的時機,就可以說出身世的真相,就可以随意決定他的人生,就可以告訴他是誰他就必須接受自己是誰,告訴他要做什麽他就必須去做什麽。人不是木偶不是機器,不是提一提線輸一下指令就能控制的,又怎能在一夜之間颠覆所有的愛恨,割裂過去的一切,放棄所有曾堅信的美好前景。
他為書裏的楊康感到不值。
只因一時的猶疑不決,生身父母慘死在逃走的路上,他也就此成為孤兒。他或許會自責,但更有可能的是遷怒于楊鐵心的出現,打破了他們原本的幸福與榮華。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在這世間茫然四顧,那個習慣了慈父庇護慈母寵愛,無法孤身踏入江湖的少年,只剩下生養了他十八年的完顏洪烈,還有對他一片柔情的穆念慈,而這僅有的兩個依托,偏偏還站在對立不能兩全的位置上。
書裏楊康的所謂貪圖富貴認賊作父,才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他這個穿越來的成年人,若沒有早早意識到了這是射雕的故事,恐怕也難以做到丘處機和穆念慈所期望的。從小被李萍和江南六怪教導忠君愛國的郭靖和錦衣玉食無人教導的楊康,本來就不是一個公平的比較。
他想起和華筝數次的讨論,關于為何冥冥之中選擇了楊康和華筝這兩個角色,華筝當時冷笑道,因為我們是炮灰,存在的目的就是作為郭靖和黃蓉的陪襯,一個陪襯了他們的俠義,一個陪襯了他們的愛情。
是的,只不過是陪襯,所以從來沒有公平可言。
他睜開眼,看見楊鐵心看着他,他滿面風霜,眼神中竟然帶着期待和擔憂,讓他心中一緊,他才是真的可憐人,便上前道,“父親在上,請受孩兒一拜。”他這一世,無論多麽不情願,也已經無數次的跪拜金朝皇帝太後,跪拜完顏洪烈和包惜弱,跪拜丘處機和梅超風,倒也不差這一次了。
“已經麻木了麽?”他心中苦笑道。
包惜弱看見這一幕,淚如雨下,哭道:“孩子,這……這便是你親生爹爹……你們今日父子相會,我……我……。”她蛾眉緊蹙,咬牙說道,“鐵哥,我早已鑄成大錯,今生今世再也不配站在你身邊……”
楊鐵心見狀慘然一笑,好似明白了什麽,“惜弱,你現今是王妃之尊,我又豈能再要求你跟我走。”他長嘆一聲,站起身來,擺出送客的架勢。包惜弱扶着桌子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卻順手拿起桌上的匕首,狠狠向脖頸抹去,完顏康見到她拿刀,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捉住刀刃,手心裏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包惜弱松開了刀子,哭道,“康兒,你不要管我,我沒臉再活下去了……”完顏康丢下染血的刀子,他感覺不到手上的痛,心中早已怒火滔天:貞節,什麽逼死人的狗屁東西!
楊鐵心早已抱住惜弱,連聲求她不要動此拙念,完顏康也連哄帶勸,讓包惜弱答應了他今後好好過,心中默默希冀,假以時日,包惜弱總會慢慢解開心結。
見包惜弱的情緒終于平靜了,完顏康便問楊鐵心道,“爹爹流落江湖一十八年,為何沒有去找丘處機道長?他來收了我做徒弟,早知道娘和我安然無恙,說不定就能讓爹和娘早點兒團聚了。”
完顏康一直認為,丘處機要為郭楊兩家的滅門負很大責任,他殺死賣國求榮的貪官之後路過牛家村,竟然攜着那貪官的人頭,接受了郭嘯天和楊鐵心兩人的邀請,比武喝酒不說,甚至還将宮中得來的兩把匕首送給他們。
俗語雲,民不與官鬥,曲靈風那般武藝,最後的下場也是和大內侍衛同歸于盡,全真一派在金朝領土之內,也不敢公然和官府叫板,除非像丘處機那樣,孤身一人在南宋時,才可以殺貪官殺個爽快,不然只怕會帶累了上上下下幾百個道士。
可郭楊兩人,既在都城近郊天子腳下,又是娶妻安家之人,卻因崇敬俠義而惹禍上身。當日他們兩人本就不應該協助丘處機殺死追殺他的官兵,冤有頭債有主,丘處機所殺的王道乾雖說其罪當誅,可那些兵士只是盡其職責,若只因他們是官府爪牙,平日也是作威作福欺壓百姓,就可以殺的心安理得,那這所謂的俠義就實在太可笑了。完顏康不相信丘處機會是被逼到絕境,為了自保才不得不殺死那些追殺他的官兵,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的輕身功夫和腳力,足以從任何地方逃脫。
既然已經闖下禍,那麽唯一的善後之法應該是郭楊兩人報官,丘處機再出面将殺人的責任一并承擔了。雁過尚且留痕,殺死了十幾個官兵,還埋在自家田地裏無異于埋下幾顆不定時炸彈,官府要對殉職士兵的家人有個撫恤和交代,怎麽可能放棄線索,在早有線索指向牛家村的時候,那十幾具随意掩埋在田埂的屍體,早早就給他們兩家人判了死刑。
俠與法的對立,民與官的疏離,是武俠世界永恒的悖論。韓非子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所謂行俠仗義,便是與法的公然對立,在中國綿延千年的殺人償命觀念,向來條理昭昭地寫在律法之中:“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
然而,法律的執行不可能盡善盡美,即便在現代社會,他也見多了那種作惡多端的人繼續橫行,受盡冤屈的人無法申張的情況,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只是等到來世再報,又如何能不讓仇恨與複仇的種子萌芽?随着對律法的失望,對官府公權的不滿甚至敵視漸漸滋生,與官府作對成了令人拍手稱快的事,這過程裏死傷的炮灰,又有誰會去理會呢?
這些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無論是行俠仗義除惡揚善,還是乖僻放誕肆行無忌,哪個人的手裏沒有人命無數?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