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憶如心

第44章

第44章

第44章

集市上的叫賣聲絡繹不絕，人群并不随着天氣的寒冷而漸漸稀少，路邊的攤販看着遠處走來的百姓聲音更高昂了一些。

陳江站在集市上看着街上從他身邊紛紛走過的人群，目光不曾在他身上停駐過一分。他向前邁了一步，胸中有一絲絲的痛楚，雙腿似乎很難支撐住他搖晃的身軀。陳江不知道他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他将要走到哪裏，但天下之大他卻找不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一個趴在娘親懷中的小孩望着陳江伸着小手，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小臉，陳江癡癡的望着不禁也随之笑了，他被娘親寵愛着真幸福。可是他自己呢，執着了二十餘年卻沒有得到娘親的一絲疼愛，甚至也沒有正眼看過他，陳江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麽錯，卻得到這樣不公的待遇，相反他的親弟弟，陳家的洛少爺自出生以來便被爹娘疼愛着，甚至不知道什麽事吃苦。

陳江真的很羨慕，但他心中卻沒有一絲憎恨，畢竟那是給了他生命的娘親，他還是希望她能過得好一些，看到兒孫滿堂安享晚年。而他不過是她生命中的污點，他再也不會出現了。

陳江不是第一次想放棄，他曾經放棄過無數次，冰冷的躺在雪地中，看着娘親憎恨的目光，但又是一次次的因為他身邊的人不得不重拾希望，而現在陳江是真的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大叔已經離開他了，他也不需要料理好大叔的晚年。娘親在陳家生活得很好，也并不用他擔心什麽了，恐怕他的存在才讓娘親過得很不安穩。

他緩緩擡頭看着遠處，眼中沒有一絲神采，曾經他以為只要他努力為陳江付出了，他就可以回去受到娘親身邊，但現在想想他有多麽單純，那時他被家丁欺負時，陳家都未曾管過他，現在又怎可能會承認他的身份。不過是一直在用他心中所牽挂之人的性命利用他罷了，而陳江卻被苦苦的利用了十餘年。就算他拿到了千機樓的賬冊又怎樣，娘親依舊不會愛他，更何況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恐怕也得不到賬冊。

陳江微微側身避開了前面挑着扁擔的人，未想撞上了一旁的人，力道雖不大，但卻讓陳江緩了許久。

“對不起。”陳江深深行了一個禮，他見身邊的人久久沒有說話，掏出了袖中的銀兩。“這些雖然不多，但算是給公子賠禮道歉的吧。”

“撞了人這點銀子也不夠吧。”蒼何走到陳江身邊，他聽手下報來的消息便連忙趕到集市中，未想遠遠便看見陳江搖搖晃晃的身體，倘若不是他任何一個人走近陳江都會被他撞上吧。只是蒼何有些詫異陳江到現在都沒有認出他，他不相信陳江是故意逃避，倘若他真的不願承擔，那麽早在離開千機樓的那一天他就可以走了，陳江又何必留在他身邊一個多月盡心盡力的照顧他。

蒼何尚且做不到說書人口中那般深切入骨的愛，但陳江怎樣待他，他便會怎樣待陳江，絕不負他一分。他不知道陳江為什麽會突然離開，但他清楚陳江絕不是僅僅因為逃避，他甚至有些氣憤陳江的沉默，他們已經真心相待了多日，為什麽陳江有事還是不能與他提及，他們兩個人一起面對總比陳江一個承受苦痛要好很多。或許陳江是擔心會連累他，可是他們已經在一起了，無論如何蒼何都看不得陳江受一分傷害，到最後他依舊會站在陳江身邊。

陳江聽見耳邊的聲音有些熟悉，他緩緩擡頭卻看見那張清麗的面容，“大人。”陳江眼中沒有一絲恐懼，有的卻是無盡的愧疚，他不該不辭而別，但是他一個廢人留在蒼何身邊又有什麽意義呢，他當初是想回到陳家了結一切，最後看一眼娘親，沒想到他到現在仍舊是放心不下。

“對不起，請您責罰屬下。”陳江看着蒼何眼中最後的一絲希望漸漸淡去，他冒然離開大人肯定很生氣，倘若能死在大人手中也很好。

蒼何看着陳江慘白的面容嘴角上有一絲殷紅，眼中一陣痛惜，陳江不過離開半日，怎麽就變得如此了，他到底經受了什麽。蒼何伸手握住了陳江的手腕，陳江緩緩閉上眼睛，等待着最後的那一刻，只是他等了許久什麽也沒有等來，他感覺周身有一陣暖意。

陳江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蒼何擁住他的身體，他向後退了一步，“大人，您沒必要救我，不值得的。”他根本不配讓蒼何耗費內力救他。陳江已經想好了自己的結局，但是他沒想到在最後的時候會遇上蒼何，能看見蒼何一面他已經知足了。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為什麽不值得。”蒼何大聲地說，他不願看見陳江絕望的眼神，可是他們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嗎，陳江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了。

“低賤之人不配。”陳江緩緩吐出了幾個字，他那麽令人厭惡，真的配不上蒼何。

“你離開的這半日去哪了。”蒼何看着陳江眼中的悲痛，不想再與陳江辯解什麽了，或許無論他現在說什麽陳江都不會明白他的心意。

陳江搖搖頭，神色更暗淡了幾分，他緩緩低下了頭。

蒼何眼中有一絲憂思，陳江舊疾複發只因他猛然承受了巨大的悲痛而致，并不是受了內傷。開始蒼何還擔心陳江回去找千機樓的人，但現在看來他卻不知道陳江是因何而如此。

“你是回府了嗎？”蒼何記得下屬來報說陳江去過陳府，可是他不是說他被爹娘遺棄了嗎，怎麽還會有什麽聯系。

“沒有，我沒有家。”陳江拼命的搖頭，他用力咬住下唇抵過胸肺中的一陣痛楚，蒼白的面上雙唇分外鮮紅。他雖是姓陳，可他們可曾有一天将他當做陳家人，一直未曾過，然而他卻付出了十餘年。陳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他真的累了。

“好，我不問了。”蒼何伸手将陳江瘦弱的身軀擁入懷中，只怕他再問下去，陳江的身體也承受不住了。只是他沒想到提及陳府，陳江竟然會這般激動，他曾經在那裏又遭受了什麽，這些蒼何已經不想再追究了，他只想以後好好待陳江，讓他感受到家人的溫暖。

陳江靠在蒼何懷中，雙手用力握住蒼何的衣袖，生怕他會消失一般。

“那你現在想去哪裏？”蒼何低頭看着懷中的人，他不知道倘若他沒有趕來找到陳江，他還會在街上游蕩多久，亦或永遠也沒有盡頭。

“我不知道。”陳江搖頭，他還能去那裏，他逃離了輕雲閣，恐怕他唯一的家也容不下他了。

“跟我回輕雲閣。”蒼何擁住陳江一點點向前走去。教主還沒有派人前來接任，他必須留在輕雲閣暫代一陣閣主，否則閣中亂成一團他也沒有辦法交代。等人來之後，他就會離開帶着陳江離開這裏，過着陳江向往的生活。

“我還能回去嗎？”陳江愣愣的看着蒼何，叛逃之徒還可以有機會嗎。他真的沒有想過再回去，過去平靜的生活對他來說太過奢侈了。

“為什麽不可以，那裏是你生活了十餘年的地方，倘若你喜歡我會陪着你一直留在那裏。”對于蒼何來說，只要身邊又陳江陪伴，他無論去哪都可以。

“真好。”陳江看着蒼何的雙眼愈加迷茫，他似乎有些不相信，他擅自離開，沒想到蒼何還能如以往一般待他。但無論這是否是真的他都願意相信。

“但在回去之前你必須要答應我，今後無論有什麽困難我們都一起面對，你決不能一人将苦楚全部都埋在心中。”蒼何很擔心陳江即使今天和自己回去了，以後依舊會如此，他不可能命屬下看着陳江吧。

“曾經的一切傷痛都過去了，以後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給你一個溫暖的家。”蒼何放開陳江緩緩退了兩步，他伸出手期待的看着陳江。一直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中也不利于陳江身體的恢複，他相信陳江會堅強的走出來的，以後他和孩子一起陪在陳江身邊，再也不離開一分。

陳江感覺到身體的涼意，驚慌失措的看着遠處的蒼何，他看見蒼何面上的柔意，心緩緩安定了下來，他一步步的走過去握住了蒼何的手。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蒼何看着陳江，他願意等待陳江放下曾經的一切，但他不想讓陳江僅僅是欺騙他。

“我絕不會離開大人一步。”陳江很珍惜的将蒼何的手握在懷中，如今也只有蒼何會真的在意他了，就算蒼何趕他離開，他也不會在走了。

“我希望你能忘記過去，好好的振作起來，就像我當初看見你的那般模樣。”蒼何仍記得他第一次看見那雙澄澈的瞳子，充滿了希望，不曾畏懼過任何困難，即使是面對着他身上散發而出的寒意。但現在陳江蒼白的面容卻讓他異常心痛。

“好。”陳江鄭重的點頭，他一定會的。

陳江跟随在蒼何身邊，蒼何溫熱的手溫暖了他冰冷的心，他并不是沒有家，以後蒼何走到哪裏，那裏便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