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他們一起荒廢了足夠多的時間。
李珞珈似乎知道北京一切有趣的去處,從各種偏門冷僻的博物館和名人故居,到京郊荒無人煙的水庫花田。
這樣的出游更接近探險。
他們遇到過很多尴尬,偶爾會錯過宿頭,或是迷路,也經常在狼狽不堪地到達目的地之後只看到廢樓、腳手架和工地。陳彙喜歡跟李珞珈呆在一起,并不在意是否到達目的地,而李珞珈,似乎也從不失望。
陳彙有時候好奇問起,李珞珈便微笑回答他并不是為只為結果而來。說話的時候李珞珈表情沉靜,眼神專注地望進陳彙眼睛裏,神情好看得如同神祇。
次數多了,陳彙心裏被打蔫的野草又忍不住冒新芽兒了。
好在陳彙已經逐漸理解了李珞珈,并不再做無益的試探。
李珞珈擁有一種源自理性的獨特天真。陳彙有時候覺得李珞珈十分殘忍,而後者也欣然認同了這一點。
“我難以與人共情。”李珞珈倚着箭扣長城的斷壁殘垣,如此總結。
他們在鷹飛倒仰的背風處挨了一夜,信口說着不相關的話題看着東方漸白。李珞珈看出來陳彙更畏寒些,便坐在了接近風口的位置,任初夏的夜岚不時翻動他的圍巾。
陳彙被護在石縫裏。趁着晨曦,他能看清李珞珈呼出的白氣和臉頰上凍出來的紅暈。
李珞珈說:“兩種共情,Cognitive empathy and affective empathy,我唯獨擁有前者。換言之,我能了解你的情緒,卻無法理解與感知。”
陳彙捂得嚴嚴實實的,悶聲問:“那你之前說,”幹冷的風讓他的話語變得澀滞,陳彙咽了口唾沫,繼續道:“你之前說被愛的感受——”
李珞珈便回過頭來,很平和地一笑:“那是我的感受。我被愛過,所以懂得被愛是什麽樣的感受。我只是沒有喜歡別人的經驗。”
陳彙不知道怎麽回答。
陳彙覺得自己應該為李珞珈沒有喜歡過別人開心,畢竟他自己都是有過早戀的——雖然純粹只是牽個手就被班主任和家長聯手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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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彙開心不起來,他甚至有點小難過。
李珞珈甚至無法感受到別人的情緒。這就像是一只缺了口的瓷杯。倘使它的世界裏只有自己這一只瓷杯,它要怎麽知道自己缺了口呢?
短暫的沉默中,天亮了。
陳彙循着李珞珈的目光看過去,見到那輪紅日鑽開了遠處的山巅,不由得心中一動。他側頭看向晨輝中的李珞珈,偏暖的色調裏,這個人似乎不像平時那麽高不可攀了。
陳彙看了一會兒,忽然道:“你會喜歡上我的。”
李珞珈聞言,像是有些吃驚,挑高了眉毛回頭看他。
陳彙說完就為自己的大言不慚臉紅了,李珞珈卻沒有嘲諷他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陳彙一眼,想了想,笑起來:“希望如此。”
五
大二開學就是軍訓,陳彙同他們班十來個男生一起被判定不修邊幅發長過耳,排着隊被殘忍地剃成了青茬。
摸了摸有些紮手的新發型,陳彙忽然很想李珞珈,不知道那一頭特立獨行的長發是不是也有此厄運。可惜工科院系與文科院系被分配到了一南一北隔着大半個燕京城的軍訓基地,他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算上暑假,陳彙已經兩個多月沒見到李珞珈了。本來琢磨着是不是見不着感情就會淡一點兒,結果軍訓每天累成狗,晚上往行軍床上一躺,想到的還是李珞珈,陳彙覺得自己特別沒救。
晚飯後的半個小時是一天僅有的閑暇時光,馬飛宇猴精,給指導員敬了煙,提前排到了共用電話打給遠在懷柔軍訓的文學系女朋友,回來就開始唉聲嘆氣,對比南北兩個軍訓基地的訓練強度,深恨自己沒報考文科院系。
一宿舍人都表示馬飛宇是在可恥地炫耀女朋友,陳彙倒是聽得認真。雖然李珞珈體質不錯,能知道他那邊訓練沒這麽累,對陳彙來說,仍然算得個安心。
軍訓結束的時候,被蹂躏了半個夏天的學生們奮起反抗,最後一頓飯吃得興致高昂,汽水代酒不帶歇地朝教官們灌,灌着灌着就鼻涕眼淚流了一臉。有會煽情的拿了軍訓期間的事情一件件講,愣是講得滿飯堂的學生都紅了眼眶。
陳彙直到回了學校還有點失魂落魄的,随便收拾收拾就去了澡堂,不期然一回頭就看到了李珞珈。
李珞珈穿一身休閑裝,襯衫領口敞開到第三顆扣子,身上帶着剛洗完澡的水汽,襯着如玉溫潤的一張臉,如果不是長發已經悉數剪掉剃成了個板寸,陳彙簡直要懷疑他根本沒參加軍訓。
板寸其實挺不配李珞珈那張臉,但他那樣閑适地站在臺階上,微笑着與陳彙打招呼的樣子卻英挺而自然,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陳彙看得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手足無措地同李珞珈揮手,逃也似的飛奔去了澡堂。
太糟糕了,就看一眼而已,陳彙就勃`起了。
李珞珈對陳彙說他的喜歡是源于色`欲的時候,陳彙雖然不好意思,卻也無法反駁。他的确肖想過李珞珈的身體,自`慰的時候也是想着李珞珈的,再怎麽想美化自己對李珞珈的感情,食色性也,陳彙也沒法壓抑自己。
好在李珞珈并不在意這個。
陳彙漸漸明白了馬飛宇提到哲學系的時候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以李珞珈而論,他對性的态度開放到讓陳彙面紅耳赤的程度。雖然沒有性`經驗,李珞珈卻一點也不諱于談論這些。陳彙猜測,他對此大概也是抱着一種研究的心态。
有時候陳彙一發狠會謀劃着直接推倒李珞珈。相較于這樣漫長無望的追求,陳彙懷疑自己直接向李珞珈求歡成功率反而更高一些。
想是這麽想,陳彙臨場就慫,看着李珞珈千般萬般地喜歡,根本不舍得真的下手,也活該只能談一場柏拉圖的戀愛——還是單戀。
大二的課業比大一更重些,陳彙作為計算機專業的學生,也終于結束了紙上編程的階段,親手摸到了當時還是個稀罕物件的計算機。機房裏的386分配到每人頭上的機時只勉強夠做作業,陳彙宿舍裏六個人便商量着自己攢一臺。
整機當然沒有,有也貴得超出這幾個大學生的經濟能力,最後是李輝的門路弄到了機房再往前一批退役的8086。可惜機子有了,配件卻缺,內存條和硬盤顯卡之類的全被機房回收利用了,他們得重新買。
都是學生,經濟能力有限,算計着要在學期中之前配好機子,六個人湊了湊手頭的錢,悲憤地開始了集體打零工的生活。
這其中,尤以馬飛宇和陳彙最積極。
李輝百思不得其解,探頭問下鋪的陳彙:“飛宇是談女朋友費錢,陳彙你還光棍着呢,怎麽這麽窮?”
陳彙想說他也是談戀愛啊,不過是單戀而已。
……太心酸了。
陳彙家庭條件其實不差,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家裏給出,拿到的獎學金可以自由支配,本來應該算生活寬裕的。奈何他喜歡上李珞珈,一個月四個周末有三個是在校外過,算上交通食宿,再考慮到現在算上買硬盤的支出,陳彙要斟酌斟酌再斟酌,才能勉強實現收支平衡。
不做兼職簡直沒活路。
那時候大學生能做的兼職不多,主要就是家教,還得躲着輔導員免得受處分。陳彙宿舍裏六個人偷偷摸摸地出校偷偷摸摸地備課,都幹得身心俱疲,遠遠一看就是一茬打蔫的茄子。
卧談會上的話題也逐漸像勵志方向靠攏。有一次講到宿舍諸君有多厲害又有多努力,老大就抱怨起來自己這麽努力卻沒啥成績,郁郁不得志的情緒都要溢出來了。陳彙跟着其他人應和了幾聲,心底倒是很不以為然。
他記得李珞珈說過:“你的努力,只對你自己有意義。”
陳彙覺得特別對。
比如說吧,他追李珞珈,是他自己的事情。
李珞珈并不欠他。
六
陰差陽錯的,因為這種努力,大二上學期末陳彙的成績竟然在專業排到了前三。陳彙很沒志氣地心心念念着多拿的獎學金,輔導員卻兩眼放光,請他去小炒吃了一頓,害陳彙以為做家教的事東窗事發,心驚膽戰了好久。
所以當輔導員向陳彙講了那個大三海外交換的機會的時候,陳彙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跟輔導員打完機鋒陳彙腦子還暈乎乎的,下意識就想去找李珞珈商量。李珞珈倒是不意外,很坦率地告訴陳彙說他也收到了消息,并且是打算去的。
陳彙就有數了,心裏暗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