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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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望美人兮長頸鹿
作者:芥末君
美人是個無性戀
一
陳彙對李珞珈是标準的一見鐘情。
1993年夏末,燕園裏熙攘着兩千多名新生。陳彙捏着被汗濕得發皺的通知書,四處尋找計算機專業的報到點。他在炎夏的蟬鳴中迷了路,一路晃悠到了靜園,在一片白牆琉璃瓦裏遇到了李珞珈。
李珞珈樣貌好看,穿着白襯衫和牛仔褲,白`皙皮膚像骨瓷一樣,站在樹蔭下溫潤生光。他留着長發,随意地紮了個馬尾,發梢在悶熱的微風中偶爾掃到手裏的材料。
陳彙拐過牆角就看到了他,本來準備湊上去搭個話問個路的,不知怎麽就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李珞珈,直到不一會兒被報完到來參觀的哲學系新生人流擁擠着裹挾走了。
陳彙聽見有人招呼李珞珈,就記住了發音,心裏默默把這個名字咀嚼了好幾遍,翻來覆去地想是哪幾個字,想着想着就靈機一動去找哲學系新生榜,在二十來個名字中間果然找到了最特別的那一個。
李珞珈。
真好聽。
陳彙用盡自己的高考語文成績想出了一個詞不達意的比喻:好聽得像山巅撲面而來的風。
新生榜上只有姓名和班級學號,所以直到一周後的宿舍夜談會上,陳彙才知道李珞珈的性別。
燕大宿舍有吊扇,吱吱呀呀地扇動着熱風,一宿舍六個血氣方剛的新生就在這星月夜裏躺平了聊帶着鹹濕味道的話題。
不知誰起了個話頭,說計算機系就沒個好看的姑娘,六個人便各自清點開了見過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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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陳彙了,他挺不好意思地講了實話:“哲學系的李珞珈……她特別好看。”
舍長馬飛宇便一愣,噗嗤就笑出了聲:“李珞珈?哲學系的系草?”
陳彙不信:“啊?”
老三李輝也是海澱的,聞言探出頭來:“李珞珈我認識,隔壁高中保送的,長得确實好看——再好看也沒用啊,是個男的。陳彙你春`心錯付啊。”
陳彙垂死掙紮:“可是他留長發……”
馬飛宇不屑地撇撇嘴:“哲學系那群怪人,哪天男的穿裙子女的剃光頭我都不奇怪。”
陳彙就不說話了,盯着上鋪床頂思考了一夜人生。
陳彙再次見到李珞珈是開學後不久,在圖書館。
他生來不認路,本來是去借計算機類輔導書的,對着圖書館的路線圖居然就從工學區走到了文學區,最後迷茫地站在一排排形式邏輯中間,一扭頭,看到了李珞珈。
李珞珈也在找書。
他微微仰着頭,身邊是一扇木制的拱形窗,夏末秋初的午後陽光透過窗外的爬山虎照進來,發梢泛着碎金,側臉像會發光一樣。
陳彙完全沒想到會再見到李珞珈。他的心跳忽然急促起來,那聲音太重,他有點懷疑李珞珈都會聽到。
陳彙猶豫了一會兒,沒舍得立刻走,掩飾性的蹲下,随便從書架上拿了一本翻看,深呼吸來平複自己莫名其妙的悸動。
就這樣過了十分鐘,陳彙能感覺到李珞珈仍然站在那裏,這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連偷偷瞟一眼都不好意思。窗外吹來帶着青藤香氣的熱風,李珞珈的影子投在陳彙身前,襯衫衣角随風翻動,撩撥着他心頭一點不知名的情緒。
李珞珈的影子忽然動了,陳彙忍不住屏住呼吸。他聽到了朝他而來的腳步聲,以及一個非常好聽而沉穩的……男聲:
“不好意思——”
陳彙下意識回頭,看到李珞珈在一步開外彎着腰看他,嘴角噙着一抹禮貌的笑意向他點點頭,眼神向他蹲着的那排書架示意了一下。
陳彙頭腦發懵,鈍了半拍才想到是他在這裏蹲得太久礙着別人了,刷地就臉紅了,慌張地合上手裏根本沒看進去的書塞了回去。
李珞珈便也蹲下`身來,從那一排書架上取了三本書,也包括陳彙之前随便拿的那本《未來形而上學導論》。他拿着書向陳彙微微一笑,用廣播腔一般十分悅耳的普通話道了謝。
——再好看也沒用啊。
有那麽一瞬間,陳彙腦子裏閃過李輝的話,然而他根本來不及在意這個。
直到李珞珈走了,陳彙還像只蘑菇一樣默默地蹲着,一遍一遍回放這稱不上交流的會面。李珞珈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太好看了。
之後大半個月陳彙都是失魂落魄的。
馬飛宇覺得不可思議。他說陳彙啊,這打擊有那麽大嗎?哲學院那群人都那麽裝,就算李珞珈真是個女孩兒你也不能夠啊。
然後他又果斷地說服了自己,長那麽好看一張臉,一時迷惑也是有的。陳彙小同志別怕啊。
陳彙就懵懂地點頭。
他也講不清是不是一時迷惑,總之這一時之內,他隐隐約約覺得自己真的栽了。
二
陳彙養成了去圖書館蹲點的習慣。
他記得李珞珈那天借的三本書的書名,每次去都會借出來,擺在哲學區的館內閱覽桌上,在寫基礎課作業的間隙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着,被純粹理性繞進了雲裏霧裏。
哲學區平時人少,只有期末才會有大批學生來借閱馬列複習考試,因此陳彙的出現就像打破了某種平衡。第一次去的時候陳彙簡直要被女生們盯着他桌上計算機類參考書的奇異目光給吓退,但是沒辦法,他還是想見李珞珈。
李珞珈有時候會與他共用一張閱覽桌,每到這時候陳彙就會緊張得不敢擡頭。李珞珈禮貌而安靜,陳彙醞釀了很久才借口沒帶筆跟他搭上了話。
而兩個月之後,當從借筆到借手帕的一系列借口都被他用過之後,陳彙實在不知道要怎樣開啓話題了,最後鼓起勇氣結結巴巴地向李珞珈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陳彙心裏明白自己借東借西的行為很傻,睡前盯着床頂也會沮喪地覺得在李珞珈眼裏自己肯定就是個傻`逼,然而只要第二天看到李珞珈,他還是會飛蛾撲火一樣絞盡腦汁地期盼一次短暫的交流。
就算只是簡單的自我介紹。
這一天晚上陳彙又瞪着床頂半宿,險些失眠。
接下來是考試周,哲學區的人驟然多了起來,陳彙沒有再見到李珞珈。他奔波于考試之中,忙得像個陀螺,只有晚上大腦放空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李珞珈,就像心裏挨了一記悶棍,難過得厲害,又沒辦法說出口。
放假第一天下雪了,圖書館裏空曠了很多,陳彙撣去肩上的雪花,踩着浸了水的鞋子又去了老位置。
李珞珈依舊沒有來。
陳彙心不在焉地翻着那本他借出很多次的《純粹理性批判》,腦子裏昏昏沉沉的,額頭發熱,一會兒想着李珞珈大概也是要考試,一會兒想着那天的自我介紹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幾乎要睡過去,遲了半拍才注意到耳畔響起的腳步聲。
是李珞珈。
他穿着一件雙排銅扣的白色大衣,在隆冬室內的深色調之中顯得格外好看。陳彙下意識朝他彎起嘴角,想問問李珞珈為什麽這麽久沒來,又覺得沒有合适的立場,還在猶豫的時候,李珞珈已經先開口了。
李珞珈邀請他去草坪散步。
陳彙簡直熱血沖頂,刷地站起來就要跟着李珞珈走出去,還是被李珞珈拉了一把才想起穿外套。李珞珈就在一步外看着,陳彙簡直不自在到了極點,大腦昏沉鏽蝕,動作僵硬笨拙,險些內外穿反了。
回字形的圖書館中間是一片草坪,春日裏是讨論學習約會的好去處,現在卻覆着及膝的深雪,悄寂無聲。
陳彙本來就有點暈,被激靈靈的冷風一吹,更是頭腦發熱,忍不住落後半步看李珞珈的背影。李珞珈的長發松散地披在背後,被紮在淺灰色的圍巾裏,顯得柔順而無害。陳彙有點走神,很想上手摸一摸。
李珞珈走到院子裏就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陳彙,嘴角微微上挑:“你喜歡康德?”
陳彙整天都處于短路狀态,沒過腦子地答道:“不,我喜歡你。”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頓時面色慘白。
然而李珞珈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也是。”
沒有惡心,沒有畏懼,甚至沒有驚訝窘迫,就像他真的早就猜到了。
陳彙話一出口就腿軟地退了半步,随時準備落荒而逃,直到聽完李珞珈這句話才忍住了站在原地。
陳彙對李珞珈的好感按說不怎麽起眼,畢竟中國社會,同性戀是個挺遭忌諱的事兒。雖然哲學系環境能好點兒,他自己都沒有确定,也不敢真的表露出來。李珞珈怎麽可能看出來?
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