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夜秋涼,她緊了緊背包帶,視線遠放,有點心不在焉。
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快到公寓門口時,高越才開口道,“今晚的事,你……不要在意。”他還想說什麽,猶豫間還是轉了口,只道,“晚安。”
田笑緊抿下唇,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思來想去,是猶豫不定的神色。最後她還是忍不住,追上去叫住他。
在無畏堅定地直視下,是吐字清晰的詞句。
“有句話一直想要告訴你,高山難越,加個不字,是踏遍千山涉盡萬水的決心。”自此便再無言語。
剎那的心領神會,是晨雨落下的記憶。
他對他名字的解釋只有簡短的四字,卻不想讓她心念至今,還有了一番這樣的思索。他不敢妄自揣測君心似我心,但沒人知道此刻的他處于崩塌的邊緣。無聲無淚的悲喜如控制不住的洪水猛獸,似要決堤一瀉千裏,将他的山窮水盡傾覆成海。
忍耐是一種修煉,于他而言還包含着對眼前人的珍惜。所以理智勝出,制止了他可能唐突冒昧的舉動。
她直視他的眼睛堅定明亮,像朗月星空下的仰望者。他想起她說的那句月亮和星星不一定在天上。
也可以在人的眼裏,在人的腦裏,在人的心裏。
“能陪我走走嗎?”這是他此刻不能釋懷的唯一所求。
得到田笑的同意後,時隔兩月時間,他們又再次漫步校園。
只是這一夜這一路,都是高越在說。
高越的爸媽是工作狂,一年到頭忙得腳不沾地,經常外地出差,一個月都可能回不了一次家。家裏除了他,就只有一個保姆。
上小學時,他們搬了新家,房子很大,也很空。剛搬來的一個月裏,他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以至于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掉。
爸媽因此請了假,陪在他身邊。生病雖然很難受,但沒人知道他小小的心裏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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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的第二天,他就被交給保姆照顧。重新投入工作的父母,天南海北滿世界地飛,就是不肯在他身邊待上講一個童話故事的時間。
小時候他最喜歡的是過生日,因為姥爺姥姥會來家裏做客。而他們一來,不管再忙,爸媽都會提前下班,至少也得有個主人在家。
他最讨厭的是開家長會,唯一一次沒有落空的座位,還是高舒的媽媽頂上去的。
“考了年級第一又如何呢?”高越淡淡地說。想起每次上臺領獎看着下面黑壓壓一片的人頭,再熱烈的鼓掌也沒有他想要的那一聲啊!
受姥姥的影響,他也喜歡畫畫,且天賦異禀。只要手上握筆,任何地方都可以成為他的白紙畫布,由樹枝成森林,由星點變夜空。就像那位立志成為作家而非畫家的詩人維克多雨果的畫作一樣,筆下的天馬行空恣意想象,都不過是自己随心所欲的消遣娛樂罷了。
他苦笑着說,“以前一個人沒事做就拿筆寫寫畫畫,也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麽,就是畫個不停。是不是很傻?”
他看向田笑的眼神很淡,淡得就像一切都無所謂了似的。這樣的無所謂看在田笑眼裏,就像黯然失色了的星點。可是……他的眼眸明明很亮。
但上了初中之後他就擱筆不畫了。至于緣由,田笑聽得沉默。
初中開學的第一個晚上,他失了眠。至于為什麽失眠,他已經想不起了。總之,他的腦袋異常的清醒,清醒到淩晨一點輕微的開門聲一絲不落地被他聽進耳裏。
他想,不是爸爸就是媽媽回來了。他睡不着索性翻身起床,剛要摁下臺燈開關的手,卻在一個極低的女聲中打住了。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受,他覺得那聲音不像媽媽。
“但,不是媽媽又會是誰呢?”他苦笑着說。
摸索到門邊的他開了一條門縫,客廳裏只亮了一盞燈,兩個身影剛好從他房門前經過。
他能分辨出來,其中一個是爸爸,而他身邊的女人,卻不是媽媽。
那一年他才十二歲,卻窺見了不該他承受的悲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爸爸和媽媽大吵了一架。再後來,他們就離婚了。
高越說這一段時,口氣很淡,甚至是漠不關心。田笑不能參透他此時的心情,但她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應該很難過吧!
田笑不太擅長勸解人,她也不想勸解。畢竟,有些情緒不是什麽大道理就可以說得通的。
但她也不想就此沉默,說了一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的話,“被太多煩惱憂愁填滿的腦袋,如何漏得進陽光、星光、月輝?”
高越哭笑不得,覺得她腦子被童話得過了頭,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虛無缥缈的事情。
但,很無憂無慮。
他跟她講了契诃夫的一篇小說《遲開的花朵》,他講得随意,她聽得認真。
“太陽沒有把他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而且……晚秋已經開不出花來了!”是他作的結尾。
沒能解救出來嗎?
是他,還是他父母?
晚秋開不出花了嗎?
是開不出,還是找不到?
雖沒有遭遇過大風大浪,但田笑從小就情感細膩。他說的話越不明白,但她好像就越容易理解。因為她知道花開在晚秋,相依是殘根。他在尋找晚秋綻放的花,也在尋找解脫。
至于解脫什麽,冥冥之中她有所感悟,是他避而不談還未完結的故事。
他有所保留的心事,她不強求,畢竟有些事情說不出口就是說不出口。就如那個無意中從他爸爸口中得知的女人一樣,也許一碰,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