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v二更)
颍澧北站,人聲喧嚣,燈火通明,遠處黃色的燈光連成一道明媚的光帶,向着未知的遠處延伸。
站在紛擾的人群中,祁容舉目四望,心中恍惚。
難道那青銅鼎不是此地藏起來的珍貴鎮物,可能真的只是一件正常的古董?他不禁懷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測。
懷着滿腔疑惑,他拖着行李箱往外慢吞吞地走,一直到車站門口,見夜幕低垂,不禁凝神望去——
皓月高懸,繁星相襯,無形無質的氣運籠罩颍澧市上空,無聲地運轉、守護。
夜色無邊,颍澧的氣運看得不是很真切,祁容只是隐約間看到那氣運深深淺淺,有些奇怪。
最奇怪的是,在看到那深沉之處,無端從心口升起氣血翻湧之感,而那澎湃之中又有沉重感壓在心頭,令人悲切,空氣中飄來絲絲縷縷的梵香氣。
“奇怪。”祁容低聲喃喃道。
上了車,祁容透過車窗看着外面倒退的景色,表情淡淡的。
司機熟絡地聊天:“小哥是來掃墓的?”
“為什麽這麽說?”祁容轉過頭不解地問道。
司機揚揚下巴,憨厚的臉上與有榮焉:“過兩天是清明,這個時間段來我們颍澧市的,大部分都是去颍澧烈士陵園掃墓的。”
祁容恍然,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臨近清明,怪不得他一下車站就感覺這裏香火氣頗為濃郁。
“謝了,等清明我就去陵園拜祭。”祁容認真道。
他附着在白玉葫蘆上,親身經歷過那段苦難的歲月,知道如今的太平與安寧來得有多麽不容易,而為此付出最多的就是這些英雄。
英雄值得他最大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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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容跟司機大哥打聽當地的風水街,打算回頭弄些上好的黃表紙,親手印了銅錢燒下去。
司機聞言,朝他豎了個大拇哥,臉上表情更親切了些。
“小哥你為啥來颍澧啊?”
“我找一個地,不知您知不知道明德觀?”祁容坐直身期待地看着司機。
“明德觀?知道,就在烈士陵園旁邊,你到了那邊跟山腳的老漢問一問,他們一準兒知道。”司機爽快說道。
居然這麽簡單就打聽到了,祁容心下詫異。
開局順利,他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下來,他有預感,颍澧市此行會很順利。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未亮,祁容就整理好東西,到了玉盤山腳下。
通往山頂的路被打掃得幹幹淨淨。
半山腰,祁容還發現了一個簡陋的木屋,可惜屋內空空,像是許久不住人了。
一個人孤身上山,顯得有些寂寞。
還好玉盤山并不高,随着他往上走,隐約有鈴聲忽隐忽現,清脆悅耳,而祁容背包中的三清鈴仿佛也感受到此地的氣場,嗡嗡輕鳴着。
終于到了目的地,祁容站在道觀門口擦着鬓角的汗。
“奇怪,不是說明德觀沒人了嗎,可怎麽看起來并沒有荒廢?”他推開道觀的門,庭院中幹幹淨淨的,一棵老松亭亭如華蓋。
一路上山他沒有遇到任何人,看得出這明德觀确實冷清,但是不管這山路青石還是這道觀都太過于幹淨,又不像是沒有人照料的樣子。
就很奇怪。
“你是?”這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在祁容背後響起。
祁容一驚,想得入神沒注意到這裏居然還是有人的。
他轉身一看,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丫頭,挽着袖子,拿着水桶和抹布,額頭上汗津津的。
“哦,我是游客,聽說這裏有座道觀,所以上來瞧瞧。”祁容随意扯了個理由。
“哦,其實這裏沒什麽好看的,我們今天還要打掃衛生,不方便招待你。要不你去下面的陵園掃掃墓吧。”姑娘嘟囔說。
“小周,跟誰說話呢?”一道老态龍鐘的聲音從觀內傳出來。
“不好意思啊,今日觀中招待貴客,招待不周。若是不嫌棄,小夥子可以到後面用頓便飯。”
來人是颍澧周家族長,周家是颍澧當地的風水世家,與其他各地多是道觀僧廟執牛耳不同,這裏周家當家。
—
祁容跟着那叫周琪琪的女孩到了後院,跟前面的冷清不同,後院人多了不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早飯。
“你們這是有什麽貴客要來啊?”祁容好奇問道。
“我也不知道,聽說是個大人物。不知為什麽要來這裏。不過還要多謝他,要不每次都我一個人打掃這偌大一個地方,累死了。”周琪琪咬着小馄饨心情頗好。
“哦?往年都是你一個人打掃嗎?”
祁容感覺自己碰上了正主,打聽道。
“對啊,往年都是我和奶奶打掃這裏,年前奶奶去世了,所以今年就我一個,還好,居然有這麽多冤大頭過來幫忙。”周琪琪小聲跟祁容說,笑得眉眼彎彎,狡黠得很。
祁容輕輕攪着小米粥,閑聊似的說:“我來之前聽說觀內的道士都已經沒了。”
“嗯,這明德觀其實早就已經沒有道士了,這麽多年是我奶奶一直打理着。”周小姑娘提到這裏,心情突然就落了下去,眉眼間盛着感傷。
祁容靜靜看着他。
或許是觸景生情,也或許是祁容長得好看,又看起來真的很好奇,周琪琪給他講了她奶奶的故事。
一個錯過與守護的故事。
她奶奶跟觀內一位道長青梅竹馬,從小定了親,日寇打過來的時候,她剛踏進男方家的門,甚至來不及拜天地,那位道長就緊急跟颍澧其他人一起去迎擊侵略者了,最後很遺憾,沒有回來。
在之後的多年戰争中,明德觀的人陸陸續續去世了,獨留一個簡陋的道觀。
她奶奶一生未再嫁人,住在山腳下,偶爾上山打理一下,臨老了撿到人家丢掉不要的女嬰,兩祖孫相依為命。
“唉,奶奶常說她是明德觀在這世上僅剩的有聯系的人了,所以臨終也記挂着,怕自己死後,道觀從此徹底荒廢。我雖然也能打理一下,但是我常年在外讀書,一年也回不了幾次。”
“你看見路上那個小木屋了嗎?我和奶奶以前上山的時候就住在那裏。奶奶去世後,讓我把她安葬在那附近的一座崖邊,說是在那裏既能看見陵園,也能看見她守了一輩子的觀。”
周琪琪失落地說着,平日裏喜歡吃的小馄饨也不香了。
祁容嘆口氣。
她奶奶守着的,與其說是一座觀,不如說是一個傳承,替諸位早亡的人守着這份遺憾。
“不要擔心,我想很快明德觀會再度香火旺盛起來。”祁容安慰道。
“希望吧。”周琪琪有些苦惱,她既不想丢下奶奶守了一輩子的地方,也不想一直守在這裏,她還要讀書,還要結婚。
“啊,糾結死了!”周琪琪一拍桌子,轉身咚咚咚提着桶繼續打掃去了。
祁容跟其他望過來的人笑了笑,說:“我去找她。”
“別亂跑啊,等會兒客人就要來了。”其他人皺着眉不放心地囑咐。
他應了聲,提着包緊跟着出去了。
出了門,祁容卻沒有看見周琪琪,想了想來此的目的,他按照三清鈴的記憶在觀內轉了一會兒。
很快,他就找到供奉三清道祖的殿前。
“吱呀”一聲推開門,露出後面歲月斑駁的堂室。
祁容在神像前拜拜,道了三聲勿怪,小心的爬到椅子上,探頭看向神臺之後。
空空如也。
神臺後有薄薄一層塵埃。
他四處看了看,突然注意到風聲裏的鈴聲,一擡頭,門口剛巧挂着一個鈴铛,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上面還有一層微弱到幾乎不可見的氣場。
祁容眼睛一亮,搬着凳子去觸碰那鈴铛。
在指尖碰到鈴铛的時候,斷斷續續的畫面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看見道士們在院前練武,看見往來的百姓,看見一對十三四歲的青梅竹馬……諸多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很快就到了不久前。
他通過記憶看見遠處有手電筒的燈光照過來,有一個穿着褐色長衫的中年男人一手拿着一個羅盤,一手提着一個小巧的籠子從外面進來。
籠子裏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很快,那人收了羅盤,将籠子上的布揭下來,祁容這才看清居然是只頗為奇異的小鼠,它像個人似的直立着,黑豆似的眼睛比祁容見過的所有動物都要有靈性。
一群人在觀中轉了許久,逐漸靠近了供奉三清的大殿。
木門合攏,再次敞開的時候,祁容看見他們手裏提着一個保險箱,後面有人細細處理留下的痕跡。
祁容收回手,從椅子上跳下來。
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通過這鈴的視角和之前的記憶對照,他确定,觀內的青銅鼎絕對是那夥人給盜走了。
看對方那熟練的流程,很明顯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而裏面有着特殊作用的想必是那個褐色長衫的男子和那個小鼠,祁容懷疑那是一只罕見的尋寶鼠。
而且,他還發現,那夥人中有好幾個明顯是外邦人的長相。
祁容凝神望向四周,虛空中有代表着風水大陣的金線從其他方向聚過來,但是又在明德觀斷裂。
這代表其中的一個樞紐缺失了。
祁容正想着,突然聽到有人群的交談聲逐漸靠近。
“诶,你別站那裏!”提前進來的一個小年輕見祁容傻愣愣站着,連忙跑過來要将他拉走。
但是祁容聽見了徐玄然的聲音,慢了半拍。
而這時,一衆人已經拐了個彎進來了,剛好與祁容打了個照面。
徐玄然冷不丁見到祁容,愣住了。
周老族長還以為他怪自己怠慢,趕緊示意兩人下去。
“兩小輩,真人勿怪。”他賠笑道。
這位可是國內名聲斐然的玄學大師,國師的關門弟子,如果不出意外,他也會是下一任國師,統領整個華國玄學界,能到他們這個小地方簡直就是蓬荜生輝。
“我們繼續,您剛才說您在容山是如何力挽狂瀾拯救了整座城市的風水大陣的?能詳細說說嗎?”
周老族長态度十分謙卑。
而他身旁剛剛還一副仙風道骨、超然脫俗的徐玄然,此刻,表情卻微微僵住。
祁容被周家小輩拉着走,臨走前,嘴角上揚,好想玩味地看了眼徐玄然。
徐玄然心中戚戚,心中自動給祁容的眼神配了音:“你,力挽狂瀾?”
他尴尬得想要找條地縫鑽進去,默默擡手捂住臉,掩下自己的失态
當然,以上都是徐玄然自嗨的想法,實際上祁容只是在想這種場面他出現不太好,可能讓老人家下不來臺。
不過,祁容最後還是沒有走成,被徐玄然叫住。
“介紹一下,這位是容山的祁容大師,在法器一道有十分深厚的造詣,說實話,容山的風水大陣能夠修複其實主要功勞在他身上。”徐玄然跟周老族長引薦道。
周圍其他的周家人頓時面面相觑,尤其是剛才拉着祁容走到小輩,站在祁容身後手腳無措。
祁容主動伸出手,抱歉地說:“幸會,沒想到您說道貴客是徐兄,還要多謝您款待。”
到底是老狐貍,周老族長很快反應過來,順着臺階下。
“年少有為啊,我們這些老家夥也該給年輕一輩讓一讓了。說起來,你姓祁?半福加雙耳的祁?”
周家傳承下來的東西很多,他自然而然想到祁容的來歷。
“對。”祁容應道。
“原來是祁家傳人,果然是名不虛傳。數十餘年未見,祁家居然出了你這麽個法器大師,果然是底蘊深厚。”
寒暄一番,徐玄然終于抽了空單獨和祁容聊起來。
“你的事辦好了?不是說等我去接你嗎,怎麽自己過來了?”
“有點着急就先來了,事情我已經大概有數了,不過這事……”祁容眉頭鎖得緊緊的。
“很麻煩?”徐玄然還是第一次瞧見他這個模樣,那次容山的大陣他都沒見祁容露出這副表情。
“不是很麻煩,恐怕是個特大號的麻煩。”祁容嘆了聲,小聲跟他說:“這裏藏有一件颍澧市風水陣的鎮物,但是我剛剛确認過了,那法器已經失竊。”
徐玄然了然,怪不得祁容要來這個已經荒廢的道觀,原來是有一件鎮物在這裏。
祁容等他消化完,繼續道:
“你之前不是說,最近各地都有風水陣出問題的嘛,我懷疑可能就跟這次的事情有關。有一批海外的人在偷偷盜取各地的主要鎮物。”
徐玄然一聽“海外”,表情頓時嚴肅起來:“你不騙我,真的?确定嗎?”
“還沒有完全确定,我只是找到了一些線索。過幾天我找人商量之後再告訴你确切消息。”祁容低聲道。
徐玄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兩人談過後打算回去,但是徐玄然望着青翠的樹冠,突然腦子一轉:
“诶,不對啊,如果鎮物被偷了,風水陣現在不該出問題了嗎,周老族長可一點沒有跟我提到這件事。”
除了能夠直接看到氣運的國師,久居當地的風水先生是對環境變化最敏感的,沒道理出了問題周老族長察覺不到,或者察覺到但是不跟他請求幫助。
祁容腳步一頓,沉吟一下,如實說說:“我到颍澧之後發現這裏氣運如虹,确實沒有衰頹之像,其中原因我還沒有找到。”
“喲,居然還有能夠難住你的,真是稀奇。”徐玄然上上下下瞧着祁容,語氣調侃道。
“我又不是諸葛孔明轉世,怎麽會事事知曉。”祁容差點忍不住回他一個白眼。
“好了好了,回去吧,估計再聊他們就要出來找了。”
徐玄然跟祁容多次合作已經熟絡了,虛攬着祁容的肩膀往回走。
在周老族長的帶領下,徐玄然參觀了明德觀的各處布局,翻看了它的歷史。
他這次來颍澧,最主要的正是就是将明德觀登記造冊,現任國師正是道教協會的主席,他作為關門弟子,也承擔着很高的職位。
因此,傳承與發展也是徐玄然需要考慮的東西。
經過他這次考察過後,明德觀的傳承事務将遞交到協會下一次的議會上,而後經過諸多程序,由道教協會接手明德觀,并尋找合适的觀主負責明德觀。
傍晚時分,一衆人從山上下來。
祁容遠遠的墜在隊伍最後,凝神從山頂往下方和遠處看。
如虹的氣運浩浩湯湯籠罩在颍澧市之上,如那晚他看見的那樣,如今日光未落,他發現氣運上的深色居然是血色。
整個颍澧的風水陣亂成一團,到處都是斷裂的金色絲線,宛若一張破網,但是那血色卻像是一塊塊補丁,修修補補将破洞的漁網修補起來,雖然看着金一塊紅一塊,不太美觀,但是它有用啊!
到底是用了什麽法子?
祁容心下萬分不解。
如果能夠破解其中的原理,說不定很多城市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邊想着,他随着大部隊緩緩下山。
到半山腰的時候,祁容的袖子被拽了拽。
一只白皙的手默默指向一個方位。
祁容下意識看去——
一座小小的墳冢座落在樹木掩映中,傍晚火焰樣的魚鱗晚霞鋪滿整片天空。
祁容眼皮一跳,腳步撚轉,以他為對角線,循着青石山路向上,是歲月悠久的明德觀;
越過墳冢前的墓碑,他脫離大部隊,站在墓碑前,腳下是陡峭的崖壁,而崖壁的對面,數不清的白色與青山一瞬間刺痛了他的雙眼。
那一瞬間,有一句詩詞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青山有幸埋忠骨!
斧頭與鐮刀之下,一座座聖潔的白色墓碑由近及遠威嚴而堅定地伫立着,火焰色的晚霞照耀在墓碑之上,墓碑的白是骨,晚霞的紅是血肉,沖天的氣勢如泰山壓頂直照而下。
這一刻,祁容腦中如雲開霧散。
他突然明白了,那蒼穹之上,修修補補看起來并不美觀的紅色原來是——
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