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過完年後,那佳爸爸回廣東打工,那佳依然在北京上班。這天,陳姐發信息來,說有一個比較合适你的失孤女孩,要不要了解一下?那佳讓把女孩信息發來,不一會兒,陳姐發來一份女孩的簡介。女孩叫藍田,是貴州苗族的一個小學二年級學生。她父母在外出做生意時,出車禍喪生。目前她跟着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女孩的爺爺奶奶已是耄耋之年,無收入來源。
那佳看着簡介上的女孩照片,蓬亂的頭發下掩映着一張稚氣的小臉,眼神純淨而無助,雖然衣着褴褛,但仍可看出是個清秀的女孩子。那佳端詳着這張小臉,遙想着當年的自己,感覺莫名的親切和親近。于是她就跟陳姐确定了結對這個女孩。陳姐問要不要過去考察一下?那佳忙說不用了。一是那佳工作忙,路程遠,二則那佳還沒有做好和女孩見面的心理準備。
約定資助的标準是每月300元,每年的9月份和過年時分,那佳會按照網站的約定如數學費彙到她的學校。開學季或者節假日的時候,那佳也會買一些教輔書籍、學習用品之類的寄給她。
藍田家裏僅有一部手機,一家人共用,偶爾周末的時候,藍田會打電話給那佳,這個時候也是那佳最尴尬難熬的時刻。每次藍田稍顯稚嫩的聲音隔着聽筒像背誦課文一般傳來:“阿姨,你吃飯了嗎?你工作忙嗎?阿姨,你就像我的媽媽一樣。”那佳總是不由自主地把聽筒拿遠一點,仿佛聽筒會燙耳朵一般。對于還未走進婚姻的那佳來說,走在路上聽見小朋友喊阿姨都想糾正過來,讓其喊姐姐,更聽不了‘媽媽’一說了。但這些資助人的情況其實受資助者是不了解的。有一次,電話裏藍田奶奶的聲音傳來:“恩人哪,太感謝你啦……”聽的那佳有些驚駭。
包括女孩的來信也讓那佳感到難以應對。藍田所在的山區,沒有任何快遞能到,只能靠平郵。每次那佳給寄東西,收到後藍田就會寫一封回信。信上的措辭都很公式化,就像是經過專門的指導,怎麽稱呼,如何問候,怎樣表示感謝,似乎都有通用的句式。比如這封:
敬愛的阿姨您好:
您對我的支持和關懷,我有萬分的感謝。有了您對我的支持和關懷,在您的幫助下對我有極大的啓發,推進了我的學習努力和進步。
由于我們所在之地是高寨地區,很多子弟都上不了學,難以走進學校的大門。
今天,有了黨和政府的關懷,所有的子弟都走進學校的大門,真實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感謝黨的培養和老師的教育,我要以最大的努力走好自己的道路,才能對得起您阿姨和家人老師的希望,成為一個有用之材。
我在新的學年裏,我一定努力學習,取得好成績,我會永遠記得阿姨您對我的關照。
敬禮
XX鎮XX小學學生
藍田
XX年XX月XX日
這種與年齡不符的公式化的語言,讓那佳産生一種不适和距離感,也讓那佳感到很被動。藍田打電話時,那佳似乎比藍田還拘謹,收到藍田的信,那佳也不知道怎麽去回信。這時的那佳,和工作中的風風火火、和男人相處時運籌帷幄的狀态有天壤之別。當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個人,在和外界打交道時,可以創建一套自洽的僞裝系統,運用自如;可是在獨處時,在面對自己時,深藏在心底的創傷和心結卻暗流湧動,讓人不知所措。那佳在面對藍田時,就好像面對的是孩童時期的自己,努力去直面脆弱、不逃避,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氣。
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局面與那佳的初衷相去甚遠。本來,那佳從自己的親身經歷出發,認為物質條件固然重要,但更難以得到的,是成長過程中心靈的陪伴。所以比起每年捐一筆錢給不知去向的XX會,那佳認為直接給到受助人手中的捐款無疑更有意義。但其實與受助人接觸的過程,也是資助人精神引領和輸出的過程,而這點,恰恰是那佳所不具備的,因為,在精神方面,那佳也是一個需求方,她也想在這個過程中治愈自己童年的傷。那佳感到很郁悶,在尋求如何去突破。
那佳的住處距離郵局有點遠,而某公益機構的網點則離那佳住處不遠。所以有時需要寄東西時,那佳就送到公益機構,讓幫代寄。長此以往,那佳成為了這家公益機構的常客,在那裏聽聞了不少愛心人士的故事。
走進某公益機構的大門,進門前臺即是接受捐款的愛心窗口,有一位義工接待員張姐,她工作的一部分內容就是“聊天”。到這裏捐款的幾乎都是北京本地人,不少還是離退休老人。他們帶着現金遠道而來,不為留名、不為上榜,只為獻一份愛心。有些人捐款後會坐下歇歇,和張世英聊聊天,說說退休工資拿多少、子女對自己怎麽樣,還有的會特別關注受助者情況,想第一時間雪中送炭。有的市民來過一次就成了常客,定向捐助、定時捐款,也有市民通過彙款轉賬方式定期捐款。
這天,那佳又來到這家公益機構,準備讓機構幫寄兩件棉衣。正在填單子時,見一名郵政工作人員走進來,張姐熱情招呼,顯然已經很熟悉了。“神秘人又來捐款啦?”張姐笑着問。
“是呀,看到熟悉的白信封和娟秀的字跡,我們估計是‘順其自然’又來捐款了,于是我們專程送來,這是對他(她)和所有其他隐名捐贈群體的致敬。”郵政儲蓄的工作人員激動地說道,“能為他(她)服務,我們真的很開心!”
在衆人的關注下,工作人員拆開了信封,映入眼簾的果然是一疊厚厚的彙款單,共105張,其中103張是9999元,1張50元,1張53元,累計103萬元!
從1999年起,這位神秘人就堅持向該公益機構捐款,雷打不動,算上今年,已經連續捐了十幾次了。
張姐滿面春風地對衆人說:“這位神秘人的影響真大啊,現在匿名捐款成為了一種風尚,形成了一個特殊的愛心群體,給千千萬萬的人送去了溫暖。”
圍觀的人紛紛咂舌。有的說:“做好事容易,但是堅持這麽多年,又不圖名,真不容易!”
另一個小夥子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大聲喊:“查一下彙款郵局的監控,肯定能查出來。”
人群中哄堂大笑。随即有人打趣:“就你聰明。”
張姐含着笑,諄諄教導:“既然這位善人不想讓大家知道,還是別找了,就像他的名字,順其自然吧。”
人群中一位身材高大、帶有企業家氣質的中年大叔邊分析邊贊嘆:“這每年的捐贈額越累越多,說明他的生活越來越好。好人有好報。”說着豎起來大拇指。
“肯定是位企業家,做大生意滴!”小夥子踮起腳,從人群中探出腦袋,又來發揮聰明才智了。
小夥子的話惹來大家一陣笑聲。
從公益機構出來,那佳的心裏一直暖暖的,似乎受到了某種熏陶和濡染。錢是什麽?有的人享受賺錢帶來的快樂,有的人卻在享受散錢帶來的幸福和快樂。以前,在公司裏,大家都是比賺錢,拼業績,誰賺得多誰最得意,誰的財富多誰是老大。而在這裏,似乎走進了另一番天地,大家節衣縮食,把省出來的錢争相捐出去,去救助需要的人,這個過程使她們感到快樂。有的人終其一生停留在賺錢的世界,不曾欣賞到散錢世界的風景,或者說即使見到了也嗤之以鼻,可謂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