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什麽?溫言打了敬昭?”蕭景和坐不住了,敬昭那張嘴他是早就想撕了的,當然也只能想想,他曾經跟敬昭起過争執,皇後跟蕭景成都在邊上看着,明明不是他的錯,蕭嵘來了之後還是怪他不疼惜妹妹,一點沒有兄長風範,讓他給敬昭道歉。
蕭景和受了委屈不說,還要反過來道歉,他哪裏忍得了,當時僵持着什麽都不說,蕭嵘還罰他在甘露殿外面跪了半個時辰。
到現在想起來蕭景和都還郁悶的不行。
敬昭這個姑娘就是被慣壞了,她生母走的早,當年也算蕭嵘心尖上的人,是以蕭嵘偏疼敬昭許多,這些年由着她在宮中胡來,他都舍不得苛責的女兒,溫言打了,怎麽都不會落得好的。
蕭景和猛拍了下桌子,震得玄參一個激靈,勸還沒來得及,蕭景和就已經跑出去了。
“殿下您等等奴婢!”
蕭景和一路狂奔到甘露殿,動作竟是比皇後還要快些,先一步讓內侍通傳,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
他就來回在外面繞圈子,繞的宋內侍頭都暈了。
“殿下,這天還冷着,一時半會的良娣怕是也出不來,要不您先回東宮候着?”他試着提議道。
“候什麽候,出事了你是能幫本宮說上兩句話?”蕭景和不客氣的怼回去。
宋內侍閉嘴了。
沒隔多久皇後那一衆人也趕了過來,她們倒是暖和的很,又是大氅又是手爐的,半天不見着急,那步履松乏的,跟逛園子一樣。
袁皇後免去那一會的震驚,很快便冷靜下來,多年來她慣着敬昭,在蕭嵘看不到的地方控制着她,敬昭對她敬畏有加,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都說她嚣張跋扈,目中無人,可是蕭嵘從來不加制止,事事她讓敬昭擋在前面,她又有什麽好怕的。
想着她又不免得意,那個賤婦打了陛下的心頭肉,哪還能讓她好過了去。
蕭貴妃随着袁皇後一道來的,遙遙見着蕭景和立在雪地裏,也沒穿個披風出來,身上都落了許多雪粒了。
她給身旁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叫人去給蕭景和撐傘。
“你還真是老好人啊,見誰都慈悲心腸泛濫。”皇後見狀冷笑了下,要不是蕭貴妃娘家強勁,她何至于還要同她笑臉周旋。
蕭貴妃答道:“太子殿下心急了,若是再染了風寒,跟陛下也不好交待。”
人總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的。
蕭景和瞥了這邊一眼,宮人遞過來的傘他叫玄參接着卻沒打開,“替本宮謝過蕭貴妃好意。”他轉過身子對着蕭貴妃躬身作揖。
沒有誰對誰的好是理所應當的,就算心思不純,別人的善意他也應當感謝。
兩撥人隔着不遠站着,誰也沒有同誰搭話,甘露殿一直都靜悄悄的,沒什麽聲響傳出來,他們也不清楚裏面到底是個什麽情形。
“呀,今日倒是很熱鬧嘛!”張揚豪邁的聲音傳過來,在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眉頭緊鎖。
怎麽這祖宗也來湊熱鬧了?
來人一襲胭脂海棠望仙裙,滿頭釵環珠翠,珊瑚垂珠交疊碰響,腕間赤金玲珑臂钏,胸前血玉滕花吊墜,極其妍麗的相貌讓人忽視不得,丹鳳眼微微上挑,垂眸含笑風情潋滟,若說眉娘是妖嬈妩媚到極致,這位便是張揚嬌豔到極致。
阖宮上下最不想得罪的人是誰?不是皇帝蕭嵘,也不是皇後,而是這位寵冠後宮,驕縱跋扈的貴妃謝氏。
她的脾氣是極為不好的,遇上什麽事讓自己不舒心了絕不會善罷甘休,非要鬧到所有人都讓她滿意了才肯停下,當然她也有資本跋扈,有個當宰輔的父親,出身世家大族,入宮十五載榮寵不斷,蕭嵘對她寵愛就是她最大的底氣。
在場所有人都有了微妙的表情變化,袁皇後直接翻了個白眼,蕭貴妃拿起帕子擦了擦耳後,平素的和善都被瓦解了,直在心裏念叨着晦氣,蕭景和上下打量謝貴妃一番又別開眼睛。
他跟謝貴妃關系也不好,一是因為謝禀,二是那次他跪在甘露殿外面,謝貴妃剛好來了,看着他極為嫌棄的罵了一句,蠢貨。
蕭景和差點當場和她打起來。
謝貴妃早習慣了衆人對她愛答不理的模樣,她這個人呢,沒什麽別的興趣愛好,就是喜歡湊熱鬧,聽說太子良娣把那個目中無人的死丫頭打了,她覺得稀奇的不得了,撇下今日入宮來看她的謝禀,連忙趕來甘露殿看好戲。
宮中只有三位公主,皇後養着的敬昭,蕭貴妃所出的敬淳,還有她所出的敬姮,那個敬昭嘴巴壞她是知道的,以前還尋過敬淳的麻煩,蕭貴妃忍了那一次,她沒蕭貴妃那麽好的脾氣,敬昭說了她女兒的不是,當場她就給了那丫頭一巴掌。
事後兩個人都被蕭嵘罰了。
這些年來她都瞧不上皇後跟敬昭,今日有人接了她的班,她當然要來看看。
謝貴妃走到蕭景和身邊,調笑開口:“太子殿下不敢尋敬昭的麻煩,您的這位良娣倒是很有膽量,本宮喜歡。”
蕭景和扯了扯嘴角,“多謝貴妃娘娘誇贊。”
“有空來本宮的含象殿坐坐,帶上你的良娣。”
蕭景和往後退了半步,冷漠答道:“還是不了,免得打擾了貴妃娘娘。”
謝貴妃脾氣上來了,啧了一聲,皺眉道:“讓你來你就來,哪那麽多廢話,本宮父親叫本宮關照你一些,你別不識擡舉!”
看吧,這才多久就原形暴露了。
蕭景和頗感無力,“有時間會去的。”
她方才嚷的一句,聲音足夠的大,皇後和蕭貴妃都聽見了,兩人對視一眼,各懷鬼胎。
就在此時,甘露殿的門開了。
先走出來的是敬昭,紅着眼睛紅着臉,十足委屈的模樣。
然後出來的是蕭嵘,溫言落後他兩步,這兩個人看上去倒是雲淡風輕,什麽事都沒有。
溫言看到站在雪地裏的蕭景和,不免皺了眉頭,下着雪不打傘不加衣裳,他是想把自己凍壞讓她伺候嗎?
這副神情落在別人眼裏變了味,成了溫言要被蕭嵘責罰。
蕭景和顧不上其他的了,撩起衫袍就跪下,“陛下,良娣無心之過,還請陛下開恩,諸般不是皆為臣之罪過!”
“陛下,太子良娣今日敢打公主,明日便敢打皇子,萬不可聽信太子之言,一定要重重處罰才好。”皇後不甘落後。
蕭景和瞪了她一眼,老妖婆,他遲早要跟她決一死戰!
蕭嵘背着手,目光在下面人之間來回掃動。
“朕幾時說過,要責罰太子良娣啊?”
蕭景和愣了,皇後愣了,蕭貴妃謝貴妃也愣了。
尤其是謝貴妃,她當年那麽得寵,打了敬昭也被蕭嵘罰了,事後補償她許多才肯消氣,今日竟然不罰溫言?
蕭嵘斜睨着溫言,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和太子回東宮好好休息,明日朕叫敬昭去給你賠罪。”
“謝陛下。”溫言半屈了身子。
“……”
她打了人她還受了委屈?
蕭景和眼神中充滿了不解,溫言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皇後現在都還弄不清是個什麽情況,“陛下!”
“好了!”蕭嵘怒喝一聲。
“朕的女兒被你養成你了什麽樣子?你就是這樣做母親的?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傳旨下去,敬昭公主口出狂言,目無尊長,明日親自去東宮謝罪,于鳳陽閣禁足一月,抄經五十遍,皇後教女無方,失職失責,也在清寧殿禁足一個月。”
謝貴妃第一個鼓起了掌,“妙啊。”
所有人都把她看着,皇後那眼神跟淬了毒一樣。
饒是蕭嵘都忍不住罵她,“你又出來湊什麽熱鬧,胡來!”
謝貴妃沒所謂的認了個錯,“妾失禮了。”
誰都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個結局太過出乎意料了。
蕭景和一路上都在纏着溫言問:“你到底跟陛下說什麽了?他那麽疼愛敬昭,你打了她還毫發無傷,反叫敬昭受了罰,你到底怎麽做到的?”
現在蕭景和對溫言的感情就是,崇拜,太崇拜了。
溫言把他按住,讓他沒再像個傻子一樣跳來跳去。
“也沒說什麽,你別問了。”
蕭景和又委屈了。
溫言嘆了口氣,怎麽這個人這麽會裝可憐呢。
“我就是跟陛下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然後随便說了幾句過分寵愛帝姬,只怕會引起朝臣不滿之類的話,陛下疼愛公主,自然也明白要是再這麽慣着她,以後可就真的拉不回來了,若是日後鑄成大錯,誰也救不了她。”
“就這樣?”
“就這樣。”
溫言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說:“好了,我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嗎,趕緊回東宮去,我叫茵陳給你熬姜茶,你怎麽出來也不系個披風啊。”
“我怕你出事就太着急了。”
蕭景和還是很想和溫言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的,“敬昭那個死丫頭,無法無天慣了,當年她欺負我的時候,我念在她年紀小才不跟她計較,但你不一樣,她要是再欺負你,你跟我說,我找她去!”
對一個人了解的越多,藏在話語中的心酸就更容易被挖掘。
溫言靜靜聽着蕭景和說話,想象了一下他以前是怎麽走過來的。
蕭景成跟他打架,蕭嵘也不喜歡他,前朝大臣天天挑他的錯處,連敬昭都敢當着他的面罵他是沒娘的可憐蟲諸般挑釁,他只是說了敬昭幾句,蕭嵘還要怪他,作為一個父親他不信任自己的孩子,還能那樣罰他,溫言真的覺得,他好委屈。
所以這口氣她就幫他出了。
蕭嵘坐在禦座上,淡淡聽着皇後在下面哭訴,“陛下!您向來最疼愛敬昭,今日怎可如此偏袒呢!那溫言打了敬昭,你非但不罰,還叫敬昭去給她道歉,您讓敬昭以後怎麽在宮中立足!”
這一番話說的聲淚俱下,蕭嵘聽的不耐煩至極。
“行了!”他把奏疏重重一板,“別在這給朕裝可憐,今天到底是誰的錯你當朕傻嗎,你存的什麽心思,六郎存的什麽心思朕一清二楚,這麽多年朕由着你們胡來,你們還真當朕什麽都不知道?”
蕭嵘叉着腰來回走動着,“敬昭能有今日還不是你慣出來的,今日她當衆羞辱溫言你敢說不是你挑唆的,朕念在你是皇後,剛才在衆人面前給你留了面子,你還敢來朕面前哭。”
蕭嵘氣的不行,以前還覺得袁氏梨花帶雨頗有風情,現在看着他就煩。
“就算他蕭景和再無用,就算東宮再衰微,他也是朕的兒子,那也是一朝儲君,你們日日踐踏東宮之尊,還想讓朕忍你們到幾時,你今日給朕記住,朕一日沒廢了他,他就還是太子,再敢胡來,朕決不輕饒,下去!”
使勁按了按眉心,蕭嵘沒支撐的坐下,腦海中都是方才和溫言交鋒的場面。
“陛下一味縱容皇後和魏王殿下,助長的到底是誰的氣焰?您既然立了他為太子,又為何不肯給他太子的尊嚴,滿朝文武随陛下而動,對太子殿下是什麽模樣陛下心裏清楚,您不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父親太殘忍太失敗了嗎?”
溫言步步緊逼,讓他顧不上思考她到底是哪來的膽量這麽跟他說話。
“您是君父,是皇帝也是父親,那些都是您的孩子,為什麽您會這麽偏心,既然覺得對不起孝章皇後,又為什麽年年歲歲苛待她的孩子?您守着您的皇位,算計着您的孩子,逼着他們互相争鬥,讓誰都無法觊觎那把龍椅半分,可是您是不是忘了,他們都是您的孩子。”
“妾聽聞孝章皇後重病之時都不肯見陛下,或許她早就看透了陛下骨子裏的自私涼薄,根本不願意再去面對。”
蕭嵘摔了東西,指着溫言發火:“放肆,你敢這麽跟朕說話!”
溫言哪會怕他,她跪在地上,屈膝卻不低頭,“陛下如此作為,妾只是怕最後陛下不僅會失去孩子的尊敬,還會失去朝臣的信任,一味偏心過甚的陛下,真的能夠治理好國朝嗎?”
“陛下如果還想讓太子殿下長成您心目中的樣子,還想讓他幫您去壓制楚王殿下,那就請陛下,公平一點吧。”
她搬出孝章皇後,搬出朝臣,搬出天下萬民,還用蕭景知來威脅蕭嵘。
她瞧不起蕭嵘,他不配當父親,可如果他還有最後一點的良知的話,就該知道怎麽做了。
溫言沒有別的想法,她就是想出這一口氣,哪怕蕭嵘會惱羞成怒殺了她,哪怕結局并不能如她所願,她就是想要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