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場拍板把人要了下來,答應讓陳彙在瀛海威做三個月實習。
回去的路上陳彙特別開心,荒腔走調地哼着歌。
李珞珈也沒嫌棄陳彙哼得難聽。他稍微眯縫起眼看着晴空白雲和不遠處頤和園的小白塔,嘴唇輕輕翹了起來。
八
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陳彙的成績也出來了。
領成績那天陳彙起得忒早,在系館門口晃悠來晃悠去等到了教務老師的一句恭喜。輔導員誇他說這孩子不驕不躁,陳彙特別謙虛禮貌地低頭道謝,出門都壓抑着呼吸,一路矜持着騎車到了圖書館,才猛地丢下單車就往裏跑。
李珞珈已經到了,陳彙顧不得輕聲慢步的規矩,噔噔噔就擾民地大步跨到李珞珈面前,将剛起身的人狠狠地抱了個滿懷。別看陳彙瘦,卻着實挺有力氣的,一雙手臂把李珞珈箍得死死的,歡喜得恨不得親一口。
李珞珈被他一撲也挑高了眉毛,卻沒有反對,很坦然地任由陳彙抱着,直到陳彙自己慢慢冷靜下來,挺不好意思地收了手。
陳彙鄭重道:“謝謝你。”
李珞珈便笑:“這是你自己的努力,與我并沒有關系。”
說是這樣說,他的沉靜面容上也浮現出一點淺淡的喜悅來,像是玉石裏沁出來一點紅。
陳彙正巧已經領到暑期實習的工資,又有這樣的喜訊,便想起了自己醞釀已久的計劃:請李珞珈去馬克西姆。
李珞珈難得的有些驚訝,陳彙刮了刮鼻子,嘿嘿一笑。他其實是厚着臉皮拜托了張總才在馬克西姆訂到位置。這一頓飯就要花掉他兩個月的工資,實在是很不劃算的。
然而再怎麽不劃算,也耐不住陳彙樂意啊。
能跟李珞珈一同去到大洋彼岸,他是再高興不過了。
陳彙其實沒什麽餐桌禮儀,再對比同桌的李珞珈優雅到像電影片段一樣的舉動,就顯得有些可笑,好在李珞珈并不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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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如常地交談。燭光、鋼琴與彩窗不會讓他們的話語偏向更高貴的藝術,正如嘈雜的食堂與大鍋飯也難以将李珞珈拉入紅塵。陳彙只拘謹了一小會兒,便被李珞珈引開了心思,專注在談話與李珞珈身上。
對陳彙而言,馬克西姆的法餐與學校隔壁西餐廳并沒什麽不同,要說馬克西姆有什麽特別的,便是那樣的背景下,李珞珈顯得更好看了,像一位走進油畫的東方王子。
用過餐後甜點,李珞珈側頭向旁邊的宴會廳看了一眼,略一沉吟便笑起來:“為你慶祝,卻沒有準備禮物,臨時送你一首曲子吧。”
陳彙猶自驚喜,李珞珈已經叫來了服務生,耳語一番,不一會兒便款步來了一位裝扮高雅的貴婦人。李珞珈稱呼她為Madame宋。他們似乎熟稔,輕松地交談幾句,宋女士便帶李珞珈去了宴會廳帷幕邊的鋼琴。
李珞珈像是很久沒有彈奏過了,起初節奏有些生澀,到後來卻漸漸流暢起來,如行雲流水一般。他面前沒有譜子,想來彈的是十分熟悉的曲子。
陳彙站在桌前望着李珞珈暖光下的側影,只覺得好看到驚心動魄,不由得臉紅起來,慌張地移開了視線。
他對鋼琴曲毫無研究,只是在同李珞珈聊天時曾偶爾聽說一些,此時便冒昧地開口問了宋女士,後者報以一笑:“Liebestraum No. 3。很久沒有聽他彈這首了。”
陳彙腦子裏炸開了煙花。
李珞珈同他提過這首曲子的,中文叫《愛之夢》,來由是一首詩。他還記得開頭一句,由德語翻譯成英語是:
O love, so long as you may.
So long as you can.
So long as you may.
九
旦夕禍福。
陳彙其實很理解這四個字的涵義,卻從沒想到它們會在自己身上應驗。他站在系館的宣傳欄前,來回把通報批評看了三遍,鏽住的腦子才終于吱呀吱呀地運行起來,厘清了事情的始末。
問題來自于他們寝室那6臺8086。
那批機器确實是學校退役的,卻并非授權出售,而是直接鎖進了庫房。看庫房的大爺手腳不幹淨,拆了配件拿出來賣過好幾次。買家裏有計算機系的學長,聽說李輝要計算機就輾轉把途徑告訴了他。
李輝不清楚這裏頭的風險,也沒給寝室幾個人講清,只說是因為人情低價倒賣,沒想到連渠道都不正當。本來不知者不罪,然而他們不上心,也就忘了檢查,連計算機上明晃晃貼着禁止私人用途的标簽都沒撕。
事情鬧出來,一寝室六個人都算收購贓物,全背了處分。李輝是主謀,檔案裏記了過,其他五個人則是通報批評。
相較而言通報批評已經是不痛不癢的處分了,奈何陳彙正在申請出國交流。燕大整體校風自由散漫,工科院系卻底氣不足,尚不夠把一個剛被通報批評的學生送出國。
至此,陳彙此前的一切努力付諸流水。
輔導員恨鐵不成鋼:“想要計算機不會找我問啊?非得自己惹得一身腥?現在好了,這個節骨眼上挨處分,交換沒你的份兒了!甘心嗎你?!”
陳彙木然地垂着頭,不發一言。
他不甘心,然而他還能做什麽?從教務到行政,連派出所陳彙都去過了,拿了一堆證明自己不知情的材料去見學工的老師,只換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陳彙回寝室的時候其他五個人都在,彼此相顧無言,屋裏氣氛悶沉沉的。聽見開門聲,五雙眼睛齊刷刷看了過來,陳彙扯起一個難看的笑容,一聲不吭地坐到自己的鋪位上。
李輝在他上鋪直挺挺地躺着,悶聲道:“是我不好,連累你們了。”
馬飛宇嘆了口氣:“我們都沒什麽,反正上個學期的獎學金已經到手了。就是陳彙這裏……不然我們幾個再去一趟學工吧。”
陳彙搖了搖頭。
他們已經去過很多次了,再去一趟也只是心理安慰而已。學工那邊的處分一般不予撤銷,而系裏也已經問過很多次,早沒了元轉的餘地。
寝室裏便沉默下來。
馬飛宇最受不了這氣氛,故作輕松笑道:“又不是銷不了了。對吧,導員說做社工可以銷處分的,趕明兒咱們就去接社工。不就是30個工時嘛,一周就做完了。”
李輝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可是交換生下周就走了。”
馬飛宇瞪了他一眼。
陳彙看着他們這眉來眼去的交鋒,忽然有點想笑。他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拍了拍李輝的床欄:“還好輝哥提醒,我差點忘了,下周還得去機場。”
馬飛宇從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緊緊盯着陳彙,那意思明顯是懷疑陳彙失心瘋了。
陳彙就真的笑了出來,邊笑邊搖頭:“我還得去送李珞珈呢。”
馬飛宇就懵了,半晌,蹦出來一句:“陳小彙啊,你是不是傻?”
陳彙也覺得自己傻。
傻有什麽辦法呢,他就是想再見李珞珈一面。
李珞珈是下午一點半的飛機,陳彙算好時間,決定翹掉一堂算法導論。囑咐了李輝替他簽到,也沒管馬飛宇欲言又止的眼神,陳彙一個人步行出了學校。
燕園沒有直達機場的公交,陳彙在東葦路下了車等換乘。荒涼的水泥路上只有他自己,寂寞到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機場對着李珞珈唱私奔。
……想想而已。
陳彙蹲坐在地上數公交站牌旁邊路過的螞蟻,數着數着就難過起來。
交換兩年,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畢業了。想想看他們也不過認識了兩年而已,真正熟悉起來也就是這一年半的事情。等李珞珈回來的時候,他們分開的時間都要比認識的時間長了。
真是令人絕望。
首都機場可比陳彙想象的大多了,加上陳彙又不認路,在人群裏轉悠了一圈也沒遇見燕大的學生,不禁開始後悔為什麽沒早告訴李珞珈要來送機。
又浪費了半個小時之後陳彙終于走投無路,随便找了個咨詢櫃臺抓狂地問怎麽在機場裏找人。
塗着指甲的小姑娘被他的黑臉吓得一愣:“廣播站在二樓。”
陳彙匆匆道了聲謝便風風火火撥開人群往扶梯跑過去。這樣的舉動相較于其他人的随機游走實在太過顯眼,陳彙還沒跑到一半就被人攔住了。
李珞珈左手拉着拉杆箱,右手握着陳彙的手臂,平靜道:“小心點。”
陳彙坐在機場咖啡廳裏了無生趣地攪奶泡。他拿一雙眼睛默默盯着對面的李珞珈,一言不發。在東葦路孤零零等車的時候構想的說給李珞珈的千言萬語,到現在當真看到,一個字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