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于是皓書在宿舍呆的時間更少了,除了睡覺,爬起來就逃走,逃往圖書館。一次去食堂吃飯時,皓書對王城和張琳聊起了宿舍的事兒,大倒苦水,王城和張琳聽的卻很歡樂,哈哈大笑,想不到哲學生也這麽幼稚。
“哎,你們別光笑,給支支招啊”皓書提醒他倆。
“人家說的很對呀,你記不記得上馬原課的時候,老師一上來就會強調,哲學的基本問題就是思維與存在的關系問題?這個問題包含兩方面的內容,其一是思維與存在何者為第一性的問題,由此決定了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之間的分歧;其二是思維與存在有無同一性的問題,也就是說思維能否正确地反映存在,由此導致了可知論與不可知論之間的分歧。而這個思維與存在的同一性問題,最初就是由巴門尼德明确地提出來的。”張琳結合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進一步進行了發揮和闡釋。
“對對對,要我的話,就在旁邊敲鑼打鼓,給他倆加油鼓勁,吶喊助威。”王城憋住笑,揶揄道。
皓書搖頭,對這個策略表示不認可,同時提醒王城态度要端正。
“理論的分歧最好通過一場理論的較量厘清,不妨讓他們痛痛快快争論一場。另外,可以考慮一下矛盾轉移法,以前不是盛行決鬥嘛,現在不行了,但是可以找一個他們共同的敵人,來轉移矛盾,在共同面對敵人的過程中化解矛盾,增進友誼。”張琳說。
皓書思索一下;”這個方法可以有,但是哪有共同的敵人呢?我可不想當他倆共同的靶子。”
“我可以。有時間拉他們出來練練,我一個人對他倆。”張琳豪氣放話。
這話皓書信,他可見識過張琳的實力,赫赫和沈靜倆人也未必是張琳的對手。張琳上單杠可以兩邊換手,來去自如。一次,他和王城跟随張琳去打跆拳道,他倆也不是張琳的對手。據張琳自述,她的前男友和她在大街上鬧了點別扭,男生前去拉她衣服,她往後一個甩手,男生竟一個趔趄,後退幾步摔倒了,造成輕微腦震蕩。男生由此控訴張琳家暴,張琳很委屈,她說我只是輕輕一甩手。倆人關于這次事故的認知存在巨大分歧,最後導致了分手。
但是如果讓他倆去對打一個女生,難免會挫傷他倆的自尊心,此法未必是上策。思來想去,還是找機會讓他們自己争論個痛快吧。皓書這樣想着。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為了解決當前的困境,皓書決定組織一次宿舍學術沙龍,他在和陳彬首先溝通了一下想法,陳彬舉雙手雙腳贊同,畢竟,他兩人作為這場冷戰的受害者,苦現狀久已。與其這樣冰冷僵持着,不如早點讓雙方吵出來。皓書又分別私下裏找赫赫和沈靜溝通,得到肯定回複之後,皓書在宿舍群裏發布:
“重要公告:
為進一步提升我宿舍人員的科研能力,活躍學術研究氛圍,促進跨學科學術交流,營造創新、多元、活潑的多學科交叉學習和交流環境,拟于本周日晚19:30,在南苑學生宿舍302室舉辦了首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學術沙龍。本次學術沙龍的主題為——對巴門尼德的存在論的理解和反思。
沙龍流程:
邵皓書:會議主持
赫赫、沈靜主要發言
陳彬:做會議記錄
望大家悉心準備,收到請回複。”
“收到。”
“收到。”
“收到。”
赫赫、陳彬、沈靜紛紛跟着回複。
離周日還有5天時間,這幾天宿舍裏很安靜,相安無事,因為大家都把精力放在積極準備周日研讨會上了。
有事情做的時候,時間總是過的很快。周日晚19:30如約而至。
大家吃完飯,拿着打印的材料,提前10分鐘到宿舍做準備工作。19:30,每人坐在自己的凳子上,面向中心,陳彬打開手機的錄音機,皓書開始講話:“各位同學,晚上好,這是我們宿舍第一次舉行學術沙龍活動,非常感謝大家能準時參加。這幾天相信大家都已經做了充分準備,希望大家能暢所欲言,在交流思想的過程中提升自我,增進友誼,共同進步。下面先請沈靜同學簡單介紹一下巴門尼德的思想。大家歡迎。”
大家鼓掌歡迎,沈靜扶了扶眼鏡,開始發言:“大家好,我首先來簡單介紹一下古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的思想。巴門尼德是古希臘時期一位非常重要的哲學家,他的鼎盛年是在公元前500年,巴門尼德是愛利亞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提出了兩個重要的哲學概念,即存在和非存在。’存在‘指事物的本質,’非存在‘指這個紛繁複雜、生滅變化的現象世界。并留下了一句名言,即’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巴門尼德認為人們在認識的過程中有兩條路可尋,一條是真理之路,一條是意見之路,而真理之路就是所謂的存在。另外,巴門尼德還提出了思維和存在的同一性,只有在思想中才能達到知識和對象的同一性,由此才可實現認識世界的目的,在感覺經驗中是沒有辦法來認知世界的。巴門尼德的存在構成了承繼畢德哥拉斯的數,後來到柏拉圖時發展為理念論,巴門尼德也因此成為希臘形而上學發展的重要接力手。大概就是這樣,歡迎大家批評指正。”
赫赫舉手示意,得到主持人允許後開始講:“我的碩士研究題目是關于赫拉克利特的,所以就從赫拉克利特與巴門尼德的異同來談一點我的看法。我們知道赫拉克利特也是與巴門尼德同時代的人,他倆也可以說是開創了後來的西方哲學兩大流派,一個是自然哲學流派,一個是形而上學流派。我們都知道赫拉克利特的一句名言,就是’一個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他的哲學主旨是萬物皆變,我們處于多樣化的世界,無物常駐。他以火為本原,将世界的多樣性統一于一種變動不居、能變生各種異質事物的具體物質。他們兩人在思想上具有一種複雜的關系。以往國內學者往往過分強調二者之間的對立,而忽略了他們之間的同一。實際上,當時巴門尼德的主要對手是米力都學派,而赫拉克利特由于采用了一種複線的立場,所以他恰恰構成了米利都學派和巴門尼德之間的一個居間人。在某些方面,比如火本原說,他與米利都學派是一脈相承的,在另一些方面,比如邏各斯主義,他卻與巴門尼德更加接近。”
陳彬示意發言:“我是研究中國哲學的,所以我想談談中西方關于本體論、存在論方面的差異,我查閱了一些論文,我認為陳村富先生總結的很好。中國嚴格意義上 的本體論,就是形而上意義上的本體論就是貴無論。而這與西方“本體論”,也就是存在論,直接就是崇有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 更為深刻的差異卻在于, 中國貴無論通向了一種無知、無欲、無為、無我的自然主義和虛無主義,西方的存在論卻包含着一 種人為的能動創造的自由主義和人本主義 ,以及作為其異化形式的神本主義。當老子提出“天下萬物生于有, 有生于無”這一命題時, 中國人的基本人生态度就已成定局, 即雖然有成敗、有苦樂、有盈虛、有高下, 但人生最終什麽意思也沒有, 所以最聰明的是做生活的看客:’致虛極, 守靜篤,萬物并作, 吾以觀其複。夫物芸芸, 各歸其根, 歸根曰靜, 是曰複命, 複命曰常, 知常,曰明。 ‘( 《道德經》
第16章 )相反,西方存在論自巴門尼德以來就處于痛苦的執着、追求、操心和煩神之中。如巴門尼德的“ 存在” 本身雖然被說成是“靜止不動” 的, 但它與“思維” 又是同一的,而這種同一性是由“ 邏各斯” 來保證 的 ; 所以為了捍衛這種靜止的立場, 他的學生芝諾不惜否定日常經驗的常識,下最大的工夫來搜求各種邏輯證明,比如對運動的四種反駁及對非存在的反駁。”
輪到皓書發言了,他說:“聽了大家的發言,我受益匪淺。我是研究國際倫理的,從邏輯這塊,從亞裏士多德對巴門尼德的存在,或者稱柏拉圖的理念這方面,談談關于存在的哲學是如何演化為關于實體的哲學的。通過前面幾位同學的發言,我們大體了解了古希臘實在論哲學的基本特點,那就是把抽象的理念當作真正實在的東西,而把感**物當作一些既存在又不存在的過眼雲煙。到了亞裏士多德這裏,我們知道亞裏士多德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哲學家,同時他也是實在論哲學的推進者。當時,他為了調和柏拉圖的理念論與德莫克利特的原子論,其實,德莫克利特與柏拉圖雖然在表面上針鋒相對,但是二者在實質上仍然有某些異曲同工之處。無論是原子還是理念,說到底都是一種抽象思維的産物,而不是感覺經驗的對象。所以有人說,德莫克利特的原子和柏拉圖的理念一樣,其實都不過是摔成碎片的巴門尼德的存在而已。亞裏士多德敏銳地發現了原子論和理念論之間的這種同構性,創造了更高水平的實在論哲學。
我們知道,亞裏士多德是一位形式邏輯的創立者,在他的哲學裏充滿了嚴謹的邏輯精神,這一點他與柏拉圖不同,柏拉圖的哲學是那種富有詩意的獨斷論。過去的哲學家們雖然多次談論過存在,但是卻從來沒有直接追問過存在是什麽,巴門尼德也并沒有明确告訴我們存在是什麽,他最多只是描述了存在的一些特征,比如不生不滅、獨一無二、不變不動等,柏拉圖和德莫克利特充其量也只是回答了’什麽是存在‘而沒有回答’存在是什麽‘。而從邏輯上講,’是什麽‘的問題始終都要優先于’怎麽樣‘的問題。亞裏士多德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他一上來就追問’存在是什麽‘。
既然這樣,我們就必須首先對’存在‘這個概念下定義,即說明’存在是什麽‘。怎麽下定義呢?亞裏士多德發明了一種方法,就是’種加屬差‘。什麽叫做’種加屬差‘呢?我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比如要對人這個概念下一個定義,我們首先找出人所屬于的那個種類,這就是動物,人是動物這個更大種類中的一個屬。但是動物中除了人之外還是許多其他的屬,如牛、馬、狗等,人和這些其他的屬之間有什麽根本性的差別呢?這個根本性差別就在于,人是有理性的動物,而其他動物則不具有這個特點。這就是人和其他動物之間的屬差。所以我們就根據’種加屬差‘的方法對人下一個最簡單的定義,即’人是有理性的動物‘。在這個命題中,’人‘是被定義項,’動物‘是種,’有理性的‘是屬差。
但是當我們要對’存在‘這個概念下一個定義時,這種’種加屬差‘的方法就不管用了。為什麽呢?因為’存在‘是一個最基本的範疇,沒有比它外延更大的種了。因此,我們我們就不能再運用’種加屬差‘的方法從外延方面來對’存在‘下定義了,而只能從內涵方面來對’存在‘進行分析和分類。看看到底有哪些不同類型的存在。亞裏士多德認為,可以把存在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偶然的屬性,比如’這個人是白的‘,’白的‘作為一種屬性也是一種存在,但是這個存在不是獨立的,而是必須依附于某個東西或主體之上;而且即使這些屬性改變了,也不會影響到這個東西本身的存在。例如,當這個人在海灘上曬了幾天,皮膚就變黑了。第二類是必然的本質,即範疇,所謂’範疇‘就是對各種事物就行高度抽象和概括而形成的最基本的概念。亞裏士多德把範疇分為十類,即實體、數量、性質、關系、地點、時間、姿态、狀态、動作和遭受。亞裏士多德認為,任何事物都必須具備這十類範疇。缺一不可,因此範疇是必然性的存在。大家想一想,世界上有什麽東西是可以沒有數量、沒有性質、沒有地點和時間、不處于某種關系,不處于某種狀态和遭遇之中的?可見這些範疇一個也不能少,它們構成了一切事物的必然的本質。但是,在這些必然的本質或範疇中,有一個範疇是最最重要的,其他範疇都必須由它來支撐,沒有它,別的範疇也就失去了意義。這個範疇就是實體。’實體‘涉及一個東西’是什麽‘的問題,而其他範疇則涉及這個東西’怎麽樣‘的問題。這樣一來。關于存在的學說,或者說本體論,就被歸結為實體哲學。’
皓書講的過程中,大家紛紛點頭,有的拿起筆,在本上開始做筆記。’
沈靜示意要繼續發言,皓書看到,說:“好,現在請沈靜同學發言。”
沈靜說:“我的研究課題是海德格爾的,所以也有一些從海德格爾的角度對巴門尼德的看法,想分享給大家。從巴門尼德開始,歷經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經過中世紀,以至近代哲學的實體概念,“存在”始終是西方哲學的核心問題。然而,海德格爾認為,西方的形而上學史就是一部存在的遺忘史。因為,在海德格爾看來,傳統形而上學雖然一直要求研究存在,但忽略了存在者和存在的差異。傳統的思維方式采取主客二元論的認識框架,存在被看做擺在面前的對象,我作為主體對他進行抽象的把握。簡單來說,存在作為對象,我去認識存在。存在與我比肩而立,它是對象,我是主體,我去認識它。這樣的思維方式,在科學中使用是有效的,對追問存在物是卓有成效的,但去追問存在就有問題了。因為,存在和存在者是兩個層面的問題。
海德格爾從詞源上還原存在的本意。從being回到to be,存在不是凝固化的,顯現出來擺在這裏的對象,是存在者。分析存在者,如石頭,只能分析出硬度、大小等物性,絕無可能分析出存在,因為存在隐而不顯。存在始終處在生存中的to be,是生生不息的。
但是,盡管一切存在者因存在而在,但如果要追問存在問題,依舊要通過一個存在者,這個存在者就是人。
因為,與其他存在相比,如桌子,桌子也存在,但存在隐而不顯,人卻始終處在to be的過程中。每個人和自己的存在是融為一體的,存在通過我的活動顯現。換句話說,人區別與萬物就在于始終處于to be 之中,活動讓存在得以顯現。因此,我們需要人這種在者,去追問存在問題。
海德格爾說,不是別的,就是我們向來所是的這種在者,稱之為“此在”(Dasein)。存在問題的落足在了人這個載體。海德格爾稱之為此在,而不稱之為“人”,因為從人的角度是從萬物中的一類東西來講。人和石頭一樣不過是萬物中一類存在者。海德格爾要突出的是,他與萬物不同。他是由存在規定的,他對自己的存在是有所作為的。人獨一無二特點在于,他是此在。此在是存在的林中空地。密林中的天光一洩。”
……
發言者講的好,大家聽得也認真,就發言中提到的知識點,大家提出疑問,交流思想和看法,學術沙龍漸入佳境。
等到學術沙龍結束時,已是21:30。皓書做總結發言:“今天我們的首屆宿舍學術沙龍開的很成功,大家準備的很充分,發言很踴躍,我本人也是受益頗多。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共同進步。”
皓書帶頭鼓掌,大家也鼓起掌來,氣氛熱烈、融洽。
結束後,宿舍裏充滿一種虔誠的肅穆的氛圍,陳彬保存後錄音資料,大家洗漱,準備睡覺,期間偶爾說人說幾句話,語氣都溫柔了許多。大家都為舍友的精心準備和答疑解惑而心生敬意,越來越愛這個宿舍了,什麽吵架、拌嘴、冷戰,都已經消弭于無形,轉化為心心相印和惺惺相惜了。
是夜,四人都睡了一個好夢,大家第一次感到睡的很榮幸,感覺能和這樣有學問的同學當室友,頗感榮幸。經過這次沙龍活動,大家都有被鼓舞到,無論是學術上,還是生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