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雨淅淅瀝瀝,豆大的雨點從杜英樹上落下,打在傘上啪嗒作響。
也打在人心尖兒上,蕩起記憶裏遙遠的漣漪。
黑白分明的眼裏似有瞬間的波動,或似有恍然地出神。他不着痕跡的視線輕拂過她的面龐,在下一刻暴露出他滿臉的不耐煩。像是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多餘的話。
他左手探向褲袋,又很快退了出來,握着什麽東西就朝田笑扔了過來。語氣冷淡:“你拿的是我的筆。”
倉促間,田笑單手接不住,只能“胸手”合用,才堪堪抱住。傘都差點掉地上。
高越瞧她那樣子,好笑的動了動唇角。
田笑不滿他的态度,抿着唇,從懷裏抽出一支要手感沒手感要長相沒長相的黑色自動鉛筆。
沒錯,是跟了她三年之久的“小黑妹”。蘇茜極其嫌棄這個土到爆的名字。
循着他的話,田笑摸索着昨晚的記憶。
那時她走得匆忙,也沒仔細看,拿起吧臺上的本子和筆就往包裏塞,那猴急樣與趕着去投胎別無二致。
高越見她有開悟的表情,也不着急,雙手插進褲袋就往身邊濕漉漉的路燈柱上靠。
“不好意思,我這就回去給你拿。”
田笑自知理虧,拿錯了別人的東西還讓別人親自送回來,她只能很狗腿地跑回寝室,倒騰了半天才從包裏摸出一支鋼筆。
鋼筆通體黑亮,握在手中絲絲沁涼,如外邊小雨的涼度。
她喜歡這觸感。
一定很貴!抱着這樣的念頭,田笑又火急火燎地往回趕,連蘇茜不在床上都沒發現,并且下了兩層樓後才感覺少了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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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帶—傘。
然後又無奈地原路返回。
她一路小跑。由于人行道砌的瓷磚太滑,她走的馬路。
但經過長時間的熱脹冷縮,與高強度高頻率的碾壓,路面或多或少都有些凹凸不平。再加上人在匆忙的時候,眼睛一般都長頭頂兒上。
所以當她一腳攏進水坑的時候,水花四濺得那叫個歡天喜地,壯觀無比。
要是再配上一段唯美背景音樂,畫面太美,都不忍直視喏!
她慶幸今天沒有穿長褲,而是穿了一件黑白相間的格子連衣裙。不然,絕逼濕一褲腿。
男子還靠着燈柱,視線落在前面的小灌木叢葉尖上要落不落的一滴水珠上,看得沉默出神。褲兜裏的打火機被他緊緊拽在手裏,像是在極力隐忍什麽。突然的一聲響動,讓他下意識轉過頭,眼神變得警戒起來。在看清來人後,是短暫的失神。他像是焦躁難耐,又像是無所适從,脊背脫離燈柱的支撐,立身朝向迎面而來的人。
“你的筆。”
一步的距離田笑就打住了腳,佝偻着背一口一口地往外喘着重氣。
就這來回不到五百米的距離,生生讓她跑出了個馬拉松的感覺。
男子蹙眉,一聲不吭地接過,看都沒看一眼就将筆揣進了褲兜。視線朝四下随意望去,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還好?”
一副生怕她一口氣沒喘過來,就暈死過去的口氣,麻煩。
田笑雙手握傘,氣息由急轉緩,漸漸平息。但她還是有點吃不消,只點點頭,省去了說話的力氣。
似有點心不在焉,隔了一會兒,男子又說道:“那就吃飯,我餓了。”
說完,擡腳就走。許是沒有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他側過頭,不耐煩起來:“走不走?”
愣怔在原地的田笑頓時回過神來。她是在想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素未謀面,卻拔刀相助,救她于“小流氓糾纏”之中,但又不承認他是在幫她,而且态度冷淡疏遠。
這一大早,老天爺還像個小女孩似的哭哭啼啼,他傘也不打,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她面前,就為了一支鋼筆?
好吧!她也很珍惜她的小黑妹。如果知道它下落不明,幾個晚上她都會睡不好覺的。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兩人面對面,坐在空落落的食堂,靠近窗戶的地方,喝着稀飯,啃着鮮肉包,咬着油條。就算他頂了個光頭,依然帥得飛起。就是那雙眼睛太過深沉與冷漠。
但,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她連他叫什麽都還不知道呢!
田笑終于咽下那一口快被她嚼成渣,恨不得在口腔裏就消化了的鮮肉包,醞釀好的話還未出口,他的聲音就先傳到了耳邊。
“高越。”隔了幾秒,他又補充道,“高山難越。”
田笑面上雖笑意盈盈,心下卻是被人看穿的無措感。
“田笑。”
她還想說什麽卻又猶豫。就在這時高越突然擡起頭,将嘴裏叼着的最後一小截油條在齒頰蠕動下,整個給送進了嘴裏,腮幫子頓時被脹得圓滾滾的。
弧線性感的嘴唇光潤亮澤,像是下一刻能滴出油來似的。臉色也不似剛才的蒼白,還多了幾分血色。
他吃飯的樣子還好,不粗魯但也說不上優雅,算是正常。但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誘惑力,比如剛剛走過去的食堂阿姨就一直盯着他看。
難道是他吃得太香,饞得阿姨也想來一根?
“你吃飯可以啊!”
高越解決完早飯的最後一根油條,見田笑心不在焉,稀飯就吃了幾勺,包子只啃了一口,南瓜糯米餅從頭到尾都沒動一下。三根纖長的手指擱在雞蛋上一探溫度,如料想的一般,涼透了。他便嘲諷了一句。
“啊?”
田笑茫茫然,望着他端起盛有雞蛋和南瓜糯米餅的碗,就朝食堂窗口走去。然後又看着他一雙長腿幾步懶散地踱回來。
這讓她想到了陽光明媚的下午茶時間,慵懶而又惬意。
“先吃雞蛋。”
高越放下碗,将雞蛋“啪”的一聲拍在她面前,二話不說拿起筷子插上南瓜糯米餅就往嘴裏送。
田笑都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張開的嘴合上又張開,張開又合上。最終還是默默地喝她的稀飯。
這一系列小動作高越是看在心裏,無視在眼裏,善意提醒在嘴裏:“早上不宜吃油炸食品。”
“那你還吃?”
田笑好氣又好笑。似賭氣一般,将雞蛋往餐桌上重重一磕。
額……
力氣有點大,似乎好像大概蛋白都碎了。不過雞蛋握在手裏,卻熱乎乎的,她才記起食堂有提供免費的微波爐。
平常她很少去加熱,也不是懶,只是沒有那個習慣。
想不到他還挺細心的。
“還不吃?”
語調低沉緩慢,似乎隐隐帶着點威脅。好像她再不吃,他就不客氣了似的。吓得田笑趕緊埋頭吃起來。
看她吃得着急,高越蹙了一下眉,嘴角動了動,卻也沒說什麽。
田笑越吃越覺得不對勁兒,她抽空擡起頭來,問道:“你沒吃飽?”
高越“呵”笑一聲:“你當我是飯桶?”他已經喝了一碗稀飯,兩根油條,一個包子,外加一個煎餃。而現在,還在啃餅。
公寓樓下,田笑看着高越穿過鐵門,轉角不見了身影,才松了那根緊繃的弦,但心裏總覺得硌得慌,像是落下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感覺一向很準。
一直到她準備将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門被人貿然打開,蘇茜活像一副被人□□了的模樣出現在了門口,她才猛然想起。她臉色凄苦地說道:
“茜子,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蘇茜面無表情,眼簾似有若無地微垂,掃到她那雙略顯空蕩的手,嘴角一記冷抽。
只聽“砰”的一聲……門被無情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