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起宿舍夜談時的八卦,李珞珈曾經在拒絕女生表白的時候說過自己不喜歡女孩子,陳彙渾身發燙,心裏有奇妙的星星之火在搖曳。
陳彙小心翼翼問:“你……不反感?”
李珞珈笑了:“不反感。”
陳彙覺得嘴裏非常幹,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你也是?”
李珞珈這回沒有立刻回答。他思索了半晌,否認了:“大概不是。”
陳彙眨了眨眼,沒有反應過來。
這不是一個完全沒有希望的回答,這已經比陳彙設想的諸多抓包情景好上千百倍,然而他還是有點受不來。他覺得全身的血液在緩慢的凝固,忽熱忽冷的體溫就像李珞珈的回答一樣令他暈眩,陳彙僵硬得根本沒辦法開口說話。
最後陳彙說:“哦。”
陳彙其實還想說些什麽,比如道歉,比如道謝,然而他沒能說出來。早就燒得昏昏沉沉的腦子完全不帶動彈的,陳彙像根木頭一樣杵了一會兒,直挺挺地仰面暈了過去。
三
高燒、肺炎并發感染性休克,陳彙念大學的第一個春節是在燕大附屬醫院過的。
李珞珈送他到醫院并且陪護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陳彙的室友們來替班。
而當家在北京的李輝都歉意地表示家裏要去郊外過年沒法來陪陳彙的時候,是李珞珈再次承擔了送飯的任務。
陳彙特別不好意思,畢竟這事是他自己的問題,李珞珈聽到他那麽尴尬的表白之後還能送他來醫院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實在沒有必要這樣照顧他。然而等陳彙把話頭提了兩遍,李珞珈仍舊沒有要走的意思,陳彙也就不說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讓李珞珈走。
李珞珈一般十二點左右來,從醫院旁邊的魯菜館買兩份午飯陪陳彙吃完,再待到晚上給陳彙帶上來晚飯和充當早飯的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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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彙注意到李珞珈口淡并且不愛吃肉,于是腆着臉勾搭了護士姐姐問出來附近有一家做江浙菜的。李珞珈下次來的時候,陳彙就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提了一句。
他自認演技不錯,然而李珞珈挑起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卻好像已經把他心思看穿了。第二天李珞珈果然帶了兩份不同的飯,依舊把魯菜給了陳彙,自己留了江浙菜。
陳彙咂摸着這殷勤估計是獻對了,不由得偷摸着開心起來。
下午的時候,李珞珈就坐在窗邊看書。
臨近春節,雙人病房也只有陳彙一個倒黴催的住着,李珞珈便把另一張病床的小桌板支成桌子,依舊像在圖書館一樣讀書做筆記,眉眼精致得像一幅畫。
陳彙半躺在病床上拿着馬飛宇帶給他的《算法導論》做幌子看美人,一邊看一邊嫌棄自己沒出息一邊繼續看。
大年三十那天醫院有聯歡,病人都給發餃子,替陳彙送晚飯的李珞珈也領到了一份。李珞珈很斯文地跟護士道了謝,卻并沒有像平時一樣回家,而是陪着陳彙吃了一頓餃子,呆到八點多了才走。
饒是陳彙把心理預期降低到泥潭裏了,也不禁為李珞珈的陪伴心動了一下,像是風雨後一顆未死的雜草悄聲地探出頭來,撓得心頭癢癢的。
李珞珈說了他不是,但并沒有明确拒絕自己……吧?
陳彙默默地想着,聽着窗外熱鬧的鞭炮聲,覺得這個重病兼求愛未遂的凄涼春節,其實沒那麽糟糕。
陳彙被批準在大年初六出院,李珞珈來接他。
寒假還剩九天,想到單程就是兩天兩夜的火車,陳彙果斷決定不回家了,直接回學校複習開學考試。
李珞珈聞言點了點頭,率先走了出去,在陳彙瞠目結舌的注視下上了一輛奧迪。
坐上副駕駛的時候陳彙還處于震驚中:“你的車?你有駕照?”
李珞珈邊系安全帶邊答道:“家裏的車,我有駕照。”說着,又看了陳彙一眼。陳彙沒反應過來,李珞珈便提醒道:“安全帶。”
90年代的大街上,誰坐車還系安全帶?陳彙雖然也坐過出租,但完全沒這個意識,笨手笨腳地找到安全帶扣鎖,半天沒能塞好,急得臉都紅了。
李珞珈便從他手上接過安全帶搭扣,擦着他大腿邊鎖好了。陳彙看到李珞珈的長發有一縷落到自己的褲子上,手指一動,還是忍住了沒有去摸。
回校後的日子有些無聊。
陳彙從圖書館初八正常開館開始就天天去,依舊是哲學區,也沒有別的人,就他一個孤零零地坐在暖氣旁,桌上放着幾本編程習題集和《道德形而上學原理》——那是李珞珈最近在看的書。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六正式開學,李珞珈準點在圖書館出現為止。
令陳彙驚喜的是,李珞珈進到哲學區閱覽室的時候,居然先張望了一下,看到陳彙在,才大步走了過來,目标明确得好像就是在找陳彙一樣。
聯想到李珞珈在自己住院期間的照顧,陳彙心底的野草簡直要瘋長成大草原。
然而到底是被拒絕過一次,陳彙穩重了許多,很小心地避開了敏感話題,只是照常自習兼偷窺。而李珞珈似乎也沒有異狀,念起書來全神貫注,沉靜得像一尊雕像。
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李珞珈居然開口邀請了陳彙一起。
陳彙幾乎是飄着跟上李珞珈到了食堂。
大鍋飯,葷素都是有準的,陳彙見李珞珈挑完了一素,另一葷随便點了,便也留了個心眼,自己的素菜也挑了李珞珈愛吃的,換來了李珞珈一個驚訝的眼神和一句道謝。
陳彙志得意滿,無論如何也矜持不起來了,竭力壓抑着憧憬問:“李珞珈,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李珞珈用筷子指了指面前對換的菜碟:“我以為這應該叫你對我好。”
陳彙臉紅了,做了一次深呼吸:“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喜歡你……那你呢?”
你為什麽陪着我,為什麽容忍我親密至此?
李珞珈半晌沒說話。
陳彙心如擂鼓看着他,拳頭在桌子下攥得死死的。
李珞珈思索了一會兒便得出了結論,平靜地看着他:“因為我想了解同性戀。”
陳彙一懵。
李珞珈微微蹙着眉,語速很慢,像是邊整理思緒邊開口:“我了解過異性戀,并且感受過被愛的感覺。我想知道同性戀的愛情是什麽樣的。”
“很大程度上是相似的,但也有顯著不同的部分,”李珞珈将筷子放平在餐盤上,直視着陳彙的眼睛,“雖然我暫時無法判別這是因為性向,還是因為愛者的性別影響……作為被愛者,感受也有差異。”
李珞珈的語氣客觀而溫和,聲音動人如春風化雨,陳彙心底的大草原卻在他如雨的語調裏漸漸枯萎下來。
陳彙的生活經驗告訴他現在應該生氣,應該質問李珞珈的德行,應該跟李珞珈打一架然後摔桌而去。
然而他看着李珞珈微微垂下的眼簾,滿心都是喜歡與珍重,再沒有功夫去生出怨憎來。
陳彙最後也只是笑着把話題糊弄了過去。
很久之後,他聽說了一句話,覺得特別有道理。
在喜歡的人面前是沒有尊嚴可言的。
于他而言,在李珞珈面前,從來就沒有尊嚴。
四
之後陳彙消沉了幾天,但根本忍不住想見李珞珈的沖動,又巴巴地湊了上去,依存症愈演愈烈,上課之外的時間都黏在了李珞珈的身邊。圖書館自不必提,就是那些佶屈聱牙的哲學講座,他也一場場地陪李珞珈聽了下來。
對此,李珞珈評論道:“你對我的感情太過狂熱。”
陳彙有點臉紅,又完全無法反駁。
李珞珈習慣性地曲起手指扣了扣桌面,沉吟道:“一般認為一見鐘情是出于本我的欲求。生理層面上來講,則是因為荷爾蒙的大量分泌。人們傾向于相信熱烈的感情勃發于性吸引。”
陳彙心虛地表示同意。
李珞珈對他很溫和地一笑,合上了手裏的書。借着殘敗的槐寶庵裏斜照夕陽,陳彙看到那是一本小說,《The Ballad of the Sad Café》。
陳彙驚訝道:“你居然帶英文書來寺廟。”
李珞珈便放下書一合掌:“萬法歸一,同根同源。”
陳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珞珈在同他說笑,抿了抿唇,還是抿不住心頭蔓延開的喜悅,毫無征兆地就笑彎了眼,為個冷笑話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李珞珈略帶探究地看了他一會兒,也慢慢彎起了唇角。
李珞珈大部分時候不像個北京人——相較之下,陳彙認為他更像是政治課本裏的世界公民。只有周末,陳彙死纏爛打跟着李珞珈四處晃悠的時候才能看出,這個絲毫不沾人間煙火的人物,确實是生長在四九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