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皓書因為自己的身高很是憂愁。即使在他宿舍4個人中,他也是最矮的,這使他很是懊惱。趁着還不算晚的年紀,他希望打籃球能幫長幾公分。學習之餘,他經常拉着王城去打籃球。
皓書個子小,多數打後衛,王城經常打前鋒。有一次來的人數太少,沒有湊成隊,只是混打,這次有一位新朋友加入,個頭比皓書略矮,後頭紮半個小辮,像個藝術家,這位朋友在球場上運球跳躍,貼身攔球,很快就融入了大家。有球友投進了三分球,這位新朋友爽快地帶頭鼓掌稱贊:“好!”,引來大家一齊跟着鼓掌。
結束後,各自回去不表。皓書手機閃動,原來是籃球群裏有新人申請加入,他們有個籃球群,皓書是管理員。皓書見是一位女生頭像,便問:“你是誰?”
“我是今天新加入打籃球的。”
皓書很納悶,今天就一位仁兄新加入打籃球啊,怎麽是一位女生頭像呢?但還是給通過了。加入後,皓書私信她:“你是一位女生?”
“對啊,我本來就是一位女生啊。”
“不是,你在球場打球,我們一直以為是一位男生……哈哈哈……對不住了”回想球場上大家摩肩接踵,毫不客氣的肢體接觸,皓書簡直笑出了豬叫聲。
對方回複一個無語的表情。
皓書自己繼續笑的前俯後仰。這位女生真是一位神奇的存在啊,球場上大家沒有一個人把她當成女生的,看她穿着寬松,動作豪爽,大家照素打球,推攔阻擋,毫不客氣,不曾有一刻懷疑她的性別。而且她還挺會帶氣氛,帶頭鼓掌,大家對這位新球友印象還不錯。有趣,此人可交一友,皓書想。
另外一點哀傷是,本來皓書以為來了一位同仁,他的身高終于不用墊底了,誰知竟是一位女生……
皓書發微信問王城,你知道今天新來的那位球友是女生嗎
王城回複:“不知道啊,真的是個女生?”
“是的。”
“操。”王城少有地爆了粗口,隔着屏幕可以想見他驚訝的表情。
後來他們就經常一起打球,成為了好朋友。這位女生叫張琳,是馬克思主義學院的,好交際,好運動,為人仗義。除了打籃球,張琳還愛打跆拳道,一般男生到她手裏,都不是她的對手。後來張琳也加入了他們的圖書館占位置組合,三人經常坐一起讀書。
這樣,皓書的研究生生活,除了上課、和導師打交道以外,主要在兩個圈子裏混。一個是宿舍4人組,總是在哲學的象牙塔裏鬥嘴玩樂,一個是和王城、張琳的三人組,一起去圖書館看書,打球,涉獵外面的新奇世界。
一日,皓書回宿舍,在樓道裏遠遠地就聽見電鑽的聲音。越走近宿舍聲音越清晰,推開門,看見赫赫右手拿着小型電鑽,在另一個胳膊上突突突地工作着。“你在幹什麽?”皓書以為他在自殘,一個箭步過去,緊張地握住赫赫的手,阻止住他。
“喂喂,快松手啊,我在紋身。”赫赫無奈地朝皓書喊。皓書朝他的胳膊上仔細一看,确實有一個墨色的圖案。
“哦,紋的是什麽?”皓書尴尬地松開手。
“這都不認識,赫拉克利特的弓啊。”赫赫一副不屑與無知者為伍,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姿态。皓書看了看,隐約有個弓字的影子。
赫赫對赫拉克利特的鐘愛深入骨髓。前些日子他打算紋身,在自己的凡身**上打上赫拉克利特的烙印。但是嫌太貴,為了彰顯自己智慧,也堅持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理念,他在某寶買了臺紋身機和轉印膏外加若幹耗材,合計500多塊錢,自己畫好圖案,打算給自己紋了。
“不疼嗎?”皓書聽着這刺耳的聲音,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不禁打了個寒顫。
“為思想獻身,何懼這點痛。”赫赫大義凜然,接着說道:“以後有了紋身護航,相信我會文思泉湧,寫論文就不在話下了。”
皓書不再說話。古往今來,很多哲學家都有自己獨特的習慣,蘇格拉底喜歡光着腳站在冰天雪地裏思考問題;笛卡爾則喜歡在溫暖的壁爐邊進行他的哲學沉思,而康德每天下午3點半出門,開啓他“著名的散步”,海德格爾甚至在郊外建了一座小木屋,每次都騎摩托車去小木屋寫作,有時摩托車半路出問題,他就推着過去,我們也從他的著作名稱也可以看出他的習慣,比如《林中路》。
理論是灰色的,但生命之樹長青。皓書并不認同赫赫的這一做法。
赫赫加快了紋身速度。他想趕緊做完,看看沈靜看到時會有什麽表情。皓書初見時的反應讓赫赫很滿意,這使他對沈靜的反應更多了一份期待。沈靜那個膽小鬼肯定不敢給自己紋身,瞧瞧我的紋身多酷!赫赫暗暗得意。誰知沈靜回來看了一眼紋身,什麽也沒說,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這不合理啊,赫赫感到一絲憋屈和失落。之後的日子裏,赫赫便經常缺這缺那,需要去找沈靜借,比如一次性筷子,圓珠筆、充電器等,借的時候一定是用左手,高高揚起胳膊,讓紋身在沈靜面前展現,逗留,再離開。
這一對損友,越損越友。但損的主動權通常掌握在赫赫手中,沈靜屬于被動應戰。赫赫的紋身經常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弄得沈靜很不爽,但是他堅持裝作看不見,不評論,不給赫赫神氣的機會。
可是不爽久了,也需要發洩。沈靜有一項獨特的發洩方法——說夢話。平時有什麽不順心的,憋久了,都在夢裏發洩出來。比如上課遲到了,被老師訓罵,晚上做夢的時候會反擊幾句。跟女朋友吵架,道歉認錯後心有不甘,晚上在睡夢裏再頂回去。這在平時雖然會吵到大家睡覺,但也增加不少笑資。大家會把他的夢話記住,第二天說給沈靜聽,這種游戲當屬赫赫最樂此不疲,晚上捕捉沈靜的夢話可以為第二天損沈靜增加不少談資。
這天夜裏,沈靜突然吼了一聲:“紋身有什麽了不起的,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聲如洪鐘,語速如疾風細雨。宿舍人沒有不被吵醒的。赫赫一聽,這不是針對的自己嘛?頓時很生氣,想争辯,但現在沈靜在說夢話,深更半夜的,如果和他争論起來不雅。只好憤憤然翻身作罷,久久方入睡。
“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是古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的名言,巴門尼德是和赫拉克利特同時代的人。他們兩人在思想上具有一種複雜的關系。巴門尼德所說的“存在”和赫拉克利特所說的“邏各斯”基本相同,都是指事物背後的本質或者形而上學的實體,這個概念到了柏拉圖那裏,就被明确表述為“理念”。巴門尼德雖然還沒有達到柏拉圖的理論高度,但是他的“存在”已經不是指任何一個具體的東西了,而是指思想中的概念。
巴門尼德說“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意思是事物的本質是不可能通過感覺來捕捉的,它只能通過抽象的思想才能把握。而“紋身”是一種感性的、具體的“非存在”,通過“非存在”到達的只能是“意見之路”,而不是“真理之路”。
第二天,赫赫不再和沈靜說話。其實,昨晚赫赫想到了很多,來反駁沈靜,包括論點、論據都想好了,但總要師出有名吧,倘若開口以沈靜晚上的夢話為契子,豈不是淪為笑談,雖勝之而不武嗎?但總要給沈靜點教訓,有話不直說,通過說夢話來表達,非君子所為也。于是通過不理他,讓他反省去。
面對赫赫的冷戰,沈靜丈二摸不着頭腦,私下去問皓書:“赫赫為啥不理我了?”皓書說許是你昨晚說夢話的緣故,諸此雲雲,給他描述了一番。沈靜方知說夢話闖了禍。看來用說夢話來解壓也不太保險,沈靜如是想,人生處處是風險啊,不由對海德格爾的思想更加認同一分:人是被抛入到可能性的境遇之中,人總是想尋求一種踏實、安定感,可偌偌大千世界,可有一方之所供我安身?我們自由地無處可逃,這或許就是人的宿命吧。
不說話也好,就當我從非本真的狀态中解除了一分,直面自己的存在,更自由了吧。沈靜這樣開解自己。這樣,二人開始冷戰。但自由有自由的代價,自由意味着你必須為自己承擔責任,為此承擔後果,如此,自由反而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以前倆人總是尋機鬥嘴,試圖壓倒對方,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能上升到思想之争,唇槍舌戰、同室操戈,着實讓身邊人心煩。現在冷戰,本以為會消停一會兒,沒成想,此冷戰之“冷”,旨在“不喊對方名字”,倆人仍在暗暗較勁,其含沙射影之功,與日俱增,皓書和陳彬夾在中間,痛苦不堪。比如赫赫睡覺前有一個習慣,他喜歡讀一段羅素的《西方哲學史》,起初是小聲默讀,讀到喜歡的一段,無論是哲學家生平、還是思想,抑或是作者的心得體會,便會大聲朗讀,和大家分享一下。這天晚上,大家正準備睡覺,沈靜接到一個電話,這時赫赫開始大聲朗讀,搖頭晃腦,頗為沉醉。沈靜被吵到,大怒,挂完電話,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書開始杠讀,倆人聲音此起彼伏,互不相讓,甚至連一些簡單的句讀都停頓不對,但顧不上了,也無所謂了,反正誰的聲音大,誰能堅持更久,誰就獲勝。皓書和陳彬躺在床上,躲進被窩,堵住耳朵,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