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高二要分文理班。當時有一句話很流行:“學遍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理科生面對文科生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大部分男生都會選理科,文科班幾乎都是女生,偶爾出現幾個男生,大家都會覺得是學理科學不會,退而求其次來學文科的。皓書在選文科還是理科時遇到了極大的困難。皓書媽媽堅決要讓皓書選理科,她覺得學文科沒出息。皓書爸爸在天秤的兩端游走,他知道自己兒子喜歡文學,愛看書,但是架不住世俗的力量,他也覺得學文科出路小。皓書表達了,主張了,争取了,失敗了——最後還是選了理科。
于是高二、高三的生活皓書過的很壓抑,成績中等,算不上好,也不算太差。眼見着自己的哲學夢越來越渺茫,皓書深邃的眼光中多了幾分憂愁。每次考完試,我們三個坐在操場,排排坐,陪着他憂愁。月朗星稀,操場上跑步的人漸漸少了,主席臺高高的臺階上,皓書端坐着,眺望這無垠的夜空,似乎在找刺破這黑暗的方法。我們陪着皓書坐着發愁,也沒有辦法。世人以為皓書學理科沒天賦,我們知道他心中苦悶沒全力以赴。
這樣的狀态持續到高考時候。我們也開始為他着急起來,畢竟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生死攸關。面對我們的輪番說教,皓書總是沉默,不為所動。我們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一點沒。高考結束,成績出來了,田子超常發揮,比我考的好,且報的羅安大學護理專業也相當,順利錄取了。我發揮失常,未被錄取。皓書的成績太意外了,簡直讓人驚掉下巴——考了382分,這比他平時的成績差了将近200分,這個成績意味着沒有大學可上,可選擇範圍僅限于山東藍翔技校之類的。
公布成績後,需要返校填表等,我們都回校了。終于在學校這個環境中不用學習了,大家成群結隊地去網吧通宵,有的去喝酒,有的……我就不知道了,大家猶如困獸出籠。我們三個晚上去吃大盤雞。這裏面最開心的應該是田子,但是她照顧我倆的感受,沒有表現出來,我和皓書都是要去複讀的,但是又是有些許的差別的,皓書的成績連複讀免收學費的标準都達不到。那晚,皓書表現的很正常,很輕松,食欲也不錯,大盤雞一大半雞肉都吃進他肚子裏去了。
“你怎麽還胃口這麽好?”我忍不住問他。
“那我該怎麽樣?萬裏長征才開始第一步,先填飽肚子。”皓書停下正在啃的雞腿,匆匆說完又啃上了。
他今天怎麽這麽能吃?從來沒見過他這麽好的胃口,吃得多假如能再長長個也是好的,別總是停留在165CM的水平,加上這考藍翔技校的分數,以後找對象都困難。我心裏嘀咕着,喊來服務員,又給他加了一份面。
吃飽之後,我們壓馬路消消食兒。
“我準備改學文科。”皓書深思熟慮後,吐出幾個字。沒想到過了兩年了,他對文科還有一股執念。
“什麽那麽這個分數,是你故意考的?”我們依然很驚訝,雖然知道他水平不止如此,但誰敢拿高考開玩笑,而且即使複讀,也是要看你的高考成績的——分數高的話會有一些費用優惠。
“我理綜後面的大題都沒做。數學的大題也有兩道題沒做。”他清晰地說着,像個閱卷人,亦像個局外人。
我聽的張大嘴巴,心驚肉跳。田子站定,扭過她标志性的寸頭,靜靜地看着皓書,等待下文。
言外之意,語文、英語,他沒有故意,所以分數正常。語文135,英語120。
皓書的嘴角流露出耐克一般的微笑,沒否認也沒肯定。不過看他這略具雛形的心懷城府、高深莫測的樣子,是默認無疑了。
“你爸媽能答應嗎?”當初選文理科時,他和他爸媽之間的拉鋸戰,我們是耳聞能詳的。
“所以萬裏長征剛開始第一步。”
是夜,大街上空寂無邊。在昏黃的路燈下,依稀可見遠處路邊有一桌光着膀子喝啤酒的年輕人,時而傳來一陣笑聲。一天工作之後,這是最自由最惬意的時光吧。而我們仨,走在路上,默默無言。過去沉重的高中生活還未過去,将來的大學生活尚不敢期,走在面臨重大選擇的人生交叉口上,我們誰也不敢大意。
皓書跟他爸媽表達要轉文科後,爸媽依然不同意。他們給皓書聯系複讀學校,老師一聽這個分數,有些猶豫。有的老師尋思之後,問:“是不是有什麽特殊情況,發揮失常了?”
皓書爸媽轉問他,他堅持說“沒有。”
“沒有,你給我考這個熊樣兒!”多少天來,他爸爸因為他高考的事愁眉不展,戒掉很多年的煙又開始抽起來了,爸爸用煙熏的發黃的手指顫抖地指着皓書,“你,你,你給我跪下。”
皓書依言跪下。長這麽大,爸媽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因為從小身體弱,憑着這股孱弱勁兒,他獨得爸媽的寵愛和呵護。今天,這是真的要挨打了嗎?
皓書爸爸卯着勁兒站起來,像堤壩在拼盡全力攔截滔滔洪水,他走到門口拿起掃把,試試手感,不好;出門把鐵鏟的把踹下來,這麽粗,又怕一棒子下去給打殘了;他焦灼地轉了兩圈,四處查看有什麽能當工具的,院裏晾衣繩上曬着一條毛巾,平時是用來下地幹活擦汗用的,他拽下來,擰巴擰巴,回屋裏開始往皓書身上抽,一下,兩下,三下……後背,頭上,屁股上……皓書低着頭,一聲不吭。
爸爸打累了,一屁股坐下大喘氣:“我白養你一個狗崽子了,從小看你身體弱,家裏什麽好吃的都給你留着,家裏條件那麽差,你媽媽還擠出錢給你買豬腦吃,供你吃喝,供你上學,養了十幾年,你就考這成績?!你可真給你爸媽長臉啊!”
皓書被打的暈頭轉向,眼冒金花,身上火辣辣的疼。打完後姐姐妹妹把皓書架到了床上。皓書躺在床上,不吃飯,一天,兩天過去了,發高燒。皓書爸爸又氣又急。找醫生看了,醫生說這是心病。
皓書爸爸托人聯系的複讀學校,好一點的直接說不收,不太好的說可以收,但需交複讀費8000元,這抵得上上大學一年的學費了。如果轉文科的話,收費很少。爸爸抽煙抽的更厲害了,額頭皺紋更深了。再看看皓書這生無可戀的樣子,勉強同意了轉文科。
“哥哥哥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爸爸媽媽同意你轉文科了。妹妹像一只喜鵲一樣跑進房間報喜。
“真的嗎?”正在床上趴着的皓書一躍而起,扯到傷口一陣疼痛襲來,皓書捂着屁股龇牙咧嘴。
“真的真的,爸爸正在詢問轉文科的事情。”
皓書感覺萬裏長征要提前結束了,一陣狂喜,突然一陣眩暈,差點摔倒。很明顯這是絕食兩天的後遺症,血糖供應不足。
“快給我弄點飯來,我都要餓死了。”
妹妹歡快地跑出去端飯了。
皓書如願以償地轉到了文科,這為他的哲學之路開啓了一扇門。更客觀全面地說,皓書不僅是一位未來的哲學家,也是一名演員,他在高考如此重要的場合奉獻了自己人生中一場精彩的演技,別人都在全力以赴,努力考出好成績,他卻在思考着如何考砸——當然這種考砸也是有分寸有區別的,具體來說,是把理綜考砸,但語文、英語不能砸。把自己演好不容易,把自己演壞更需要勇氣,一着不慎,可能人生就會改寫。他在這場抉擇中,獨辟蹊徑,不屈不撓,成為了自己人生的掌舵手。
坐在文科班裏學習,皓書高興極了,但興趣歸興趣,業務是業務,皓書的文科基礎打的不牢,他總是班裏來的最早的,走的最晚的。
又是一年高考時。皓書這次很緊張,再也沒有當演員的心思。他要證明自己,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給父母一個交代。考場的黑板上寫着考試科目,語文,數學都過去了,一切如常。到了考英語的時候,命運又給皓書開了個玩笑。
考場的兩位老師是女老師,應該是前兩場做過搭檔,挺熟悉的。英語卷子發下來,皓書整體略看一眼,生單詞不少。廣播裏開始放聽力部分,皓書有的聽得不太懂,但根據直覺,都選上了。考試時間過了一個小時的時候,陸陸續續有學生開始交卷。又過了20分鐘左右,全部提前交卷了——除了皓書。皓書手心有些冒汗,腦海裏閃過一絲雜念:為什麽別人做的那麽快?只有我自己覺得太難了嗎?還是他們不會做,就提前交卷了。兩個老師在刷刷刷地整理試卷和答題卡,偶爾竊竊私語。一切OK後,看到只有一個考生在堅持,心想這場可以提前結束了,畢竟考試完監考老師也要排隊交卷子,也挺耗功夫的。考試時間剩下30分鐘了,這名考生依然紋絲不動。兩名監考老師開始有些躁動,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甚至有些放肆,似乎在意有所指:不要以為自己多做一會就能多得點分,你的水平就在那兒擺着,不如早點交卷你好我好大家好。
兩位老師的說話聲确實已經影響到皓書考試了,但他迅速憑借已有的經驗找到了對策——他拿出了自己一心兩用的本領,把注意力分為兩半,一半聽老師講話,一半用來做題,兩不耽誤。等考試結束鈴聲響起,皓書走過來交卷子,真誠地對兩位老師道歉:“老師,對不起,我做題有點慢,給你們添麻煩了”,之後還鞠了一躬。兩位老師寬厚地接受了道歉。
高考成績下來,皓書考了634分,跟他預估的差不多,其中英語考了130分,可以說還有點超水平發揮。志願可以報三個學校,每個學校可以填報N個專業,皓書報的每個學校只填一個專業:哲學,并且不同意調劑。結果證明,他的堅持和能力也配得上他的執著,他被一所985院校江漢大學錄取了,專業是哲學。
皓書的這段經歷着實讓我感慨和佩服,一個人究竟需要走多遠才能看清自己,知道未來自己該走什麽路?馬克思在中學時代就寫下了《青年在選擇職業時的考慮》,指出要選擇為人類謀幸福的職業。恩格斯出生于一個有家族企業的資産階級家庭,父親想讓他經商繼承家業,中學沒讀完就讓他辍學經商,恩格斯後來在服兵役期間到各個大學旁聽,也去過馬克思的母校,聽有關黑格爾的課程,聽關于費爾巴哈的課程,因為沒有學歷,他寫的文章一度不能以本名發表,很多都是匿名或者是以馬克思的名義。**14歲時便說出“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當找到了馬克思主義真理,加入**之後,他的擇偶标準的第一條,不是相貌、不是家室,而是是否有共同的事業和信仰,他正是在和鄧穎超一次次的通信中,看到了鄧穎超對共産主義事業的堅定信念,相信她絕對能經得住革命風雨的考驗,才開始決定發展為伴侶關系。這些偉人對自己的人生早早就有了清晰的認識和規劃,這是開啓波瀾壯闊的一生的前提和基礎。
西方有位哲學家基爾凱格爾曾說:“人生來是坐在馬車上的。”當然這是一個比喻,來說明人的一生究竟應該怎麽度過。他說我們人生來就像是坐在一輛馬車上,人是睡着的,馬拉着人在運動,所以說,人一生下來,其實過的是馬的一生。馬拉你去哪裏,你就去哪裏。但是當你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坐在馬車上,開始握住缰繩,把握馬行進的方向,這時你過的就是人的一生。這裏面還有另一個問題,假如你醒來的太晚,馬拉着你沿着一條路已經走了很遠,這時即使你醒來了,可能也只能走馬拉你走的這條路了。
能人賢哲們都是醒來很早的人,他們握住缰繩,驅馬前進,創造了恢弘壯麗的一生。可是對于我們這些平凡的人,什麽時候才算醒來呢?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莫過于事業和家庭。就我們所處的時代來說,大多數人跌跌撞撞,嘗試過,失敗過,三十歲左右才定下心來,決定踏踏實實做一件事;我們愛過,瘋狂過,卑微過,失戀過,才知道要找什麽樣的人成家共度一生。三十歲,是我們大多數人開始醒來、正視自己的時候吧。
從皓書在高中時候就決定了走哲學這條路看來,他不屬于平常人的範圍。皓書的事業确定的很早,但是一生中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愛情,就沒那麽早了,甚至可以說是跌跌撞撞,覓而不得。當然這和他的外形有關,高中時候他身高165CM,上大學聽說打籃球可以長個,于是積極加強身體鍛煉,大學4年又長了3CM,總和168CM,這個身高和他的相貌一樣,在人群中屬于中等偏下的水平。這種中等偏下的外形和他豐富且深邃的精神世界是相當不匹配的,重要的是他覺得他的愛情應該是由他的精神和思想決定的,而俗人則認為他的愛情首先由外貌決定的,有思想有學歷是個加分項,但不是決定因素。這種認知的差異決定了皓書的感情之路跌跌撞撞,且阻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