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因為手背上腫起個大包,林晏晏成了團寵。
吃完晚飯,碗筷都不用她自己洗了。
劉教頭一邊喝酒一邊賊壞地問她:“林晏晏,撿回一條命的感覺怎麽樣?”
林晏晏想了想,“那是相當的刺激。”
“下田野就會有這種意外,褚雲算是安全意識很高的了。他大三實習的時候被蛇咬了,自己抓了蛇,帶着蛇去了醫院,沒給任何人添麻煩。”
“劉老師對褚雲很滿意?”
“滿意,得意門生。”劉教頭毫不掩藏喜愛之情,“當年他的分數,不是學校選他,是他選學校,各個院系的老師都争相翹首,沒想到他會學考古。考古是他的唯一志願,我當時還是系主任,就怕別的系搶人,學校錄取通知書還沒開始發,我就先一步去院長那裏申請了錄取通知書送去了褚雲家。”
“去南京啊?”
“嗯,南京,就在頤和路上,道路兩邊都是參天的梧桐樹。”
“可真好看。”林晏晏笑了笑,腦海裏不知怎麽的出現了一個俊秀的少年。
少年騎着自行車,往返在參天的梧桐樹之中。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參加高考,離開南京。
劉教頭不知不覺陷入了回憶,有些感慨:“他那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不驕不躁,特別安靜。我問他,家裏有位那麽厲害的醫生,那麽厲害的律師,怎麽會想到學考古?”
"對啊,為什麽呢?”林晏晏扭頭,看向窗外正在和馮爺爺說話的褚雲。
劉教頭笑了笑,“他說,歷史有價。”
歷史有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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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雲學長,好像一直都很堅定。”林晏晏由衷的覺得,褚雲好像從沒有猶豫過,她不知道他從幾歲開始才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明确的規劃,但顯而易見,他是那個堅定的,摘星星的人。
“我教過很多孩子,他是最心無旁骛,坦然無畏的那一個。”
“道心很穩啊!”林晏晏點頭,不遠處,褚雲笑得很淡,目光清醒而透徹。
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活成了別人羨慕的樣子。
挺拔,自在,讓人覺得舒服。
從來不曾猶豫,從來不曾彷徨,一往無前,初心不悔。
在這個誘惑極多的年代,實在太難,所以珍貴。
劉教頭見她敷衍,也懶得再多說,“去吧,好好休息去吧,注意手上的傷口,争取快點好,争取拿第一。”
林晏晏回過神,眼睛一亮,“第一還有什麽獎勵不成?”
“有啊,大獎。”劉教頭嘿嘿一笑。
“什麽啊,劉老師,你告訴我,我給你吃大白兔奶糖。”
“糖沒用,老師不吃。走吧走吧,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劉教頭擺擺手,把飯桌上的花生米吃完,收了筷子,站起身。
還賣上關子了!
林晏晏打了個哈欠,課也不用上了,直接回了房間。
這一覺,她睡得特別沉,一睜眼就是天亮。
喬潇見她醒了,連忙幫着端了一盆水來給她,又等在旁邊給她換藥。
一晚上過去,林晏晏手背上的包依舊腫得老高,喬潇一面替她擦藥膏一面唏噓,又說,“哎,都腫成這樣了,你還疼麽?”
“還好,就是有點脹。”林晏晏說着,又握起拳頭,活靈活現,“你有沒有覺得我握起拳頭像哆啦A夢?”
“那你把我變回兩年前去。”喬潇瞪她,“昨天晚上上課,張老師特意說了,說是以後被蚊蟲咬了也要及時告訴小組長。還說如果昨天救治就不及時,你的小命就要沒了。這麽嚴重?”
“真這麽嚴重,當時我都喘不上氣了,褚雲超A,抱起我就往急診室裏沖。”林晏晏笑眯眯的,回過頭來再回想,更覺得褚雲很酷。
“那麽帥,怎麽像偶像劇啊?”
“ 我也覺得,後來我問他我要不要以身相許,他沒理我。”
“哈哈哈哈哈哈!林晏晏你膽子很大!”
林晏晏攤攤手,“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民工師傅昨天和考古隊見過面,從今天起,正式上崗。
也好在現在的任務正好是監督指揮民工師傅清理表面耕土層,不然,林晏晏腫着手還真是麻煩。
每天早上,小貨車都會去接民工師傅來工地,下午六點收工,小貨車再把民工師傅送回鎮上。
工錢是一人一天八十塊錢,日結。
考古隊隊員二帶一,兩人負責一個探方,配帶一名民工師傅。
林晏晏踩着點來到工地集合,發現其他人都已經組好了隊了。
劉淼和考古系的方忡瑄哥兩好站在了一起,蘇琪看看她,又看看身旁的張磊,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她跺了跺腳,尴尬地望着張磊:“不然我還是和林晏晏一組吧。”
張磊咋舌:“不是吧,我不想和褚神一組啊!”
“為什麽不想和褚神一組?”林晏晏蹦過去,相當的不理解。
褚雲再怎麽說也是考古學泰鬥大師們的師弟吧?
人一輩子能有幾回與高手過招的機會啊?
實習給了你這個機會,為什麽還要躲?
“你知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麽?我只想做小透明!”張磊壓低了聲音說。
蘇琪有些猶豫,十分不自信,“我不太敢,畢竟太露怯,當着褚神的面老是犯錯影響不好吧。”
林晏晏抿抿嘴,表示理解,扭頭指了指挂着張臉賽包公的劉淼,“他怎麽回事?怎麽沒纏着褚雲?”
這麽一個大好的表現機會在他面前,他竟然放過了?
一日不見,改性了?
蘇琪循着她的目光看像劉淼,憋笑,“他和我們老方打賭,賭輸了,就只能遵守承諾和我們老方一組了。”
“賭什麽啊?”
“賭劉教頭吃不吃辣條。”
“吃了麽?”
“哈哈,沒吃。劉淼說,您上次不是吃了麽?劉教頭說,上次嘗過了,不太好吃。”
林晏晏扶額,沒想到竟然有這種事,笑,“那我就不客氣啦!”說着,蹬蹬就往褚雲身邊跑,嘴裏還在喊,“學長,你沒人要了,我和你一組吧。”
其他人:????????
劉淼:蜜蜂怎麽沒有蟄死你這個臭不要臉的!
褚雲笑着搖搖頭,朝林晏晏招了招手,“來吧,林哆啦A夢。”
林晏晏瞪眼,她也就說了那麽一嘴,喬潇這個小喇叭就把她的玩笑話傳開啦!
真正開始在探方上工作,神聖感油然而生。
考古,是一件極其嚴謹,锱铢必較的事情。
劉教頭說:“幹考古,只要上手,絕不能有半分僥幸。”
因為一鏟子下去的不小心,毀壞的可能是上百年,上千年的遺存。
所以不論平時同學們多麽調皮搗蛋,到了工地都是認認真真,偶爾會有偷懶的同學,但絕對沒有不認真對待遺址的同學。更不要提,現在要和絲毫不懂考古的民工師傅們一起工作。
幫助褚雲和林晏晏清理工地的是一位胖乎乎的姓張的民工阿姨,看着頭發都白了大半,其實也只有四十八歲。
林晏晏叫她,張阿姨。
她聽着別扭,硬是是說,“別別別,叫我大媽就行。”
于是,張大媽就這麽正式上崗了。
在張大媽身上,可以明顯看到中國勞工婦女的樸素和熱情。
她說她兒子丈夫都去外地打工了,她留在家裏照顧婆婆,婆婆身體也不差,沒事就去打麻将。
她閑着沒事,看見考古隊招工就來了。
就是,“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賺點錢。反正也不累,我平時也種地的。”
考古工地這邊如火如荼,遺址保護區外,疆大的同學們也在來的路上。
他們是新聞系的學生,一組四個人,兩男兩女,一個大四生帶着三個大二大一的學生。
江洋得到消息準點就在遺址門口等着了,遠遠就見幾個人扛着攝像機拎着大包小包走過來,設備還挺齊全,像模像樣的。
他連忙上前打招呼,對着領頭的男生說:“你好,是鄧秦同學麽?我是江洋。”
鄧秦長得濃眉大眼,也是個帥哥,趕忙和江洋握手:“您好您好,我是鄧秦。”
說着又開始介紹兩邊的同學,“這是彭靜宜,這是方雪,這是張耀,我們都是疆大新聞系的學生。”
“你們好。”江洋笑得客氣,看着他們身上背着的大包,領着他們往裏走,“咱們先去放下行李,再去考古工地可以麽?”
“當然可以!”鄧秦沒有異議,又對身後的同學說:“走吧。”
後頭三個人中,張耀擡步就跟着上前了,彭靜宜猶豫了一下,方雪連忙跟上,表現得最為積極。
方雪今年大一,能參加這次實習,多虧了她平時在新聞系裏表現突出。
鄧秦是新聞社的社長,今年大四,眼看就要畢業了。新聞社的下一任社長,就要從他們三個裏選出。
三分之一的概率,她一定要贏。
這時候,她沒想到自己能遇上林晏晏。林晏晏也沒想到,自己會再遇上她。
冤家路窄,隔了幾千公裏,還是碰了個正着。
其實,林晏晏一開始沒認出方雪來。
太陽太曬了,考古隊裏的女同學都包的像個粽子,林晏晏全身上下,只露出了腫了的手背和一雙眼睛。
那真是一雙水亮的眼睛,乍一看,像是小鹿一樣,她還是一只受傷的小鹿。
和褚雲一隊,其實是很占便宜的。
褚雲的專業,仔細,耐心,可以讓她少走很多彎路。
簡而言之,大課之後又是小課,受益匪淺。
林晏晏也變得更大膽了,操作起來毫不猶豫。
身邊因為有褚神壓陣,只要有錯的苗頭,直接就能被他摁在搖籃之中,所以根本不需要畏首畏尾。
方雪從林晏晏身邊經過的時候,林晏晏壓根沒注意到她,小姑娘盯着張大媽就像是緊迫盯人的牢頭。
“哎,張大媽,這邊,您輕點,別鏟那麽多,哎,對咯,您可悠着點啊,您可太實在了!少用點力嘛!這一天也不能吃成一個大胖子唉!”
“那不是早幹完早完事麽?”張大媽的念頭十分單純。
這可把林晏晏樂壞了,“您多幹一天多賺一天錢啊,怎麽急着給咱們考古隊省錢呢?”
“一個人一輩子要吃多少飯是有定數的,多拿了人家的,都是要還的。”張大媽張口就來。
這話聽得林晏晏也是一愣,這種市井生活中的小智慧,真是包含着無邊的哲理。
她笑了笑,無形中和這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更親近了一些,“咱們考古是有講究的,挖深了不行,挖淺了也不行。您需要幫咱們把表面你的耕土層挖掉,也就是咱們現在這個時代的土壤挖掉就好了。再下頭您就不能挖了,得我們考古隊員用手鏟刮地。”
“能刮出什麽啊?值錢的寶貝?金子?”
“大概能知道這座古城從多少年前開始就有人吧!金子什麽的話有點難,這畢竟不是墓葬啊。”
“那挖墓葬的考古隊是不是都發財了?學考古這麽好哇?”一旁,劉淼那頭的民工王大爺湊過頭來,瞪大了眼,又說:“那你們來挖這裏很不劃算嘛!”
“哎不是,大爺,考古學是一門依賴物證來探索過去人類活動的學科。我們是調查研究,不是盜墓。所有挖出來的寶貝也好寶物也好都是要上交國家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總則第五條明确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地下、內水和領海中遺存的一切文物,屬于國家所有。”林晏晏真是哭笑不得。
“文物法是啥法,我怎麽不知道?”王大爺一臉的納悶,這顯然刷新了他的三觀,“法律都很奇怪嘛,上次有個小學生殺了親妹妹,因為未成年人什麽法,都一點事沒有哦,真是奇了怪了。”
這個,确實……
在保護大多數好孩子的同時,也縱容了部分的壞小孩。
“文物保護法就是,你家地底下挖出一個文物,那文物不是你的,是國家的。”劉淼不耐煩,斜着眼嘟囔。
“憑啥不是我的?都是我家地裏挖出來的,那就是我的!”王大爺腰杆一挺,仿佛他家裏真挖出了個寶貝。
這把林晏晏給逗樂了,“那你就守着寶貝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呗!”
“那我不告訴別人我怎麽賣錢?”王大爺真的很有想法。
“那你就犯法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二十六條,以牟利為目的,倒賣國家禁止經營的文物,情節嚴重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林晏晏笑盈盈的,眼看着王大爺變了臉色,又補了一句:“挖出來不上交,屬于非法侵占,也是犯罪。”
張大媽啧啧兩聲:“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麽嚴重?”王大爺都頭都大了,頭搖成了撥浪鼓,“算了算了,地裏還是沒有寶貝得好。”
林晏晏笑笑,“确實是沒有的好,有很多人就是因為家裏挖出了寶貝,家破人亡。”
這種故事太多了,她随口就能說出好幾件。
也是他們這裏太熱鬧,疆大新聞系的同學都湊了過來,鄧秦扛着攝像機拍下了這一幕,笑眯眯地說:“首大的同學就是有見識,這是在普法啊!”
林晏晏聽見聲音笑着回頭。
方雪就站在鄧秦旁邊,看見林晏晏的眼睛,就認出了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林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