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次沙龍活動中,皓書還有一個牽挂的知識點,就是陳彬提到的,芝諾的“飛矢不動”的理論,這個梗早在上高中時就被自己用過了,而且屢試不爽。甚至在多年以後,遠在日本的田子打電話給皓書時,皓書依然把這個詭辯論派上了用場:
這天,趙亞生向田子求婚了,田子有些躊躇不定,就給皓書打電話。“趙亞生向我求婚了,可是我拿不定主意。”田子講。
“為什麽?”
“對于趙亞生我感覺還行,我還能拿得住,但是他媽媽,還有他那個嫁不出去的姐姐,我感覺很難相處。我不知道這個婚該不該結。”
“趙亞生對你好嗎?”
“挺好的,他經常……有一次……我不想……但是他還是……我都有點煩了”田子話匣子打開,采用凡爾賽文學經典的造句結構,巴拉巴拉說了一個幾乎可以得凡爾賽文學一等獎的作品。
皓書把電話離耳朵遠一點,這糖吃多了,也會齁到。接着問:“那你喜歡他嗎?”
“還行吧,人不是說,與其找一個你喜歡的,不如找一個喜歡你的,過的幸福。”田子有點遺憾,卻也知足。
“那就夠了呗,結婚不是就是要找一個你喜歡他,他喜歡你的人嗎?”皓書直接明了地回答。
在咨詢別人的時候,很多時候我們已經做好了決定,只是還有些許的猶豫,所以我們只是想借別人的嘴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是,不過我還是擔心結婚後這婆媳關系,外加一個大姑子,這關系我應付不來。”田子考慮的這點也不無道理,不過很明顯,她賦予這點煩惱的權重小于她和趙亞生的感情的權重。縱使前路有荊棘,但依然會向前行。
皓書有點不耐煩了,男生在解答女生心理困惑時的耐心,總是只有那麽一丢丢,何況這本就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耐心再減一分。“我保證,你們結婚後會很幸福的。”情急之下容易出錯,說完皓書就知道草率了,後悔了,這哪兒跟哪兒啊,又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自己結婚,自己如何保證?
電話那頭的田子也笑了,這正是她想聽的話,但不是想從皓書嘴裏聽到,而是想從趙亞生嘴裏聽到,又或許,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第一次是趙亞生跟她說的,能從朋友嘴裏第二次聽到這句話,心裏更踏實了。“你怎麽保證?”田子笑着故意問。
皓書心想壞了,自己挖的坑自己跳進去了,怎麽辦?皓書下意識想到了上高中時和田子打賭賽跑的事了,說:“不信打賭,咱倆再賽跑,哈哈”
“行了行了,又再胡謅你那套兔子追不上烏龜的鬼理論了,拜拜”田子挂了電話,皓書也解脫了心理咨詢師的責任。
以前對于芝諾這個理論,皓書只了解個皮毛,但是在生活中唬唬人就夠用了,現在自己學了哲學,而且讀了研究生,他不想再給人留下詭辯、狡辯的印象了,如果有機會,他希望能給小夥伴們全面地講講芝諾這個理論,前提是自己先學好,做好知識儲備。
皓書給陳彬發信息:“陳兄,有個問題想向你請教,探讨一下。”
陳彬秒回:“說。”
“你在咱們宿舍學術沙龍時提到芝諾的詭辯論,我對芝諾也很感興趣,想找機會跟你請教學習一下。”皓書打完字發送過去。
“請教談不上,我是主攻中國哲學的,西方哲學只是偶爾涉獵,不過關于詭辯論我最近也很感興趣,你定時間吧,咱們倆探讨一下”
“那就本周六晚上,咱倆一起去外面吃個飯吧,小菜飯館,18:30見?”
“OK”陳彬發了一個OK的表情包過去。
周六傍晚如約而至。皓書早點過去,要了個雅間,點了三個菜,一個千頁豆腐幹鍋,一個小雞炖蘑菇,這是陳彬最愛吃的,一個是海蜇拌黃瓜,另外要了兩瓶啤酒,剩下的讓陳彬過來點。把雅間位置給陳彬發過去,筆記本、硬筆放在桌子上,就坐等他過來了。
不一會兒,陳彬就到了,抱了厚厚一打打印的A4紙,可見陳彬也是用了心的。
兩人坐定,皓書讓陳彬再點倆菜,陳彬說這就夠了,不用點了。于是開吃,也喝了點啤酒。填飽肚子後,陳彬拿起資料,說:“說實話,邵兄找我來探讨學術問題,我感到非常榮幸。咱們言歸正傳哈,我查了一些資料,關于芝諾,歸納了一下,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芝諾的生平經歷,第二是芝諾的理論,第三是中國的名家與芝諾理論的比較。”
皓書點頭,陳彬喝了一口啤酒繼續:“芝諾屬于愛利亞學派,他是巴門尼德的學生。他的鼎盛年大約在公元前468年,是西方哲學史上著名的詭辯論思想家,而且被亞裏士多德稱為辯證法的奠基者。據說芝諾身材偉岸,相貌堂堂,他不僅是一位哲學家,而且也積極地參與城邦政治,後來也是在政治鬥争中身陷牢獄,最後遭遇酷刑而死。這是芝諾的生平。
第二,芝諾的理論。芝諾本人在哲學上并沒有什麽新的建樹,他所做的工作就是通過一套‘辯證法’或者詭辯論來論證老師巴門尼德的思想,尤其是巴門尼德關于‘存在’的基本特點的思想,即存在是不生不滅的、獨一無二的和不變不動的。在這裏面,不生不滅與不變不動可以合并為一點,即不動。這樣,巴門尼德的存在的特點就可以概括為不動的和單一的。芝諾在論證的時候所采用的方法是通過歸謬和反證的方法來達到目的。既然巴門尼德的存在是不動的和單一的,而不動的對立面是運動,一的對立面是多,所以芝諾就反過來證明運動和多是虛假的,從而得出不動和一是真實的結論。我們知道,巴門尼德把運動和雜多的事物稱之為非存在,而認為存在是不動的和單一的。芝諾的論證就是要從邏輯上來支持和鞏固巴門尼德的這個觀點。
芝諾的論證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對運動的否定,二是對多的否定。我們先來看對運動的否定,這一類的論證包括‘二分法’、‘阿喀琉斯追烏龜’、‘飛箭不動’、‘運動場’等等,這裏我們介紹其中的三個。
第一個論證叫“二分法”。芝諾論證說,當一個運動的事物要城A點到達B點,它首先要走完整個路程的1/2. 而它到達這個1/2的地方,又得先走完這1/2路程的1/2,如此推下去,它永遠也不可能到達B點。第二個論證叫“阿喀琉斯追鳥電”。阿喀琉斯是希臘傳說中的大英雄,奧林匹亞競技會的賽跑冠軍,跑得很快但是芝諾卻證明,阿喀琉斯追不上鳥龜。他是這樣證明的:阿喀琉斯在烏龜身後段距離,然後開始追趕鳥龜。他要想追上烏龜,首先必須到達烏龜剛才出發的地方:而當他到達那個地方時,烏龜已經向前爬了一小段。于是阿喀琉斯又必須首先到達烏龜現在所在的那個地方,而這一段時間裏烏龜又往前爬了一點。以此類推,阿喀琉斯只能無限地接近烏龜,卻永遠也追不上烏龜。第三個論證叫做“飛箭不動”。一支箭從A點飛到B點,要經過A點與B點之間的所在點。在每一瞬間,它都處在某一點上,在這瞬間它在這個點上是不動的(否則我們就不能說它在這一點上)。從A到B的距離是由其間的每一點集合而成,飛箭在每一瞬間在每一點上都是不動的,不動加不動仍然等于不動,所以飛箭不動。”
講完這三個論證,皓書适時插話:“這第二個論證,用現在大家熟知的故事,也可以說成龜兔賽跑,兔子永遠追不上烏龜。”
陳彬哈哈一笑:“是的。”然後低頭看了眼材料,繼續講:“芝諾的第二類論證是對多的否定,這方面的論證也有許多,例如“大小的論證”、“谷粒的論證”、“地點的論證”等等。這些論證比較枯燥,而且帶有強詞奪理的色彩,我簡單地給同學們介紹一下。
“大小的論證”旨在反對存在是多的觀點,因為只要事物有大小,它就不可能是單一的了。芝諾論證道,如果一個事物有大小,那麽它就會有各個部分;而如果它有各個部分,它就不再是一個單一的東西面是一個聚合體了。面且它只要有部分,那麽限分送所以有部分,如此推下去,事物将由無限多的部分組成。如果分都有體積,那麽無限多的部分加起來就會是無限大:如果每個起分都沒有體積,那麽無限多的部分加起來還是等于零。所以,無臨這些部分是有體積的還是無體積的,其結果都是荒謬的。因此,請得出結論:存在不可能有部分和有大小,它只能是單一的。“各粒的論證”就比較簡單了,芝諾詢問智者普羅泰戈拉,一粒谷子落到地上會不會發出聲音後者回答說不會。芝諾接着說,一鬥容子落到地上卻會發出聲音,一鬥谷子是由一粒一粒的谷子集合面成的。一粒谷子落地無聲,一鬥谷子落地為什麽會有聲音呢藝諾由此得出結論,多會導致矛盾,因此是虛假的。這個論證看起來是很荒謬的,但是它卻涉及一個模糊學問題,而且後來演變出谷堆論辯(多少粒谷子才能組成谷堆)、禿頭論辯(拔多少根頭發才能成為禿子)等一系列問題。”
講到這裏,陳彬開始總結:“芝諾的這些帶有詭辯色彩的論證無非是要說明,存在是不變不動和獨一無二的,他是通過歸謬法和反證法而得出這個結論的。雖然芝諾不是第一個進行邏輯論證的人,但是他的論證卻非常具有系統性,面且确實把當時的希臘人弄糊塗了,使得人們對感覺的可靠性産生了懷疑。芝諾的這些論證是不能用感覺的證據來加以反駁的,因為它們很提出來本來就是為了反對感覺的證據。這些論證雖然充滿了詭財的彩,但是它畢竟培養了種重視邏輯推理面輕視感覺經驗的傾向,這種傾向對于推動西萬哲學,尤其是形而上學的發展是至關重要的。雖然我們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上可以反對這種傾向,但是我們們卻不能不承認它在西方哲學史上的重要意義。”
皓書深深點頭,同時提出疑問:“芝諾的這些論證,乍一聽,完全是胡說八道,感覺肯定是有問題的,是一種詭辯,但是具體讓你說吧,又說不出來哪兒不對,這問題出在哪兒呢?”
陳彬翻找材料,找到對應的地方,赧然道:“這是我查的資料上面的,數學方面我學的也不太好,但是哲學方面的解釋,意思我懂得,我給你讀一下:
其實,這些論證的共同特點都在于,把空間距離以及所用的時間,無限地往小分割。這在理論上是可能的,但在現實中卻是不可能的。這個問題在數學上涉及極限理論,在哲學上則涉及運動的連續性與間斷性的關系。芝諾論證的要害就在于,只強調運動的間斷性而否認了運動的連續性。雖然我們可以再理論上把運動分割為無數個間斷的片段,但是在現實中運動卻是連續的,不間斷的。因此,芝諾的論證确實是一種詭辯。”
皓書禁不住感慨:“芝諾的這套理論太厲害了,我們這些生活在21世紀,受過大學教育的人,猛一聽這些論證都還有些糊塗,雖然知道他得出的這些結論違背常識,但至少一時說不清楚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更不用說2000多年以前的希臘人了!”
“對,芝諾恰恰就是要通過這些論證來說明,常識是靠不住的,感覺總是在欺騙我們。他要培養一種運用純粹的邏輯推理來認識世界的習慣,用思想中的真實來取代感覺中的真實。”陳彬接着說。
皓書舉杯敬陳彬一杯,陳彬飲下,低頭看材料,接着說:“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的,芝諾的論證無疑具有詭辯的色彩,但是它同樣蘊含着辯證法的萌芽。這也是為什麽亞裏士多德把他稱為辯證法的奠基人。這裏需要提到一個人,你知道克拉底魯嗎?”
“是不是赫拉克利特的學生?就是說‘人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的那個?”皓書轉動腦筋,回答道。
“對對對,原來你也知道,那你為什麽不去反駁赫赫每次說的‘人不能兩次跳入同一條河流?’”
“哎,我懶得跟他拌嘴。”皓書簡言。陳彬迅速點頭,如小雞啄食一般,倆人不僅在思想上、在學術上有交流,在生活上也找到了共鳴。
“克拉底魯為什麽這麽說呢?他說,當你走進這條河流的那一瞬間,河水本身也在流動,因此它已不是同一條河流了,所以,人一次也不能走進同一條河流。這種詭辯論的要害就在于,它把運動推向了極端,只強調運動的絕對性,而否認了靜止的相對性。而芝諾恰恰相反,他只承認靜止的相對性,而否認運動的絕對性。從而得出了‘飛矢不動’的荒謬結論。而辯證法恰恰是要在這兩個極端之間尋求統一,例如飛箭的問題上,辯證法的回答是它在某一瞬間既在某一點上,也不在某一點上。這種既在又不在的辨證關系恰恰說明了運動是連續性與間斷性的統一。當然,運用辯證法是很難把握的,一旦超出了度,辯證法就會流于詭辯論。但是話說回來,正是由于克拉底魯和芝諾等人分別發展了詭辯論的兩個相反的方面,後來的思想家們才可能使辯證法逐漸完善。”
“後來經黑格爾,到馬克思,才發展為我們今天這樣比較成熟和完善的辯證法,就是馬原課上講的三大規律五大範疇。”皓書補充了兩句。
“對。芝諾的理論這塊基本介紹完了。下面是
第三部分,是中國的名家與芝諾理論的比較。名家這個學派,在英文裏有時被譯為‘智者學派’、‘邏輯家’或者‘辯證法家’。他們之間确實有一些相似之處,但也不完全相同。我們先來簡單介紹一下名家。先秦中國哲學所講的‘名’與‘實’相對,有點像西方語言中主詞和賓詞的關系。例如,我們說‘這是一張桌子’或‘蘇格拉底是一個男人’,‘這’和‘蘇格拉底’是‘實’,‘桌子’和‘男人’是‘名’。中國的名家有兩個代表人物,惠施和公孫龍,他們分別代表了名家的兩種不同傾向,惠施強調現實的相對性,公孫龍則強調名的絕對性。我們分別來看一下這兩個人和他們的理論。
第一,惠施的相對性理論。惠施約生活在公元前350——前260年間。戰國時宋國人,他的著作不幸已經佚失,他的思想主要能見于《莊子》中的十點主張。惠施和莊子是好朋友,他倆經常辯論。惠施強調現實中存在的事物都是相對的、可變的,比如他說‘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天與地卑,山與澤平’,等等。
第二,公孫龍的‘共相說’。名家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是公孫龍,我們所熟知的‘白馬非馬’就是公孫龍說的,他當時也是以善辯而著名。他活動于約公元前284—前259年間,他的著作主要是《公孫龍子》。與惠施強調現實中存在的事物是相對的、可變的不同,公孫龍則強調‘名’是絕對的,恒久不變的。公孫龍用‘物’來表示具體事物,用‘指’來表示抽象的‘共相’。他讨論到,人們經驗中的任何對象或可能成為經驗對象的東西,都有形象和屬性,都在現實世界之中,而共相不可能成為經驗的對象,凡名詞所指向的共相都在另一個世界裏,那裏沒有形象和屬性,其中有些共相甚至沒有名字,每個共相都是獨立而真實的。這使他達到與柏拉圖一樣的‘理念’或‘共相’觀念。我們知道這種‘理念論’在西方哲學中具有非常突出的地位。
好,有關與芝諾相關的理論大概就這些。”
陳彬說完,長舒一口氣。皓書豎起大拇指:“今天我請這頓飯,物超所值啊!”兩人哈哈大笑。
二人繼續喝酒吃菜,至晚方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