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田笑舍身陪君子,帶着高越走了一遍校園。盡管天黑黢黢的,但好歹還能看個輪廓影子什麽的。
一路上都是田笑清爽的聲音。走一處指一處,然後再說一段經典建築衍生出來的傳奇故事。
高越偶爾回一兩聲,表示自己在聽。
田笑一向話少,只是高越沉默,相對起來,她就成了多嘴的人。
當走到一處光線明亮的地方時,高越擡手間,田笑猛然發現他左手腕處有一道傷痕。大概一寸長,血已經幹涸凝固成紫黑色。
似乎是剛受傷不久。
田笑說要帶他去處理傷口,卻遭到拒絕。幾輪博弈,高越還是敗給了她,被拖去醫務室包了紗布。
至于為什麽受傷,高越沒說,田笑也沒有問。
從醫務室出來,轉過一個彎,是操場。
此刻校園裏最有人氣的地方。
夜跑,打籃球,三三兩兩聚堆聊天,也有一家人帶着孩子出來散步。就像夜的晚會,熱鬧卻不吵鬧。
幾撮細碎額發被汗水浸濕,粘在田笑額頭上,油膩膩的。夏季的夜晚悶熱,是白天蓄積的熱氣散不開的緣故。高越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向四下望去,很快又收回視線。對她說道:
“你先過去坐一會兒。”
他朝灌木叢前的一排長椅揚了揚下颌,然後就轉身走了。
田笑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愣了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朝那邊踱去。
走了将近一節課的時間,身上出了汗,被夜風一吹,時間久了竟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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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坐一會兒,高越就回來了,遞給她一瓶農夫山泉。田笑發愣一時沒有接下,只聽他說:“喝這個健康。”
回過神來,她自知失禮,伸手接下的同時說了一聲謝謝。心下卻訝異一瞬。
常溫的。
不自覺的,又将視線轉移到他身上。胸腔偏左的位置,隐隐似有所動。
高越在她身邊坐下,拉開易拉罐,可樂氣泡直往上沖,撓得田笑耳朵癢癢的,隔着空氣都能感受到那冰涼爽朗的氣體。
夏天就該喝這個。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爽歪歪地喝着。就好像這個夏夜,才剛剛開始。
“你也跑步?”
高越脊背一軟,靠上椅子,視線落在人影晃動的操場,一臉閑散淡漠。當風從背後的樹下吹過時,他突然問了一句。
“恩。”田笑擰好瓶蓋,不由的話多起來,“這個暑假要留在學校複習,為了順利渡劫,得先把革命的本錢攢好了。”
“渡劫?”高越挑眉反問。
一直以來,田笑是寝室公認的出水芙蓉,絕對的純白無瑕,不谙世道。可謂一心只讀聖賢書,從不過問紅塵事。
就連看個小說都是紙質版本,內容絕對的正兒八經。
剛開學那會兒最兇殘。問她一個當紅小明星是誰,她搖頭晃腦說起了上千年前的老祖宗。
笑噴寝室一幹人等。
其中一個室友正在下床,由于笑得岔氣,結果一腳踩空,哐當一聲,摔斷了腿。
經歷過那次血案,她們深深的認知到沒文化真可怕這句至理名言的偉岸力量。
真真是害人不淺。
但好在田笑的紅塵心還沒有被泯滅殆盡,在幾位室友煞費苦心地經營下,也逐漸走上了正軌。
短短的相處時間,田笑發現,高越似乎比她還要不關心網絡時事,很多網絡流行詞兒他都不理解。
于是乎,她第一次在跟上潮流這方面,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種優越感。
“都說考研的人過的是豬狗不如的生活,一不小心就猝死在書本旁,閉眼的前一刻都還在刷題背書。”
說着她偏過頭,卻意外地對上他若有似無的目光,是一秒也不遲疑地将頭又偏回來,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所以為了安然無恙的渡過這個劫,就要好好地提升革命的資本啊!”末了不忘補上一句,“我這個人惜命。”
高越覺得好笑,因為看書而猝死也是絕了。像是看穿了什麽,繼而問她:
“你今天跑呢?”
田笑捋了捋頭發,回答得很幹脆:“沒有。”她龇牙笑一聲,很是無奈,“室友回家,沒人督促我,跑不下來。”
學習界的精英,運動界的智障。這是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我陪你。”
隔了好久,高越站起身來,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低低地望着她,扔下這麽一句話。
田笑一時愣怔在椅子上,半天消化不了這有如重磅炸彈的三字短語。
消化不了就心慌,心慌就不知道說什麽,但又偏偏不得不說,一說就能扯到天南海北去。
“你很閑嗎?不是,你不工作的嗎?”
“無業游民一個。”
“可是……”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
田笑腦海裏盤旋着那句“我陪你”恍恍惚惚地回了寝室。一進門就感受到冷氣陣陣,渾身一哆嗦,才發現走之前沒有關空調。
要是被家裏的唐老師發現如此浪費,絕對會對她進行再教育。
她翻了半天才找到遙控器,關了空調,剛坐下沒一會兒,手機就來了條短信。
是陌生號碼。
點開一看,手機差點掉地上。
明晚幾點跑?
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田笑齒咬下唇,定了定神,回了一條。
明晚八點。你怎麽知道我手機號的?
很快來了消息:好,就在今天我們休息的那張椅子前碰面。
緊接着又來一條:早點睡,小心猝死。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田笑将嘴裏憋着的一口氣呼出去,點了一連串的省略號過去,卻得到一句晚安。
等了一會兒沒有消息來,直覺告訴她,他不會再回了,便鬼使神差地也回了個晚安。
如她所料,再沒有消息來過。
第二天晚上,田笑穿了身寬松的運動裝,揣着微妙的情緒提前去了操場,但還是遲了高越一步。
白色T恤,黑色條紋短褲,腳踩一雙黑色網面跑步鞋,又是一身黑白搭配,不過田笑挺喜歡他這種穿衣風格的。
非黑即白,幹淨利落,還十分養眼。
高越從頭到腳将田笑打量一遍,什麽也沒說,扭頭就朝塑膠操場走去。
田笑以為自己沒有穿出像他一樣好看的風格,被嫌棄了,作祟之心乍起,忍不住對着他的背影做起鬼臉來。
卻不想他的一個突然回首——抓包了。
頂着一臉尴尬的笑容,她一溜煙地跑上跑道。做完深呼吸剛準備起跑,胳膊就被人拽住,而且力氣不是一般的大。
“先走一圈再跑。”
高越沒給她好臉色。
田笑吸吸鼻子,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也是有脾氣的人。
“做幾個拉伸運動,也是一樣的。”
說着,便擡起她的細胳膊細腿,有氣無力地倒騰起來。
由于她做得太敷衍,引得某人極不滿意。大手一揮,一個按壓動作下去,只聽“嘎嘣”一聲,乍起一聲嚎叫。成功引來不少先是驚恐後是暧昧,繼而轉變成豔羨的目光。
不說高越那張“自帶聚焦光點”的臉,就憑他那頭光可鑒人的“燈泡”發型就足以招搖過市了。
本就夠引人注目的了,偏偏還要擺出一副“天上人間,唯我獨尊,我不是大爺誰是大爺”的睥睨姿态。這對于正值戀愛青春期的少女來說,殺傷力絕對是百分之兩百啊!
感受到四周時不時飄來的異樣眼光,田笑放慢速度,在後面慢吞吞地跑,并且越來越龜速,有如原地踏步。
高越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她那一張臭臉,嘴角禁不住的又往上揚了揚。
“你再慢一點,走路的都比你快了。”他頭也不回地喊了一句。
田笑低頭哼了一聲,心念了一句要你管。再擡頭時,人卻沒影兒了。
她愣怔一瞬,眼光放遠,人群中急速奔跑的身影如潮水般突湧眼底。只那一瞬,她的心似也被潮水傾覆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