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蕭景和本來打算去找溫言的,他沒工夫跟這些人周旋,繞了一圈沒看見人影,蕭嵘又把他叫了過去。
蕭嵘跟他說話他總是不愛聽,說什麽應什麽,只想着趕緊離開,蕭嵘卻沒打算放過他,一會說什麽既已成人更要修身養性,一會又問他這些時日在東宮做了什麽,他答的敷衍,到後來就是不耐煩了。
“臣身體不适,想先走了。”蕭景和直白的說,蕭嵘一蹙眉,又慣他慣的厲害了,瞧瞧諸位皇子哪個跟他一樣沒個忌諱。
“行了行了,要走趕緊走!”他擺擺手讓蕭景和先走。
作為這場宴席的主角,也沒多少人關心他會去哪裏,顧着自己吃喝閑談也就罷了。
蕭元清跟謝禀的座位是排在一起的,兩個老東西彼此對視一眼,不曾寒暄卻各自盤算。
他們着實不太明白蕭嵘鬧這一出是要做什麽。
說他重視蕭景和這個太子他卻沒有讓蕭景和入太廟,說不重視又領了個頭讓所有人都來東宮拜賀,如此不上不下的,叫人摸不到頭緒。
謝禀沒再往下想,動筷嘗了幾口面前的糕點,那玉露團竟是出奇的美味,他微動了些心思,沒多久便将盤中弄了個幹淨。
一會倒是可以請東宮的廚子去他府中坐坐。
蕭元清則無意于美食,他擡眼望了下諸位皇子那邊,看上去和諧的不得了,兄弟之間有說有笑,推杯換盞,若不是他知道私下裏是什麽樣的鬥法,還真以為是兄弟情深了。
一圈看下來,沒有蕭景知的蹤跡。
但願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
……
溫言只是出來透透氣,随意晃了幾個來回就碰了晦氣。
每次看到蕭景知她都會想起藺修,想起那慘痛悲哀的過去,恨意洶湧到讓她沒辦法冷靜。
溫言偏了下身子,對着蕭景知點了點頭就算打個招呼了。
要走的時候蕭景知叫住了她。
“可否同溫良娣談談?”他不緊不慢的說,長安人人皆知楚王殿下性情溫和,是個朗月清風般的人物,見着就讓人舒心,可偏偏溫言不喜這一套。
“妾覺得有些乏了,要去殿中休息,只能辜負殿下的好意了。”溫言答的冷漠。
蕭景知不覺碰壁,反倒還朝着溫言的方向走過去。
蕭家的幾個兒郎,皮相都是極為不錯的,饒是蕭景知上過戰場,沾染粗粝,也沒影響他半分秀美,還平添幾分英武。
“一直想問問良娣,本王可是有何處得罪過,怎的每次良娣見了本王都不太友好。”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需要理由嗎。
溫言忍着沒說出這話來,她道:“殿下誤會了,妾生性冷漠,見誰都是這副模樣。”
蕭景知沒再說話,動了動眉角往旁邊退了半步,給溫言讓道。
溫言掐了下手心,從他身邊過的時候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她偏頭問蕭景知:“敢問殿下,認識藺修嗎?”
如果認識,那他也就是她的敵人。
溫言從不是個好人,誰敢害她,她會千百倍的報複回去,扯上關系她也不會放過。
猶豫了片刻,蕭景知笑了下,“大燕的丞相,本王怎麽會不認識呢。”
溫言這才反應過來,是啊,藺修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丞相,輔政大臣,諸國聞名,蕭景知當然認識。
可是蕭景知一瞬間的躲閃讓她能夠肯定兩個人還有其他的交集。
如此便好,以後她下手也就不用顧忌什麽了。
“多謝殿下,妾告退了。”
蕭景知盯着溫言的背影,久久沒有挪開視線,大燕和大梁相隔甚遠,平素更無往來,她一介普通商戶女,又怎麽會特意提到藺修。
他也有必要去問問藺修了,總不能讓這樣一個人壞了他的事。
溫言走的極快,是以蕭景和從角落冒出來的時候她沒剎住,兩個人直接撞上了,更尴尬的是她沒倒,蕭景和一屁股坐地上了。
溫言:“……”
這讓她怎麽說,怪蕭景和太柔弱?
突然這麽一下給蕭景和弄得有些懵,摔的有點疼他還在叫喚着,因為沒看清人他直接開口嚷着:“還不扶我起來!走路都不用眼睛看的!”
多少有些讨打了。
茵陳在後面替他點了一盞燈。
溫言扯了扯嘴角把手遞給他,一副很煩躁的樣子,蕭景和好不容易看清了,搭上去的手被吓得落下,又一次坐在地上。
溫言:“……”
“你是豬嗎?”她眉頭緊鎖,語氣不虞。
蕭景和更害怕了,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話,自己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我,我開玩笑的,沒罵你,你,你別生氣。”這會面子不重要,老老實實認個錯不讨打才是關鍵。
蕭景和又接了句:“沒把你撞疼吧?”
茵陳憋了半天的笑實在憋不住了,一下子笑出了聲。
家庭地位可見一斑。
“笑什麽?”蕭景和瞪過去。
就是這一扭頭他看見了那邊的蕭景知,好久沒和他說話,蕭景和準備過去找他的,直接說來東宮找他,蕭景知一直沒來,今日總算有機會,他們兄弟兩可以好好聚聚。
他才踏出去半步就被溫言抓住胳膊,“你幹什麽去?”
“阿兄在那邊,我過去同他說說話。”
“不許去。”溫言态度強硬。
蕭景和哭喪着臉問:“為什麽啊?你和阿兄到底哪不對付了,阿兄是個好人的。”
“那我是壞人?”溫言反問。
蕭景和心裏一咯噔,連忙搖頭,“你也是好人。”
“說了不許去就不許去,跟我去延嘉殿。”
“哎呀溫言你就讓我去,我跟阿兄真的很久沒好好說話了,今日我生辰你就不能順着我一次?”蕭景和放軟了态度,委屈巴巴的看溫言。
溫言不為所動,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搭上了蕭景和的胳膊,她摟着蕭景和,淺淺的笑,“那我和你阿兄,你選哪一個?你要是選我,我今晚可以給你做很多好吃的,你要是選他,”溫言笑意更濃,“半個月之內你都別來延嘉殿。”
這是什麽送命題?蕭景和張了張嘴,表情有些豐富。
“不是,你們兩個有什麽可争的?”蕭景和都快哭了,怎麽這異性還能互相吃醋。
溫言可不理他,她想的清楚明白,她現在帶着蕭景和,日後帝位之争蕭景知絕對是勁敵,而且她變相的跟蕭景知有仇,若是放任他們兩個相處,最後一定會讓蕭景和難做,還不如一開始就斬斷聯系。
“快點選。”溫言眯了眯眼睛。
蕭景和內心天人交戰,這讓他怎麽選,他就是想跟自己阿兄說說話!
還能再掙紮一下嗎?
“我只要你選,不想聽別的。”溫言直接毀滅了他所有的希望。
擡頭望了下天,蕭景和負手在後,極為感嘆的說:“我的命,未免也太苦了。”
茵陳又沒忍住笑。
“碧海玉露羹,漢宮棋,駝蹄羹,百花糕,消靈炙,南棗核桃糕,茶果子。”
民以食為天,還是不要苛待自己的胃了。
溫言這才高興些許,拉着蕭景和的手往回走,“放心,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別騙我,你要騙我我就休妻。”
“你再說一遍?”
“我開玩笑的。”
“……”
好好的生辰宴,壽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反正到最後蕭景和跟溫言也沒再回到宴席上去,這一點就夠蕭嵘和謝禀不滿意的了。
蕭元清看的很開,蕭景和不來很正常,溫言不來,他覺得多少有點給蕭嵘下馬威的意思了。
既然蕭嵘都沒把蕭景和當回事,不肯給他一場完整的加冠禮,她又何必礙着面子出來在這些人面前演戲。
說到底,蕭嵘的敷衍他們還是往心裏去了。
眼看着蕭景知在人群裏面游刃有餘,蕭元清默默擡頭看了下蕭嵘臉色,不太好啊。
這一次他們陛下的算盤算是落空了。
可是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明白這十年裏他到底虧欠了蕭景和多少。
天家父子,總是夾雜着很多算計。
徹底将所有人送走,玄參跟張太醫一起去關了東宮的門,鬧騰了一天,終于能安靜會了。
“唉,你說搞這場生辰宴有什麽用,來了這麽多人,哪有誰是真心祝賀咱們太子殿下的,我随意走了幾圈,都還能聽見他們嘲諷殿下,真不知道陛下是存了什麽心思,到底是重視還是羞辱啊。”
玄參說着說着就好難過,明明蕭景和已經比從前好了很多,為什麽蕭嵘就是不能給他一場完美的加冠禮,封太子的時候不讓他入太廟祭告,這一次還是不讓,如果真的不喜歡為什麽還要把他放在架子上烤,明明所有人都有所改觀了,蕭嵘的做法又給了他們嘲笑蕭景和的資本。
張太醫也嘆着氣,“帝王心術,我們這些人當然不懂。”
對于蕭景和來說,這十一年的東宮之位,也算是一種折磨了,蕭嵘把他擡的高高的,卻沒給他高位之上的體面。
他們為蕭景和操心着,殊不知蕭景和現在享受的不行,左手糕點,右手羹炙,配上桑落酒,快活似神仙。
“你在宴席上不是吃了東西嗎,怎麽還這麽狼吞虎咽的?”溫言忍不住問,每次一到飯點蕭景和就跟餓死鬼投胎一樣,看的她一陣嫌棄,不過就算吃的很快,動作還算伶俐,依舊賞心悅目。
蕭景和撚起百花糕,那是一口一個,他含糊不清的說:“你做的太好吃了,再說對着那群人我哪還有什麽胃口。”
溫言給自己倒了杯桑落酒,許久沒說話,就看着蕭景和吃東西,這種靜谧也格外難得。
飯後她拉着蕭景和去散步。
“你今日開心嗎?”溫言緩緩開口。
“開心啊,吃了這麽多好吃的,當然開心。”蕭景和笑着說,他好像特別容易滿足,以前他的生辰只有一碗長壽面,只有東宮衆人陪着他玩,這一年來了這麽多人祝賀,有了溫言在,他怎麽還會不開心呢。
溫言說:“你一點都不開心。”
“陛下還是沒有承認你的身份,那些人的嘲諷和鄙夷你都聽到了,你一點都不想他們來,想把他們趕出去,你的外家王氏也沒有來人,明德殿裏沒有人真正的祝賀你,你想和你阿兄說說話,想跟他說說自己的委屈,我也沒有讓你去,所以你一點都不開心。”
他今日面對的一切她都曾經歷過,所以她懂他的不容易。
現在蕭景和就跟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不敢看溫言。他一直笑,看上去什麽事都沒有,阿娘以前跟他說過,自己的生辰是不可以不高興的,因為那只會讓別人更不高興。
他們都說他胡鬧,可是該懂事的時候他也做的很好啊。
“我要是現在哭了,你會看不起我嗎?”蕭景和垂着頭問,聲音沉悶的厲害。
溫言走到他身前去,伸出手抱着他,慢慢的拍着他的背,“受了委屈,當然可以哭,現在沒有別人,我在這裏,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他不傻,他什麽都知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被嘲笑,被看輕,沒有一個人會好受,蕭景和更不會。
他也想過改變,去向所有人證明他不是廢物太子,可是所有人都不給他機會,他努力過,別人說他癡心妄想,他拼命的在蕭嵘面前表現自己,他的阿耶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的身份就是一個笑話,後來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證明什麽了。
溫言感覺到有眼淚落在自己肩頭,只有一兩滴,卻格外的沉重。
她抱蕭景和抱的更加用力。
“沒事的,随他們怎麽想,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我會一直陪着你的。”溫言絮絮叨叨的說,一直哄着蕭景和。
“我也要跟你道歉,我是不該不讓你去找阿兄,我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以後我不這樣了,你想去的話就去,但你得答應我,不能跟他走的太近。”他們畢竟是兄弟,溫言後知後覺,自己是有些過分了。
“蕭景和,你很好的,你別聽他們的話。”
大概蕭景和是真的累了,溫言拉着他回了延嘉殿,沒多會他就倒在榻上睡着了,緊緊的抱着被子,溫言梳洗過後陪他一起躺着,一點點的摩挲他的眉眼。
“你喜歡上他了嗎?”寒丘的聲音在她腦海回想。
溫言沒有很快回答這個問題,這一路走過來,她看到了很多面的蕭景和,沒心沒肺的,可憐巴巴的,以前她會嫌棄他,後來會心疼。
“大概是的吧。”
因為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溫言會覺得輕松,他會考慮她的感受,會讨她歡心,害怕她生氣,總是順着她,她其實不愛笑的,但是和他在一起後,她笑的次數比在大燕加起來還多。
“寒丘。”溫言叫了叫他。
“怎麽了?”
“如果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可以繼續用溫言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嗎?”
等到報完仇,讓大燕安定下來,做完她可以做的一切。
她想留下來,想過普通人的生活。
“這誰知道呢?”他也給不出準确的答案了。
算了,想那麽多做什麽,過好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溫言擡起蕭景和的手,靠在了他懷裏。