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曲線的人流中,他在急速奔跑。
堅實矯健的背影,迸發出一股與生俱來的力量,在高速之下,拉出一道極富魅力的動态弧線。
而他的前方是緋紅的夜空。田笑知道,那是地平線上沐浴在溫暖落日下的美麗天空。
但,不知為何,看着他向前狂奔似要踩碎什麽,或者有種無處發洩的瘋狂勁兒,讓她莫名的心慌。
其實不用蘇茜提醒,田笑知道什麽人可以接近,什麽人不能招惹。正因為她沒經歷過什麽世事,所以才對外界的一切都保持着警戒态度。
就像高越,看見他的第一眼,盡管只是個背影,她也能察覺出來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且,是天差地別,南轅北轍,甚至是沒有交點的相背而行。
但,人就是這麽的奇怪。有的人一眼能定情,有的人日久能生情。而她對他,一眼是好奇。
至于好奇什麽她也不知道,就像人們有些時候會莫名其妙的煩躁,但到底在煩躁什麽又不知道一樣。
她就是處于這種狀态。
至于好奇之下又藏着什麽難以釋懷的情緒,也許唯有時間才能答疑。
複雜的問題田笑一般都不會絞盡腦汁地去想,因為她知道,就算挖空心思也是沒有答案的答案。
不知不覺邁不開的雙腿停在了原地。
從直線轉過45度,到90度,角度漸近180度,又回歸到直線。
從最初面對着緋紅的夜空,到最後的背對而立。
似乎所有的喧鬧都隐沒在了緋紅色背景裏,只餘下她與他即刻到來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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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她奔來的勢頭,有青山撞入懷的自在,有踏碎月光與星争寵的氣勢。田笑就那麽癡傻如一地站在原地,忘卻所有般,宛然化身成了一塊望夫石。
連高越猛然加快的速度,以及穿透黑夜的一線呼喚都被她自動打上了馬賽克,變成了模糊的背景色。
也許人在危險來臨的前一刻,都有本能的預知反應,就如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樣。
剎那的驚醒,如魂魄附體,像是穿過了一層靜谧的無形空間,回到了現實世界般,四周的喧鬧聲轟然侵入田笑的所有感知。
意識恢複,且更加清晰敏銳。在一堆的雜鬧聲中,她極其精準地辨識出一道呼嘯且越行越近的聲波。
但那聲波只給了她辨識的機會,以及聽清前方傳來的一句髒話,就迫不及待地與她碰撞出仇恨的火花。
一記沉重的悶響延伸出吐血般的慘叫,她被一股狠勁兒十足的力道硬生生地帶飛了出去。身子随着不受控制的慣性,抛出一個短而不怎麽優美的弧線,最後不出意外的以狗吃屎的絕佳姿态匍匐在地。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今晚是她蝴蝶骨命定的劫數。
高越眼看局勢無法挽救,在幾步之遙前,及時地剎住腳,停在地上的人頭前,彎腰屈膝,雙手撐上膝蓋,将他一部分影子投覆在她身上。
高越暢快地呼吸吐納,用好笑的眼神看着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語氣是難得的平易近人:
“那一式場外球不錯,力道勁猛,速度極快,可惜折在了軌跡上。”
地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穩如泰山安如磐石。
高越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擡眼遠放,随意瞟了一眼朝這邊小步跑來的身影。似乎是意識到什麽,只一刻的停頓,他便挪移腳步,回身探手。修長的手指觸上兩側腰身,不多不少,剛好覆上半掌。
田笑是把遲鈍的鉛刀,斬不破任何突如其來的意識。對于目前的形勢,她還完全沒有形成一個清晰的認知概念,就被人從地上給拎了起來。
突然的空間位移,讓神經格外地精準敏銳,将捕捉到的每一絲痛覺信號聚集,然後成倍放大,痛得她忍不住低哼出聲。
扭曲的面部表情正巧落入趕來的肇事者歉意的眼裏。
“同學,你……沒事吧?”
身罩紅色球衣的男生陽光又高大,兩頰因為激烈的運動和天氣的燥熱,反射出兩道粼粼水光。他極力平穩自己的呼吸,看着田笑要死不活的樣子,眼中的歉意又濃厚了幾分。
“她沒事。”
高越很自然的接過話頭,只是語不帶善。田笑也想開口,卻被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凝噎在胸。
“你要是沒事,可以走了!”
田笑“……”
肇事者“……”
足球男生看着個高體壯,膽子倒小,被高越這麽一句話就給唬跑喏。
但在他灰溜溜地逃走之前,還是非常禮貌地向他們微微一笑。那笑裏似有一分自知,兩分歉意,以及,三分意味不明。
田笑還停留在那男生的笑容裏,耳邊就突如其來地傳來一聲戲谑的低語。
“你還要靠多久?”
塑膠跑道上,或急或緩的人流從身邊擦過。田笑将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高越的胸前,背身靠在他懷裏,頭頂剛好在他兩肩一線的水平上。
然而她的反射弧不是一般的長,不僅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對勁,且非常不自知地嘟哝了一句她這一生來頭一次破天荒地……耍流氓。
她說,“趴地上好好的,被你拉起來不靠你靠誰啊?”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然而他們兩個人都是屬于前者。
在短暫地沉默後,有如電流一般的熱氣直往耳裏竄,酥麻得田笑一陣戰栗。
高越突然埋下頭低至她耳畔處,猶如清風呢喃的兩個字,讓她立馬意識到勢态的嚴重性以及羞恥性。她頓時化身成離弦之箭,梭的一聲,從他身上彈射了出去。
面部的毛細血管如春來百花開般齊齊綻放,炸出一片姹紫嫣紅。田笑幾欲滴血的表情,洩露出她所有的窘迫與羞憤。
她從未如此強烈地渴望,所有能将她照亮的光明都黯然失色在黑夜裏,路燈、月光、星輝,還有他眼中的眸光。
“撒嬌”兩個字是他對她心血來潮地戲谑,卻不曾想,成了她人生歷史上濃墨重彩的頭一筆。
高越似乎心情很好,耐心地陪着別扭至極的田笑慢跑完三圈後,送她回了公寓。看着她上了樓,才撥通了那六個未接來電。
“越哥,你在哪兒?”電話裏的嗓門很大,蓋過了一起傳輸過來的吵鬧聲。
他冷冷地回了一個字,“說。”
好在對方一點也不在乎,還嘿嘿笑道:“舒哥到了,我們在老地方等你,你快點啊!”
挂上電話,高越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毛巾。那是田笑強塞給他的,說是買多了,正好送他擦擦汗。
他深邃漆黑的眸子裏,有光流動。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然後又松開。一緊一松間,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