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我沒教你的東西,我全都教給你女兒。”
完顏康和華筝相視一笑,傻姑和黃藥師這之後可都有苦頭吃了。黃藥師收完傻姑,就轉頭問華筝,“你師父是誰?看樣子不是全真教的。”
華筝笑道,“師父就是師父,不知道名字。”黃藥師不以為意,“是麽,那你和蓉兒比試一下,看看我能不能認出來。”她聽了立刻擺手拒絕,“不敢不敢,肯定打不過啦。”倒不像是謙虛客套,而是對黃蓉父女真的心存懼意。其實完顏康倒想看看兩人武功能相差多少,她們二人年歲相近,也都有高人指點,華筝是差在起步晚了好幾年年,但靠這半年修煉九陰真經,能彌補不少,黃蓉雖能在資質上占極大優勢,但也被各種雜學分散了精力。
“你就去試試吧,點到為止,怕什麽?”華筝依舊猶豫,“我是怕被看出來……”
完顏康這才明白她是怕被看出來練過九陰真經,便低聲說,“不會的,只有招式才會被認出來,內功不會,你不要用能認出來的招式不就好啦。”他這話是指九陰真經下冊的種種精妙招式,他們只是匆匆浏覽不曾練習,而上冊的修煉內功之法與道家十分相似,練習之後真氣運轉充盈體內,絕不會被人認出,更何況黃藥師從未得到過九陰真經的上冊。
黃藥師聞言笑出來,“我立誓一生不離開這島,看出來又有何妨?難不成還怕我去找你師父告狀麽?”華筝聽見也笑了,便站到草地上,對黃蓉行禮道,“得罪了。”便開始過招。
兩人招式令人眼花缭亂,黃蓉正是貪玩的年齡,各種新鮮招式源源不絕,華筝也來了興致,兩人在路上過招時,華筝時常嫌完顏康所用的全真武功招式又少又死板,這下像是過足了瘾,把古墓的招式挨個使來。
兩人的招式都姿态飄逸,宛若翩翩起舞,但還是略有不同,一個透着陰柔妩媚,一個帶着潇灑俊逸,畢竟一個是由女子所創。 完顏康正眼花缭亂贊嘆不已,就聽黃藥師一陣大笑,“想不到有生之年我還能再見到這套美女拳法。王重陽和林朝英的徒孫居然混在一起,有趣有趣!”
兩個人只是過招玩,并沒有使全力分勝負,聽到黃藥師說出華筝的師門,兩人都停了手,黃蓉更是一個飛撲到了她爹爹懷裏。
華筝走回來,額上都是細細的汗珠,她拿手扇着風,笑道,“我在拜師之前認識的他,再說了,祖宗輩兒的事情,跟我們有什麽關系。”黃藥師繼而問道,“你不是中原人?”
完顏康心裏咯噔一下,若是被知道是金朝人可就糟了,這位大佬的憤青程度可不比他師父丘處機差多少。不過他這話大約是問華筝,她雖說早早離開草原,白皙的臉蛋還沒來得及刻上游牧生活的印記,但眼睛細長,顴骨高高,稍微留神便知不是漢人。
華筝見黃藥師看她,嘴角一撇,嘻嘻笑道,“中原人?古墓算不算中原呢?”
黃藥師便沒追問她身世,或許就當她從小就在古墓長大,點頭道,“終南山一帶,曾經也是我大好山河,可惜卻被狗鞑子占了去。罷了,你們都不懂。”他在亭中負手而立,對月一聲長嘆,又道,“我黃老邪最不喜歡欠人情,你們不辭辛苦把我門人的遺孤送來,也不愧對王重陽林朝英兩人的俠肝義膽。你們可以任意提一個要求,或要一件寶物,或學一種武藝,只要我能辦到,就一定滿足。”
完顏康心道,這話可說得太滿了,如果他開口要軟猬甲,他是給還是不給呢?不過這個情況倒在兩人預料中,也早想好了相應的要求,華筝先開口道,“是麽?那我要學煉藥。你既然叫黃藥師,肯定煉藥是最厲害的。”
她是選了要學習最久的,也很難在其他地方學到的一門技藝,這樣才有機會留在島上,黃藥師微微一笑,“世上的藥,傷藥,補藥,毒藥,解藥,有千千萬種,不知你想學哪一種藥?如果我有藥方,一定送給你。”
靠,居然這麽小氣!華筝目瞪口呆,被堵得好一會兒沒說話,随即氣鼓鼓地說,“我不是要藥方,我是要制藥的方法,直到學會配所有的藥。以前沒人教過我,所以要從頭學。”黃藥師聽了哈哈大笑,“這要求倒是理直氣壯的。也好,我這島上各種醫毒典籍,藥材工具都是應有盡有,你就留下來學習吧,看你能堅持多久。我這不是收徒,你叫我一聲先生就可以了。”黃藥師又轉頭對完顏康說,“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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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暫時想不到,如果日後有機會重逢,再鬥膽向前輩請求。”他留下這個要求也是存了私心,想到時候用來求黃藥師饒恕梅超風,黃藥師也頗意外,想是對自己所學頗為自負,不信有人會白白浪費這個機會,“你想好了,下次你再跑來島上,我可未必會讓你進門的。”
完顏康不卑不亢地答道,“日後有緣,還會有機會向前輩請教的。”
“那學藥的留下,你明早天一亮就走吧。”黃藥師也不依從待客之道,直接下了逐客令,眼角掃過安安靜靜縮在一旁的小意,輕笑一聲,“以後就算再來桃花島,也不要随便什麽人都帶上來。”
小意剛剛一直圓睜着眼睛看華筝和黃蓉的過招,這過去好一會兒了,似乎還在心中默默揣摩,聽到這話,肩膀一縮,頭低低垂了下去。華筝聞言臉色沉了下來,扶住小意肩膀,擋在身後,冷冷道,“你嫌我們都是出身低賤的人,踩髒了你的仙島是麽?我們只不過怕你徒弟的信送不到他會死不瞑目,又看見傻姑孤苦無依怪可憐的,才跑來一趟,好像誰稀罕來一樣!””
“華筝?”完顏康有些疑惑,她怎麽會無緣無故地頂撞起來,只為護着小意應該不至于此,難道是剛才被懷疑不是漢人,就此不開心了麽?若是因為黃藥師罵了句狗鞑子,那也是罵的金朝女真人,也合該他生氣才對啊。不過她情緒向來陰晴不定,上次對着洪七公的偷聽也是十分暴躁,或許是因為對着這些大牛人太過緊張也未可知。
不過黃藥師倒是沒生氣,“你倒有氣性,那這孩子你打算怎麽辦?”完顏康說道,“多謝黃島主包涵。這孩子是她路上收留的孤兒,既然她要留在島上學習,就只能我帶回家去安置吧。”
黃藥師指了指華筝護住小意的樣子,說道,“我看她未必放心你帶走,或許是上天補給我一個徒弟,不知本人願不願意!”華筝聞言“咦”了一聲,黃藥師則道,“你以為我黃老邪是那種會狗眼看人低的俗人麽?我剛才不過是嫌你們人太多了,十分吵鬧,你就怎麽斷定我是看輕你們?”
華筝嘀咕着,“明明就是,還不承認。”完顏康倒也放心了,這黃藥師行為乖僻,恭恭敬敬地未必讨他喜歡,反其道而行之倒好像有效。
諸事已定,黃藥師揮手讓啞仆帶他們各自去安歇,完顏康住的地方在一彎水潭前,翠竹為窗,明月為鏡,十分清幽,也不知道是當日哪個弟子的卧房。他卻睡得不是很踏實,第二日早早就醒了,看樣子黃藥師是不會有心情來送他的,便找了個啞仆帶他去沙灘,這時晴光初透,海天一色,一派蒼茫中泊着一只小木船,便是要送他走的船了。
一股淡淡甜香從空中飄來,他回頭一看,果然是華筝站在桃花林畔,手裏拎着一個青煙袅袅的香爐,想是要召集寶貝玉蜂回來。蜂纏蝶繞,落英缤紛,煞是好看,可惜她正被那些不請而來的蝴蝶煩得手忙腳亂,好好的圖畫生生被破壞了。
他走過去笑道,“還以為你要睡懶覺不來送我了呢。”華筝搖搖頭,“怎麽可能,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呢。”她遞給他一卷東西,原來是她那份繡着九陰真經下的絹布,“我不敢帶着這個。”
完顏康點點頭,收了起來,黃藥師是讀過九陰真經下冊的,手裏還有亡妻馮蘅默寫的殘卷,帶着這東西說不定節外生枝,又聽她說,“你去把九陽真經弄到手,練好武功,我練好醫術毒術,然後我們就可以組隊刷怪挑boss了。”
完顏康笑道,“難不成要你當奶媽……”兩人閑扯了幾句,他也越發難以想象不能兩人一起談笑的時間該如何渡過。要登上船時,華筝突然拉住他的衣襟,他轉過身去,她縮了手,讪讪道,“你就要走了麽?”
他也勉強笑道,“別想我呦。”
“你走了我跟誰說話跟誰吐槽呢。”華筝面上滿是不舍,又問,“你回去要做什麽?”
“先回家待一陣。上次送你去終南山,再上次去蒙古,都沒超過兩個月,這次出來足足有半年,把丘處機的鴿子都放了兩回了。雖然每到驿館都送信報平安,但實在太久了,不知道我娘要怎麽抱怨我呢……”他見華筝低頭不語,又問道,“怎麽了?”
“說實在的,我有點兒害怕啊。”華筝做了個鬼臉,似是想把那句話當作玩笑一樣講出來,但變調的聲音帶出一絲難以名狀的凄苦。
完顏康不知此時應該怎麽安慰她,“這不是你說的,高回報必然帶着高風險麽。況且,按劇情幾年後黃蓉就要翹家了,那時候就沒問題了……”
“道理我都懂。”她咬了咬嘴唇,“我不想聽。”
“那我們一起走吧,古墓的殘本也足夠了練上十幾年了,沒必要一定要完全本的。”
華筝固執地搖搖頭,“不行,我們費了多大的功夫才來到這裏,怎麽能放棄。而且,我還要學醫術,學制藥,學下毒,只有這個機會了。”
完顏康嘆口氣,兩人靜靜地立在海灘上,海浪撫岸,在船上的啞仆不耐煩起來,拿起船槳啪啪地拍着船板,提醒他們快點兒。
兩人慢慢分開,完顏康說道,“再忍耐幾年,就可以自由了。”
華筝咬着嘴唇笑道,“怎麽樣才算自由呢?”
完顏康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一切都會好的。”他跳上船,岸上華筝的身影越來越小。在浪濤聲與海鳥的鳴叫聲中,聽見她唱起一首悠遠的民歌。
“太陽落下了啊,星星又出來
為什麽哥哥你不在身邊
白雪融化了啊,兔尾花又開
為什麽哥哥你還是不回來
騎着我的黑駿馬,走過了七道河汊,
為什麽就是找不到你啊
騎着我的黑駿馬,翻過了八座山
為什麽就是找不到你啊
……”
(第一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金老形容黃藥師用了十六字:形相清癯,風姿隽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這要我怎麽寫啊掀桌,于是就虛寫外貌了,有黃老邪的粉絲的話表pia我~
這就是第一卷的結束了,回頭看看很多不滿意的地方,最大的缺陷就是忽視了人物的心理變化了吧,還有為了讓他們練級學技能,情節設置得很刻意
等把番外發完,就把第一卷小修一下,順便理一理第二卷的思路
再次謝謝大家的留言支持!
3.10補充
*1積翠亭見十八章《三道試題》
郭靖知道竹林之中必有蹊跷,卻不敢在草地上顯露身形,當下閃身穿入東邊樹林,再轉而北行,奔到竹林邊上,側身細聽,林中靜寂無聲,這才放輕腳步,在綠竹之間挨身進去。竹林內有座竹枝搭成的涼亭,亭上橫額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是“積翠亭”三字,兩旁懸着副對聯,正是“桃花影裏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蕭”那兩句。亭中放着竹臺竹椅,全是多年之物,用得潤了,月光下現出淡淡黃光。竹亭之側并肩生着兩棵大松樹,枝幹虬盤,只怕已是數百年的古樹。蒼松翠竹,清幽無比。
☆、番外:塞外牧歌
陽光。
我睜開眼,陽光從半卷的羊皮簾子下面溜進來,投下撐簾杆的細長的影子,靜靜地鋪在床前。
這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阿媽每次搭起蒙古包,都會把門開在東方,就是為了迎接這從太陽核聚變中發出的電磁波,經歷八分半的漫長旅程,到達草原的這一刻。
八分半,是多長來着?
這裏沒有分鐘,沒有時刻,只有一袋煙,一鍋水開,一頓飯的時間,以及永無止盡輪轉不休的白晝和黑夜。我愛黑夜與白晝的分界線,此刻的太陽還在地平線下,然而她的光芒,經過大氣層的折射,提前染紅了天際。是的,我愛這時刻,愛到難以置信幾年前的我還要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我更愛這陽光,對于許久前出門塗抹防曬霜的行為,更只有一聲嗤笑。
那個是誰,以夜貓子自诩還沾沾自喜?我不記得了。
對太陽的崇拜刻在了所有仰天地鼻息而生存的部族裏,漫長寒冷危機四伏的黑夜,明亮溫暖充滿生機的白晝,交替而來,或許就是遠古神話中善惡之戰的最真實最直接的原型。不過,現在還不到聽故事的時候呢,那要等到傍晚牛羊歸圈,篝火生起,老薩滿穿上綴滿銅鈴和彩布條的衣服,敲着蒙牛皮的雙面鼓,邊跳邊唱起頌揚天神騰格裏的歌謠,切下大塊大塊的肉送進火堆作為祭祀,最後,他會聽到神谕,以朗朗上口的歌謠的形式,傳達給部落的衆人。
薩滿教是很有趣的原始宗教,薩滿是人與神溝通的媒介,通神後,神會回答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大到明年的雨水,戰争的兇吉,小到牛羊的産崽,孩子的取名。薩滿通常還是部落裏最多才多藝的歌舞家,最浪漫的詩人,最高明的醫生,最傑出的星象家,有一些老薩滿,還要兼任成為最睿智的預言家,最雄辯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在薩滿的歌謠裏,我慢慢學會了這個游牧民族的語言,古蒙語,在我來的那個世界應該都已經無跡可尋了吧。四年的時間,我終于弄清楚了我現在何朝何方,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對不對?
請神的儀式結束後,阿媽會抱着我坐在篝火旁,聽老人拉起馬頭琴,唱起英雄的傳說。阿媽高高的個子,眼睛明亮得像清晨的露水,她曾經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歌裏唱到,父親在呼倫貝爾草原上迎娶她的時候,馬隊排到了天邊,百靈鳥齊聲歡唱。她随父親征戰多年,曾被敵人俘虜,生下了大哥術赤,她并沒有受到失貞的指責,相反,她的忍辱負重是最高的榮譽。在這份榮譽的照耀下,連同術赤也沒有被人看輕,他依舊是父親的嫡子,我的大哥。
是的,在這草原上,生存才是最大的忠誠,什麽貞潔什麽烈女,都是狗屁。
阿媽有些老了,細紋爬上了她的額頭,卻讓她更加威嚴,爬上了她的眼角,卻讓她的笑容更加慈愛。哥哥們都大了,跨上了戰馬,舉起了刀箭,只有我還能享受被阿媽抱在懷裏的特權,就連最小的哥哥拖雷,剛剛六歲的他也只能忍住羨慕的眼神,故作堅強地拒絕母親的懷抱,挺直腰板與同齡的孩子在泥水裏摔打滾爬,把額角的傷疤當作勇士的勳章。
阿媽很忙,不能抱我的時候就把我交給三姐姐,她叫阿喇海別吉,我知道,她是日後的監國公主,在父兄四處征戰時舉掌糧草,現在的她,溫柔安靜,秀麗的眉宇透着睿智威嚴,我從不敢惹她生氣,只是乖乖地坐在一旁,看她鞣皮子,縫衣服,擠馬奶,蒸奶酒,拿木杵攪拌鍋裏的酸奶,用煮飯後的餘火慢慢熬成奶渣,再壓成小餅,用繩子穿起來晾成奶幹。
她會把濃濃的奶渣挑上一點,放在我嘴裏,做為我乖巧聽話的獎勵。
誰知道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多久呢?
大姐姐在剛生出新草的時候出嫁了,這是我來這裏後親眼目睹的第一個婚禮。她嫁給父親的好兄弟,那個人高大威武,亂糟糟的胡子和頭發連成一片,笑的時候能震起飛鳥,用一只手掌就可以把我托到半空。我抓住大姐姐的衣角嗚嗚地哭,我不想溫柔的她這麽早嫁人,還是如此兇惡的人,大姐姐百般哄我,最後沒了耐心,恐吓我說,如果我再哭,她以後就再也不回來看我了。
然後她也哭了。
最後,她塗了胭脂,穿上嫁衣,送親的馬隊蜿蜒到天邊,我手裏抓着炸得金黃的奶果子,哭得稀裏嘩啦。三姐姐沒有責罵我,輕輕把我的眼淚擦幹淨,但是她不知道我心裏的事,永遠不可能知道。
總有一天,我也要嫁給一個父親一樣骁勇善戰的的勇士,然後像母親一樣,管理掠奪來的戰利品,其中包括奪來的女人,我要讓她們俯首順從,共同勞作,然後,以太陽般的慈愛,撫育成群的子女。
不,我做不到!
我第一次開始怨恨自己的命運。
有如此多的人都遵循了社會的規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結婚生子撫育後代,在這土地上驕傲而卑微地生存,成為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
可我,一定要成為那循環中的一部分嗎?
我享受着父親的庇護,母親的慈愛,卻拒絕長大後延續他們的生活方式,是不是很自私?
對,就是自私。
當然,這個論斷所附帶的些許自責并沒有困擾我很久,在廣闊無邊的草原上,很難将思緒糾結在繁絮的日常瑣事和個人得失上,只需一聲鷹哨,奔馬卷起的滾滾飛塵,就能将我帶離大地,去往遼遠天際雲上的國度。
草原上有些流浪人——嗯,我不知道這麽形容是不是恰當,不過我也沒辦法找出更帥更拉風的專有名詞來形容,或許可以稱呼他們為游俠?——騎着馬四處流浪,好客的蒙古人都會熱情招待,在食物充足或不充足的情況下。當然,世上是沒有不勞而獲的午餐的,這種在不知情的人耳中聽起來逍遙自在的職業,其實最為辛酸。失去部族的庇護,獨自生存的艱難是不言而喻的,而每到一個蒙古包,接受了主人的款待後,也自然不能吃飽喝足拍拍屁股走人,必須付出足夠的勞力回報主人的慷慨。基本上所有的流浪人都是因為部落戰敗而無處可歸,流浪只是為了找到下一個可以栖身的港灣,父親的很多得力戰将都是來自這些勇敢豪爽的獨行者,每張堅毅而布滿風霜的臉龐後,都有一個浸透血淚的故事,讓這些對着虎狼可以眼也不眨,對着妻兒可以溫柔微笑的勇士,聽到篝火旁老人的歌謠時,嚎啕痛哭。
是的,在這裏,生命太艱難太無常了,沒有人還會浪費時間掩飾感情,隐藏笑容和悲傷,壓抑善良或欲望,所有的感情都表達得那樣原始而直接,熱烈的不加任何修飾。然而,在折服于這種充滿生命力的熱情的同時,我心裏仍有一小塊地方在固執地拒絕着,在我啜飲着奶茶,啃着肉幹的時候,在我擲着嘎拉哈,玩耍在草地上的時候,在我馴服烈馬,驕傲地昂着頭地時候,在我聽着歌謠,熟睡在阿媽的懷抱中的時候,一刻不停。
然而,拒絕着這一切的那顆心,到底想要什麽,我卻不知道。有時我會突然想去做一個游俠,讓烈日曬幹我的淚水,讓風砂吹皺我的嘴唇,最後在大雪中埋葬凍僵的軀殼,讓豺狼蝼蟻吞噬我的殘骸,或許在回歸大地之前,我可以成為草原上的傳奇。或許我的心其實什麽都不想要,只是在單純地拒絕這命運安排給我的一切,似乎只有在這拒絕中,才能找到存在的意義。
我常想,在什麽情況下,一個人可以産生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感覺?
有時會在短短的午睡中,做了一個漫長得像一輩子一樣的夢,醒來看見天花板和床單,才恍惚明白這才是所謂現實,于是洗洗臉甩甩頭,那夢中的一切,真實的離奇的,悠然的驚險的,溫暖的冰冷的,就都像霧氣一樣散去了。
我就在這麽一個醒不來的夢裏。
至少在最初的四年裏,我是這麽以為的,即使沒有任何奇異的事件為我勾勒出真實與幻象的邊界,比如放學回家的女孩在信箱中發現一封學習哲學的邀請函,再比如英俊自信的小夥子突然在鏡子中看見一張毀容後的可怖面孔,又或者桌上的陀螺旋轉着,旋轉着,永遠永遠不會停下……
仿佛是為了不辜負我的懷疑,抑或說我的堅信,很快的,我就等來了下一顆巧克力包裝紙下的真相,沒錯,不等到那個時候,人永遠不知道下一顆糖的味道。
那是接見金朝使團的慶祝活動中,當時我正為那樁從天而降的婚事而郁卒,明明大部分的姐姐都還是先看對眼,再唱唱情歌,然後才提親的麽,為什麽我四歲就要被定下終身大事啊!沉浸在這種悲憤情緒中的我,一面堅定着離開部落去做個游俠的決心,一面絞盡腦汁如何擺脫這個讨厭的安排,直到有個小孩突然撲過來,把我撲倒在地,我才看到,剛剛我的身後有兩只兇猛的野獸,金燦燦的斑斓錦毛,噴着熱氣的血盆大口。
因為被撲倒得太突然,嗆了我滿喉嚨的塵土草屑,我忙不疊地咳嗽,又被灰迷了眼,一片淚水朦胧中,我看見一頭金錢豹的爪子已經搭在那個小孩的肩上,突然間,豹子的頭上爆出兩個血洞,哀嚎一聲倒下。
真相就是這麽電光火石順理成章,我急忙望向四周,果然看到了,六個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奇形怪狀的人。
咦?不對,為什麽是六個?
還來不及思考這幾個奇形怪狀的人影會如何颠覆穿越之後我辛苦建立的世界觀,他們已經被父親邀請留下,給幾個哥哥教授武藝,這個暫且不管,反正我只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個傻乎乎,被阿爸誇獎得不知如何應答,只呆呆地答道“豹子要吃人”的正太版郭靖,然後默默地反省,獨自帶着兒子在草原生活的漢人女子,之前的确有聽說過的,為什麽我會漏掉這麽明顯的提示呢?
不過這也并不能算是很嚴重的失誤,我一直在随心所欲地揮霍自己的幼兒時光,這并不是作為大汗最小也最受寵愛的女兒的特權,因為蒙古小孩都是散養的,像滿山坡的羊群一樣。小哥哥們在做什麽,同誰一起玩,我又怎麽會知道呢?不過我也很清楚,在部落的人眼中,我是個多麽古怪的小孩,從不哭喊,不去搶食,不喜歡被太陽曬到,更堅決不在草叢上摔跤,這在同齡的小孩中都是極其罕見的性格特質。
我只喜歡靜靜坐在媽媽姐姐身邊看她們娴熟的勞作,在天氣涼爽陽光不那麽強烈的時候,會走得稍遠一點,獨自坐在草坡上呆望天際,直到炊煙飄起才在饑餓的驅使下,重新回到人群。
阿媽馴養的大狗會默默地一步不離,如果遇到危急情況,比如野狼土狗狐貍什麽的鬼鬼祟祟地出現,或者牛羊馬群氣勢洶洶地沖過來,也許是可疑敵對人物的出現,它就果斷咬住我的衣領,一溜煙地把我叼回阿媽那裏,這讓我覺得灰常地刺激而且神奇。
好吧,我其實并不知道都爾波(我忠實的保镖大狗狗的名字,意思是四眼狗,因為它眼睛上方有又圓又黑的豆豆眉,像多了兩只眼睛一樣)是如何判斷危險的,大部分的情況是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或者将要發生什麽就已經被他叼回家,還有比如這一次,在我按照雷打不動的習慣去山坡上發呆——鑒于這是我遇到郭靖和江南七怪的那一天,我的所謂發呆其實可以說是在重新思考人生——的時候,它嗚嗚叫着,把我帶到了河邊。
河邊躺着一個女子,披散的黑發,破爛灰白的長衫上處處血污。
如果不是在清晨遇到,我一定會以為是女鬼,她氣息微弱,但還沒死,她眼睛瞎了,眼窩裏還有凝結的黑色血跡。我知道她是誰,她可能是機會,但更可能是災星,于是我什麽都沒做,只給了她一袋奶酒,一串肉幹,然後試着跟她講話。我試圖用起那個四年不曾用過的幾乎淡忘了的語言,但好像同她所說的漢語差別很大,她也會點蒙語,但是說得十分糟糕,不過我還是成功地表達了我的意思:沿着這條河,也許會遇到回中原的金朝使團。
她向我道謝,向我伸出了一雙恐怖的手,我沒能躲開,冰涼的尖銳的指甲慢慢劃過我的面頰,好像可以靠這個記住我的樣子。
然後她順着河流聲,慢慢走遠。
回到部落我聽說,那個會抱我上馬背,然後一邊牽着馬一邊唱歌的老人,死了。
他的頭蓋骨上有五個血洞。
作者有話要說: 華筝的第一人稱番外,意外地很順利(第一次用第一人稱你呢↖(^ω^)↗)
有些親應該看到過啦,當時寫出來就發了,不過後來考慮了下還是放在卷末了
☆、番外:古墓迷蹤
厚重的石門在我身後轟然合上。
其實這是個很典型,典型到泛濫的意象,無數次地被運用在各類影視作品中:最後一絲光線越變越窄,随着一聲轟隆,一切都陷入黑暗,以及黑暗的附屬品——絕望。
當來來回回經歷了若幹次這種視覺和心理沖擊之後,終于我可以克制住回身撲在門縫上聲嘶力竭地大喊“放我出去”的沖動,因為我心底裏真的很想這麽做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像那些歇斯底裏的電視劇演員一樣。
雖說現在,黑暗對我有如白晝。
古墓永遠是黑暗的,冰冷的,總是有絲絲陰風從捕捉不到的方向悄悄撫摸衣袖,我至今沒能弄清楚這裏的通風設施如何運作,我認為如果不弄清楚,這将是一生的遺憾。
人的适應能力真的很可怕,似乎從一個會騎着馬與風賽跑的陽光型蘿莉變成一個安靜蒼白像鬼魂一樣的陰暗系蘿莉,也并沒有花掉多長時間。而且事實證明,兩年過去我依舊身心十分健康,雖說我曾經以為,在這個陰暗冰冷的活死人墓裏,生活不到一周我就會徹底發瘋,怕到在師父默默思考到底要不要收下我的時候,差點懇求她直接把我丢出去算了。
她當時問我為何小小年紀孤身一人,我說,家裏四歲就給我安排了一門婚事,我不想聽從安排嫁給不喜歡的人,就跑了出來。
這也不算是謊話麽,師傅聽了默默沉思了一會,點頭說我可以留下。但是,若想得她真傳,修煉玉女/心經,就需要立誓一世居于古墓,永不下終南山,除非有一個人愛我愛至肯犧牲性命,方可下山。若不願立誓,就和莫愁一樣,失去繼承古墓衣缽的資格。
我心裏默默吐槽道,這不就是古代武俠版的第22條軍規麽。
在這裏與世隔絕地練功習武,到哪兒去找個肯為你出生入死的人呢,莫非是鼓勵弟子去山上勾引全真教道士?就算命運之輪嘩啦啦地轉,極小概率事件不小心發生了,荒山野嶺地真撞見那麽一個年貌相當的活的男人,又對你一見傾心,又怎麽可能有時間像楊過小龍女那樣朝夕相處培養感情啊。這樣的話,就算有人肯為你死,也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像段譽那樣天然呆一根筋的花癡,另一種就是彌賽亞/情結泛濫的聖母救世主了。
而這兩種人,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葩,不,是奇葩中的霸王花。
當然這種事情,選人品的确比選感情基礎要牢靠得多,紅顏易老,激情定然會消散,在這時代女子想要終身有靠,只能憑借對方的責任感,想想确實很可悲。只可惜不知道這是不是林朝英祖師定下這條門規的初衷。
不過後來我發現,古墓門規并沒有我之前以為的那麽嚴苛,我和師妹莫愁(她比我小上一歲,雖說來古墓來得比我早,但行拜師之禮卻是和我同時,可能是師父還在對她的品性資質進行考察,不知道是不是按書裏說的,師父不太喜歡她,因為她怎麽也不肯立下那個終身不下山的誓約。不過對于我是師姐這個事實我感到很欣慰,如果要我叫她做師姐的話,不光是年紀大小的問題,還有詭異的代入感問題),我倆經常可以跟着孫婆婆一起去附近的山村采購生活用品,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避開全真教的道士,而師父的足不出戶,多半是出于她自己的選擇。
她會長時間地坐在那裏,看着祖師婆婆的畫像。
其實就林朝英的實際年齡來說,被稱為祖師婆婆實在有點兒勉強。師父是她年輕闖蕩時無意收留的孤女,兩人年齡相差不足十歲,名為主仆,實為師徒,情同姐妹,更似情人。
而師父,她很年輕。那麽如果林朝英還活着,應該比阿媽還年輕。
我沒有辦法明白,什麽樣的感情,能讓一個女子甘心在這活死人墓裏十年如一日,心如死水地生活。可能對于師父來說,林朝英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因此她日複一日地讓自己被回憶包圍,住她住過的地方,用她留下的東西,練她創造的武功。
尤其玉女劍法最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