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海的梅雨時節最煩人,細雨綿綿,從前的挺喜歡的,越長大卻越不喜歡了。
我這幾日我又來水鎮小住了。
我習慣了倚窗眺望了,住久了南京的江南水鄉,看多了煙雨朦朦,對于窗外雨打芭蕉,青牆紅杏,窗臺玉瓶插水澤木蘭,竹簾低垂,已經習以為常。
長霄哥哥卻久居北國,見多了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大好山河,卻少見南國煙雨,綠柳青枝的清幽小鎮。
“你這可是個好去處,布置別雅古典,頗有隐居幽山古林的世外高人之風。”
我手中絲帕擦拭着白玉琉璃笛,說道:“雖是如此,但住的也不過是紅塵之人,不能免俗。”
他呵呵地笑了,慵懶地卧在竹榻上,枕着紫竹芯雲絲軟枕,嘆了聲:“你這兒可有吃的,忽然有些餓了。”
我将玉笛放入紫檀镂花長木盒中,說道:“你且等等,我正尋思着該做什麽吃的給你。”
他疑惑地問:“想不到,你還會做飯?”
我挑眉笑道:“不會”
我去廊臺下的小廚邊上的木架上,挑了些好的菜,他探頭出來瞅了兩眼,見我有模有樣,不忍直笑:“想你堂堂溫家千金,做起廚中之事也是不賴。”
我邊洗着菜邊說:“我溫淺淺可是入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嗎。”
其實,我并不會做飯,一些基本簡單的菜式也不過是在南京時閑來無事學學玩的,到底是沒學精學透。
我做了好久,大概他等得不耐煩了,來問了幾次,我終于端上桌去。
他見了我,直笑,原因是我的臉因為做飯弄得黑一塊,白一塊,跟大花貓似的。
他看着四菜一湯,這賣相還是過關的,就不知道味道……我将那盤精致如白玉般剔透的糕點推到他面前說:“紅豆糕,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大笑:“你做個菜還吟上詩了,想必你這湯應該叫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或者是在水一方吧。”
我搖頭:“你別猜了,你只管吃好了,我附庸風雅不行嗎?”
飯至一半,我發現他頂喜歡吃的煮的剁椒魚頭,盡管我煮糊了,他還吃得很多,還誇那麽多菜就沒魚好吃。
我有些慚愧:“我下次再也不會把魚煮糊了。”
“嗯,糊不糊我都喜歡。”
我用絲帕為他擦幹淨嘴角,正巧讓哥哥看着他啧啧笑說:“喲,小夫妻生活挺滋潤的嘛。”
我臉頰泛紅,嗔道:“哥哥,少說些,羞不羞。”
長霄哥哥只是淡淡一笑,我卻看到他重新配帶上那塊長命鎖,總有錯覺認為我是理所應當的,事實上,我就是理所應當要嫁他的。
……
好容易一掃梅子黃時節的微雨天氣,難得天霁放晴,陽光正好,微風不躁。
一大早我便收到長霄哥哥的邀約,他想約我去城效綠柳湖泛舟。
時近初夏,綠柳湖畔的綠柳如絲已然不複春風拂柳的景致多的卻是百裏碧波之上的波光潋滟與小荷才露尖尖角。
我細心打扮了一番,小時候還好,長大了之後,每次與他單獨出去,總想着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開始在乎自己在他心裏的樣子與形象了,也許這就是愛吧,總是覺得自己不夠好,患得患失,生怕自己做不好,做錯事。
我看着鏡前的自己,忍不住發笑,放下正欲插上的發簪,理了理頭發便起身去門了。
這些日子我未回家中依舊獨居水鎮之中,我推開梨花木門時,只見一黑衣男子倒在門前,手臂滿了鮮血,我當下一驚,險些叫出來。
他奄奄一息地擡起頭,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麽,我一臉無措,他擡了擡手卻又無力地落下,徹底暈死過去。
我當下只知道他來歷不明,不應收留但是他傷口還汩汩流血,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傷,觸目驚心。我只好救下他。
屋子裏常備有一金創藥,消炎散,酒精之類藥物,我見着救人要緊,也顧不上什麽男女之別了,拿了藥就給他上。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終于為他處理好了,我舒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看着門前地板留在血漬,有點心虛的感覺。
我馬上去拿水清洗。我這一來幾乎忘了震霄哥哥。
如果不是烏雲遮日,風起雷鳴,陰天驟雨驚醒我,不然我仍然傻乎乎在這裏。
此時已經大雨傾盆了,電閃雷鳴,我顧不得那麽多了,忙撐起傘便出去。
我還沒走出門,被我救的那人忽然急促地咳嗽起來了,我一驚,回頭看了幾眼,只見他滿頭大汗,身子發燙,只怕是傷口感染引發了發高燒。
我畢竟是能力有限,只好去請大夫,這一來又耽擱了我的事,我已經做好被長霄哥哥罵的準備了。
一直到深夜,那人漸漸安定下來了,直至半夜,他微微醒轉過來,我睡不着,正臨窗在燭下看書。
“姑娘……是你救了我?”他坐直了身子在床子,臉色依舊蒼白,語氣很輕。
我起身過去,将還在爐上溫着的藥給他倒上一碗說:“你受了重傷,不可多動氣,喝了藥,且睡一夜吧。”
他輕笑一聲說:“謝謝姑娘,姑娘救命之恩,蘇璟無以回報……”
他還沒說完,我便打斷了他的說話:“別這樣說,見死不救我做不到,我救了你,你不用以身相許。”
他笑笑不說話。
我将藥端過去,便回到窗前繼續看書,他也挺聽話的,不多搭讪扯話題,喝了藥便睡去,一夜無話,次日一早,他還沒睡醒我便已經出門了。
我主要是去找長霄哥哥,我得說清楚我昨日爽約的原因,不然被誤會就不好了。
長霄哥哥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傻丫頭,多大的事。”
我低頭不看他,略感慚愧。
他拍了拍我肩頭說:“不過呢,昨天我還真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
我偷笑:“我能出什麽意外,倒是你,我怕你下雨還一直那裏等我。”
“那倒沒有,我又不傻。”
我愣怔了一下,一言不發。
我走後,思若追上我的腳步,說:“你別聽我哥胡說八道,他昨天足足等了你一天,還淋了雨,他可是真在乎,真關心你的,昨天你沒來,還一直嚷着要去找你呢。”
我甜甜一笑卻又極力壓抑着:“我知道。”
我承認,長霄哥哥說出“那倒沒有,我又不傻”這話時,我心裏的确有所失落,但是這一刻卻又是無比甜蜜的。
“那長霄哥哥沒事吧,淋了雨有着涼嗎,有沒有煮姜湯給他?”
思若笑笑:“沒有着涼,我哥哥身子哪裏那麽嬌弱,不過,淺淺倒是有幾分大嫂的風範了。”
我嬌嗔說道:“害不害臊說這些,女孩子家家的說這些。”
思若卻不饒過我,一個勁兒地調侃我,我們打打鬧鬧了好一會兒……
我回到水鎮時,那叫蘇璟的人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他見了我,眉眼帶笑說:“你回來了。”
我點頭,說:“你身子再養幾日便可大好,到時你便離開吧,我一個姑娘家收留你一個大男人,着實有傷風化,不太好。”
蘇璟低頭笑笑,說:“我懂,自當不損害姑娘名聲便是。”
事後,我同長霄哥哥說了我救蘇璟的事。
聽了之後,他倒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擔心此人會不會有目的而來,會不會傷害我。
我并不清楚這些,當時只是單純想着救人,別無他想。
後來蘇璟才告訴我,他是因為家産繼承而被繼母派的殺手追殺,重傷逃到我這裏,幸好被我看到,被我所救才撿回一條命。
長霄哥哥來看我時,見了他,兩人交談了好一會,似乎沒什麽不妥。
蘇璟離開後,又過了大半個月。
這天,我同思若到城東佛寺上香,路上遇到流氓,是蘇璟出手相助,那時再見他時,已是容光煥發的少年郎模樣了,眉目清秀,看着多了幾分溫潤儒雅。
“淺淺姑娘,你還好吧?”他說。
我點頭:“嗯,沒事,多謝。”我一直有些避諱與過多的陌生的男子交談。
思若知道蘇璟此人,見我有所避諱便主動開口說:“蘇先生出手相助,我們感激不盡。”
“哪裏,當日淺淺姑娘救回奄奄一息的我,那才是大恩,如今我已然回到家中,繼母已經繩之以法,我亦接管了家業,想來從未好好報答過淺淺姑娘,不知淺淺姑娘可否嘗個臉,讓在下請客以作答謝。”
“見死相救,人之常情,小小恩情,何足挂齒,蘇先生着實言重了。”
我拒絕得很明顯,他卻不覺尴尬,只說道:“淺淺姑娘此言差矣,該報的恩一樣不可少,霍公子可在?”
我一愣,長霄哥哥?
我問:“你找他幹嘛?”
他笑說:“請客報答,又豈是獨請淺淺姑娘一人呢?”
我着實猜不透這蘇璟心裏到底想什麽。
思若同長霄說了此事,我哥拍手叫好,說:“好啊,咱四個就去吧!”
我說不過他們,只好同行。
蘇璟在上海的和平飯店請我們吃飯。
飯桌上,我沉默寡言,倒是我哥和震霄哥哥和蘇璟交談甚密。
飯後,我們一行人走在街上,着實醒目,引人注意,不知何處冒出來的幫會中人,一上來就襲擊我們,我們一下子驚了,長霄哥哥反應能力強,立馬就上手,一拳一個,我哥也是不賴。
蘇璟則護着我與思若,場面幾乎混亂分不清誰是誰,街上行人路人甚多,搞不好就誤傷。
忽聽一陣槍聲響起,我整個人一抖,再看時,小巷口冒出幾個持槍的黑衣人,對着我們連連開槍,思若吓得驚叫,蘇璟見我有危險,一手拉開我,擋在我身前,子彈與他擦肩而過,只有他肩上一條血痕。
“你沒事吧?”我來不及問他,他又拉着我同思若到一邊,蘇璟急忙說:“別動你們,好好在這。”
長霄哥哥身手淩凜,目光兇戾,我看着那樣的他着實吓了一跳。
忽見有人趁他不備竟在背後開槍,我嘶聲驚叫:“小心!”
可惜,長霄哥哥回過神來已經晚了,說時遲,那時快,蘇璟便在這千荺一發之際,飛撲向長霄哥哥,用自己的後背擋住飛矢而來的子彈,鮮血四濺,觸目驚心。
蘇璟還好被送去醫院得急時,子彈沒打中要害部位,取了出來,處理好傷口之後也無大礙了。
“你為什麽不顧性命去救人,你這樣很容易沒命的,我救你一命,可不指望你以性命相報。”我說。
蘇璟笑說:“若非是我,想必擋子彈的便是淺淺姑娘了,以姑娘對霍公子的情意,自當以性命相救。”
我沉默了片刻,長霄哥哥看了看蘇璟說了感謝之類的話,便帶我回去了。
也許是那次之後,我們與蘇璟熟絡了不少,時常遇見會一起吃飯,一起出游,慢慢地都成了各自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