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隕落的帝姬9
一開始,是比當日剔骨更甚的疼痛,筋脈寸寸被厲鬼撕裂,雲悠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然而黃泉百鬼并不只是撕裂肉身就罷手。
意識被撤離肉身,被撕裂的劇痛立刻離去,魂魄歸入黃泉,不得輪回的七情六欲湧入雲悠的意識中。
有一瞬間,雲悠覺得自己誰也不是,黃泉中的鬼厲早就在無盡的時間中忘記了自己的前身今世,只剩欲望。
雲悠被各種各樣純粹的欲望吞沒了意識。
“你有想要的東西麽?”
一團有着無數張臉的黑色東西,出現在雲悠的意識中。
“大概,沒有...”
渾身飄飄然,雲悠覺得自己正浮在水中,随波逐流,讓人忘記了一切。
那團東西似乎十分滿意這個答案,但随即又看向某處,帶着驚訝又興奮的語氣。
“有人跳了黃泉?是心魔!”
染衣魂魄眼睜睜看見突然出現的雲中師祖翻身跳進了黃泉。
“雲中師祖!你不能下去!六禦已死,你的命定是我!”
說罷,扔下白練,欲将對方卷上來。
然而白練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沾到,就被黃泉厲鬼伸出水面的臂爪撕了個粉碎。
“雲悠!你在哪?雲悠!”
百鬼糾纏在雲中師祖周身,卻似乎十分懼怕,不敢近身,然而只一會,鬼氣就順着對方泛着赤紅光芒的雙目和呼吸鑽入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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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悠看到了那個跳下黃泉的人的心魔。
那是個極為俊美的男子,她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兒認不出來,男子出身纓簪大儒世家,飽讀詩書,被選入宮中太子伴讀,在一個靡靡的春宴上,他見到了皇帝最小的帝姬。
帝姬年歲尚小,十分得太子疼愛,于是他時常也教導帝姬,手把手教她寫書題詞。
他不知何時起得心思,只知道逐漸展現少女容姿的帝姬,執書一笑,晃花了他的眼。
雲悠看不清帝姬的相貌,男子精心布置了一番,半是引誘地讓不谙世事的帝姬最終心悅與他,可謂很是耍了些手段。
漸漸地,帝姬的容貌開始清晰起來。
這容貌也似曾相識,雲悠覺得熟悉無比,仔細再看,又記不起來。
迎娶帝姬當晚,男子半顫着雙手揭了大紅的蓋頭,金珠玉蓮,美人生輝。任誰也看得出,這是一出人人羨豔的姻緣。
執手相看之間,帝姬的面貌突然生變。
那明輝的五官慢慢變成了另外一人,柔美妩媚,翦水秋瞳,比帝姬原本的樣貌更美,更溫柔。
變了模樣的帝姬伸出手牢牢挽住男子的脖子,盈盈望向男子,輕啓櫻唇,吐出一句話。
“雲中師祖,我不許你就此心境圓滿,我要你在此世,永永遠遠陪着我。”
是染衣!染衣染衣染衣染衣!!
這兩個字猶如一劑毒藥,這出姻緣變了模樣,那句我不許,令這個幻境瞬間變成了桎梏的牢籠,心魔叢生。
雲悠渾渾噩噩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
她要殺死染衣!
黃泉中的百鬼突然開始哀嚎不斷,陰魂動亂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修為再高也抵禦不了黃泉的!雲中師祖!你上來,你上來啊!”
見此情景,橋上的染衣魂魄扒着欄杆,沖黃泉中的神祗男子喊道。
對方卻一言不發,五指緊扣,劃破了自己的手心,一小股血液滴入黃泉,猶如油鍋中滴入了一滴水,百鬼瞬間激蕩起來。
“吾以吾血祭百鬼,三魂歸,六魄回!百鬼聽令,交出六禦雲悠的神識!”
黃泉沸騰了,陰氣沖天,交雜着興奮無比的嘶吼聲,鬼嘯傳遍了整個地府。
一只又一只鬼手交疊着從黃泉中伸出來,朝血液的來源,雲中師祖的手掌心抓過來。
染衣魂魄驚懼地看着這一幕,雲中師祖的血将原本只能浮在水面的黃泉厲鬼開始脫離黃泉束縛,她不再嘗試去救人,而是向後退去,盡量遠離沖天的鬼氣,似乎十分懼怕沾染。
雲中師祖緊抿着唇,鬼氣已經開始嘗試侵蝕他的體內,但雲悠的肉身已毀,若是不召回三魂六魄,很快,黃泉會吞噬人的神識,這個世上就不再有六禦仙姬此人了。
從幽暗漆黑的交疊鬼手中,伸出了最後一只手。
那手瑩瑩如玉,仿佛濁淤泥而出的蓮藕,直直抓住了雲中師祖的手腕,接着,一具人形順着手從百鬼中附随而上。
百鬼褪去,從黃泉百鬼中脫離而出的,是不見一絲瑕疵的女體。
“雲悠!”
在這聲低喚中,雲悠緩緩睜開眼,鬼氣附着上來,順着不着片縷的女體,成了一襲黑色渾然的衫裙。
濕濡的感覺從手心傳來,雲悠順着本欲舔上了雲中師祖的手心,血液入腹,傷口一瞬間消弭,下一秒,雲中師祖整個人被拉出黃泉,甩進黃泉邊的彼岸花從中,一只巨大的鬼手托着雲悠,将其托至橋上。
染衣魂魄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地看着被打落黃泉的六禦仙姬,竟然好端端地回到了自己面前。
不,不能說好端端地。黑衣陰厲,瞳孔發灰,已俨然是一副修羅鬼的模樣。
還未等染衣魂魄有所動作,對方就在瞬間化作一團鬼氣,下一瞬就出現在對方身前,一把掐住了那纖細修長的頸脖,将其摁倒在橋面。
“你想幹什麽?六禦雲悠!你現在是什麽東西?”
染衣魂魄驚恐地尖叫起來,擡手聚起妖力朝雲悠抓去,卻在即将碰到對方的時候,一陣黑氣憑空湧現,瞬間侵蝕掉了她的五指。
“啊——!”
她身為魂體,本應沒有痛覺,但現下,這股疼痛來自魂魄受到的損傷,令她感到脊背發涼。
“別白費力氣,代我向你的本體問個好,就說,我來讨債了!”
雲悠露出森森一笑,一只巨大的鬼手從黃泉中升起,洞穿了染衣魂魄身下的橋面,一把抓住魂魄,将其扯進了黃泉中。
“啊啊啊啊!放開我!我不要回黃泉!救救我!雲中師祖救我!”
黃泉中的染衣魂魄發出凄厲得慘叫,拼命朝雲中師祖的方向求救,然而對方只是巋然不動,沉沉看着那染衣的一魂被黃泉百鬼撕裂開來,絕美的外貌猶如被撕開的面皮,露出裏面一團黑色的肉團一樣的異物,随即被百鬼撕扯着塞進嘴中咀嚼,蕩然無存。
“腌臜!”
雲悠赤着腳,朝雲中師祖走去。
從橋面踏上地面那一刻,所至之處,彼岸花枯,一朵赤紅的彼岸花悄然綻放在雲悠的後勁,鬼魅異常。
..
九重天宮,東極殿中,正與青華帝君厮磨的染衣突然一口黑血吐了出來,濺了面前的墨寶一片腥臭。
心口血?黃泉一魂出事了!
染衣臉色蒼白起來,心中發慌,耳邊傳來一陣鳴鐘之音,這是天宮每日的慣例擊鐘,染衣卻覺得像是什麽事物啓動的警示。
“染衣!你怎麽了?”
青華帝君擱了筆,攬住瞬間白了臉,身子往地上歪去的染衣,卻見對方身上冒出陣陣綠氣,他的手剛碰到對方的發髻,烏黑柔順的秀發就大把大把掉了一地,就如同是黏上去一般。
“怎麽會是妖氣!帝君,我人形維持不住了!”
說罷一雙美目期期艾艾地看向青華帝君。
青華看懂了對方需要什麽,他不知為何染衣的妖氣為何頓起,明明已經用了六禦仙姬的仙骨!但他此時也來不及深究,幾息之間,眼看對方的頭發盡數掉光,光禿禿的腦門上開始長出縷縷白色的短毛。
他傳喚了一名仙童進來,然後走出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門內傳來仙童驚懼的喊叫,馬上就歸于沉寂,接着一股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血骨斷裂的聲音響了起來。
青華帝君不忍再聽,走到庭院中,躲避那不祥的動靜。
染衣需要吞吃仙童才能維持人形。
第一次化形的時候,在他面前,就是小狐滿嘴的仙人血肉,他本想将其擊斃,當對方化為人形的那一刻,絕美的容姿與往日相處的情誼,讓他徹底淪陷了。
青華帝君生來高貴,千年清孤,唯有一小狐的陪伴撥動心弦,若是能求所愛之人長相厮守,犧牲些低階仙人,他使得。
只需六禦仙姬的仙骨濯去妖氣,便能免去吞食仙家血肉的苦楚。這是染衣告訴他的,事實上,這段時日,染衣的确未曾再有一絲妖氣出現。
現如今,憑六禦仙骨也不能徹底濯去染衣的妖氣?
庭中的青華帝君不得其解,房內再次生出秀發的染衣卻十分清楚,不是六禦仙骨不行,而是仙骨失效了!
當日她将那根仙骨磨成了粉,內服了下去,如今體內仙骨盡數失去了仙氣,六禦仙姬必定發生了她也不知道的變化,然而六禦死亡不會引發仙骨失效,加上黃泉一魂出事...
染衣越想越心慌,帶着滿口的鮮血,起身朝門外走去。
...
“雲悠!你堕了天道!”
看着施施然走來的弟子,雲中師祖露出迷茫又痛心的神色。
白皙的腳踩過枯萎的彼岸花,雲悠拉過雲中師祖剛剛滴過血的手掌,她記起來了,這是她第二次舔食這人的血,她不知道這是什麽血脈,其中蘊含的能量,帶着一股原始的霸道,令她十分喜愛。
“師尊,我已見過你的心魔,不除染衣,你窮極此生,也不得心境大圓滿。”
雲悠伸出手指,在對方手心畫了一個圓。
“浮山鬼帝說過,大道留我一命,自有其意,現在我相信了。就算堕入修羅道,我也要除了染衣!”
說罷将雲中師祖的手指合攏,灰色的瞳孔帶着絲絲狠絕,低沉且堅定的吐出一句話。
“我要染衣死!”
“你見過...我的心魔?”
雲中師祖神色帶了慌亂,在那個夢中,他對帝姬的心思昭然若揭,男女之情,他等這個夢境等了萬年之久,但他未曾料到,夢中的女子,正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六禦仙姬。
他困在大乘之境太久了,離大圓滿只差一步之遙,只差這一步的情劫始終未曾降臨。他無數次游歷人間,遇見過無數女子,卻始終不得。
雲悠靜靜看着雲中師祖,突然露出一抹豔絕笑容。
“何妨?”
這句話宛如石沉水底,砸得對方心緒大亂,有種說不清的失控感湧上心間,等雲中師祖回過神,他已經伸出手,扣住對方的後腦,低頭吻住了那抹淡櫻色。
這只是個極輕極輕的吻。
柔軟的觸感如蜻蜓點水,卻震得男子渾身都在激蕩,他覺得自己手腳失去了觸覺,胸腔裏心跳如擂鼓,他看不見鬼氣沖天的黃泉,看不見殷紅的彼岸花,一切周遭都沒了意義,只有那股他控制不住的悸動。
雲中師祖被自己的舉動驚了一跳,捂了唇倒退了幾步,眼中帶着濃濃地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