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十年的生涯裏,除開意識尚未形成的孩提時期,據她本人回憶,唯一一次的打針經歷還要追溯回十一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她真實地體驗了一把電視劇裏昏迷暈倒的戲碼。
她不是怕疼,是怕比疼還要可怕的暈針症。那種休克前難受得要死的感覺,深深根植于她身體的每一個知覺細胞。
每次回憶起,她都記憶猶新,恍如昨日。
自那以後,田笑生病再也沒有打過針,連帶着對輸液也有一定的心理恐懼。
然而,時隔十一年,她再次嘗試了一把在身上紮孔的體驗,卻是以安然無恙結的尾。
田笑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打了針吃了藥,捂着被子睡了一覺,第二天燒就退下了,身體也如釋重負般輕松通暢起來。
而某位深夜不歸的人卻是深感內疚,久久不能釋懷陪田笑去看病的人竟然不是她?
而田笑也久久不能釋懷,那一夜竟然在高越幾句話的慫恿下,鬼使神差地打了針,更關鍵的是自己竟然沒有暈針。
以至于她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暈針症,以及思索該如何答謝那個三番五次向她慷慨相助的人。
這個夏季多雲多雨,熱期相較于往年較短。田笑選了一個多雲有風的天氣,做東開了一桌答謝宴。
田老師從小就教育她要懂得知恩圖報。
因為心懷感激才更易明白何為知足。
畢竟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再不往,就真的非禮了。
說是一桌也不過三人,她、高越,以及蹭吃蹭喝的蘇茜。
雞毛店是當地有名的一家中式餐館。環境古色古香,味道家常,價格實惠,關鍵是分量特別實在。生意火爆到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隊等候。
蘇茜是常客,知道這家店有多搶手,便主動請纓,攬下預定座位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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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提前了半個小時,定位昨晚就發給了高越。時間雖早,但店裏幾乎爆滿,座無虛席。
蘇茜說這些大多是常客,都想避開高峰期,但人人都如此想,最終也只是将高峰期提前罷了。
不過提前來,總是要保險些。
她們選了一個過廊盡頭靠邊的位置,四周圍以紅漆木欄,兩邊竹簾垂挂。通風,光線也好,也沒那麽吵鬧。
兩人喝着菊花茶,一邊閑聊一邊等着那個正在路上趕來赴約的人。
蘇茜抿了一口三四分熱的茶水,餘光掃向身旁,露出看穿一切似的眼神,道:“你在緊張?”
田笑捧着茶杯,視線落在方桌一角,有點心不在焉。聽她一說,微微偏過頭,似有點慌張地抿上嘴唇,笑道,“有嗎?”
蘇茜“哼”笑一聲,擱下茶杯,手肘撐在桌上托起半張臉,看着笑得一臉傻樣的田笑說:“田笑笑,你知道你除了笑還能幹什麽嗎?”
田笑愣了一下,十分天真地搖頭道:“什麽?”
看她一臉認真樣,竟還有點蠢萌,蘇茜是好笑又好氣,無語道:“那就是你不笑。”她哀嘆一聲,然後架出一副大哥□□小弟的派頭。
“你能不能有點骨氣,別一言不合就傻笑,你以為笑多了就會懷孕啊?那雄性動物早該滅絕了。”
說着,她打直了脊背,卻在電光閃過的剎那,換上了一副像被人扔了一坨屎的表情:“你不會真的春心蕩漾了吧?”
蘇茜是個一激動就控制不住嗓門的人。這一拔高的嗓門吓得田笑着實不輕。連那嗆了一口的水也受不了這驚吓,又原路返回到杯子裏驚起了一串細小又粘膩的白色泡沫來。
蘇茜一臉嫌棄地遞給她一張紙,毫無憐香惜玉地繼續攻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像這樣的逼問已經持續了半個月之久,卻奈何一直停留在“高越這個人名,性別男,身高一米八”上,至于家住哪兒,幹什麽的,興趣愛好是什麽,通通一問三不知。
田笑給出的解釋則是,“花看半開,酒飲微醉。萍水相逢,秉承人幫人的信念行走于社會,至于交情或深或淺,那得看天意。”
要不是知道她的文藝腦細胞又犯二,蘇茜差點就信了她那個邪。
田笑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又能怎麽說得明白呢?
田笑搜腸刮肚,醞釀了一番說辭,正欲張嘴來化解這個當口,耳邊就傳來有如被吸走魂魄的聲氣。
“My God!”蘇茜倒吸一口涼氣,“田笑笑,你上輩子是拯救了銀河系嗎?”
莫名其妙的話讓田笑摸不着頭腦,她轉頭見蘇茜兩眼放光地盯着前方,便也順着望過去,瞬間,呼吸變得深深又深深,複淺淺又淺淺。
休閑得體的黑白裝束,稱落得眼前人越發的挺拔俊朗。他眉目英挺,他神采奕奕,他邁着與雙肩同寬的步子,随意中透露出優雅,散漫中又有種風度,穿過鬧騰的飯桌,像是踩着遙遠的愛爾蘭鄉村音樂,目不旁視地向這邊走來。
那一頭板寸,也是幹脆得潇灑。
最引田笑注目的,還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陽光的反射下,是越發的清晰明朗。像是太陽對星星的遙遙注目,即肆無忌憚又漠不關心,卻偏偏能揪住人心。
田笑突然想到,這是他們第二次在白天見面。除開下雨的那個晨陰,幾乎都是在晚上。
她不曾料想過,青天白日下,點染上日光色的他,竟清晰分明得如此透徹。讓她不自覺地想到了朗月星空下悠悠踱步的少年。
晚上的他有下午茶的悠閑,而白天的他,是滿天星鬥下的一抹潇灑。
不可思議。
這份奇妙的感受讓田笑心底歡喜,且不自知地越陷越深。
高越走近後,向蘇茜微微點頭,看了一眼笑得眉眼彎彎的田笑,便徑直坐下,翻起為他早已準備好的茶杯,倒了半杯茶,漫不經心地問道:“等了多久?”
“不久,剛好。”田笑不知不覺又加深了幾分笑容。
“點菜了嗎?”
“等你。”
“女士優先。”說完,高越微微擡頭,杯口觸上薄唇時,視線剛好落在她身上。
田笑迎上他的目光,笑着點頭,“好。”
蘇茜蜻蜓點水般,抿了口茶水,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在兩人間來回輪轉。
一個口吻平淡,一個語調輕巧,卻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兒呢?
而且內心突然冒出的電燈泡是怎麽回事兒?不是今天來試探敵情的嗎?怎麽感覺事情已發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呢?
一系列心理活動發生在一個屁響的時間裏,最後得出的也不過是那一句——輸人也絕不輸陣。
蘇茜将茶杯不輕也不重,往桌上那麽一擱,腰脊骨再那麽一挺,筆直。
受這一響動影響,正在看菜單的田笑轉頭看她,高越随意的眼光飄過來,以及服務員戀戀不舍的視線也來了個轉移。
蘇茜淡定地清清嗓子,頓了一下,道:“紅燒牛肉熱焖蝦藤椒魚片各來一份再來一個紫菜蛋花湯剩下的你們随意……”
一口氣說下來都不帶個标點符號,以至于給人一種那省略號後是好長好長好長的一段出氣的錯覺。
田笑抿嘴笑了一下,算是對蘇茜那一掃而過的眼神的回應。她合上菜單遞至對面:“你看看還要吃什麽?”
高越接過,食指與中指夾住菜單,沒翻幾頁,便被他“啪”地合上,遞給身旁的服務員,頭也不擡地說道:“排骨,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